在周围嘈杂的人声中，灰袍人缓缓睁开眼睛。

    自从被上主派到这里来寻找至黑之神的遗骸以来，已经有十几年过去了。他现在口中仿佛还能品尝到首蓿平原的风沙——那沙尘中满是帝国和钢城战士的铁与血，带着令人不适的锈迹。

    而灰袍所在的组织，接受了至黑之神的神谕，从钢城边境的村庄出发，经过了无数的努力，才接近了这座古代陵墓的核心。就在昨天，他们献上了两个奴隶的鲜活心脏作为祭品之后，再次感受到了神祇的催促——

    ——祂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座陵墓的正中心。

    无论是帝国耀武扬威，金辉加身的骑士，还是钢城身披重甲，枪尖炮利的军人，都没能发现他们。他们是梦魇的信者，藏身在历史的阴影之中，伺机而动，只为了让整个世界回归无光的黑暗中——

    当然，以上皆是灰袍每天早上起来给自己打气的话罢了。毕竟说首蓿平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那都是在夸赞这里。在茫茫黄沙之间挖了十年的沙子，纵然他对所谓的至黑之神——同时也是帝国恶名昭著的夜魇君王——恶魔领主墨菲斯的信仰再怎么坚定，此刻也要撑不住了。

    他握住了破烂被褥边的剑柄，感受着熟悉的坚硬触感，这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柄武器是他从一位流浪法师手中夺来的，有神秘的力量，也正是靠着它和坚定的信仰，灰袍才混到了硫火会的小高层。

    ——然后他就被发配来挖土了，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无论如何，灰袍对手下这群猪猡一样的盗墓贼和胳膊比芦柴棒还细的奴隶还是有绝对的威慑力的。正因如此，他在听到远处的奴隶乱糟糟地开始喊叫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威严而不耐烦的神情：

    “谁在发癫？再让我听到你们这群狗屎里的蛆虫的叫声，我就把你们的皮剥下来！”

    几个智商还算比较拟人的心腹战战兢兢地说：“座……座主，有一群外来人打进来了！”

    灰袍大手一挥：“别跟我放屁！我们在这里挖了十年的洞，都没有人闯入，怎么现在就有外来人打过来了？”

    “是——”那心腹邪教徒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轰隆一声，伪装的土墙被轰得粉碎。

    闯入者大踏步地走进了硫火会的中心据点——

    ——灰火祭坛。

    “灰火祭坛。”

    仍然和湿滑的地洞上坡做搏斗的卡萝尔听到耳边罗亭的喃喃自语，疑惑地问：“那是哪里？”

    “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少年伸出手，把跟在后面笨手笨脚的红发大猩猩拉了上来：“你知道的，有一群邪教分子一直想要掘你家的祖坟……我的意思是，他们一直想要盗窃公爵的陵墓。”

    雷克斯插嘴：“所以这些地洞都是那些天杀的邪教徒挖的？”

    “没错，他们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施工已经近十年了。”罗亭打开系统，仗着NPC看不到界面，仔细地核对着路线：“而我们要想绕开公爵陵墓里的防御措施，直接去唤醒他老人家，还真的就得借用下这些道路。”

    少女骑士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少年撇了撇嘴：“我的大小姐，你以为我们这些白衣密探都是薪水小偷吗？”他半真半假地说：“从瑞兰德建国，皇室在各地有多少探子，探子们清楚多少秘密，我估计只有蕾尔女神自己才知道。”

    “听起来真可怕。”红发大猩猩评价道：“怪不得南境几位公爵和加洛林皇室尿不到一个壶里。”

    “行了，钢城人都打到涌银关门口了，你也别哔哔这些无意义的话了。”罗亭再次把他从洞口拉上去：“谁不知道十二公爵和皇室之间各怀鬼胎，我们两个拿死工资的大头兵琢磨这些有什么用，赶快完成任务，那些见鬼的政治斗争就让卡萝尔小姐这种大人物考虑去吧。”

    少女无奈地说：“我只是一名普通骑士……”

    “是是是，一名白兰骑士团的候补骑士，一位具有冈隆领第一继承权的公爵长女，”少年看着地图上熄灭的寻路路径，在一面土墙前站定：“以及，一个蝉联了金剑骑士学院连续四年首席的冠军，仅仅是路过的普通骑士而已。”他翻了个白眼：“现在，我可否请普通的骑士小姐听一下，土墙对面有人的声音吗？”

    卡萝尔脸有点红，不过毕竟面甲很厚实，很好地遮住了她的表情。她走上去，贴着土墙：“有很嘈杂的吵闹声，还有惨叫声，还有——”

    她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几人整个脚下传来一道震动，实力最差的罗亭差点摔了个仰面朝天：“灰袍那家伙搞什么？！”他扶着墙，站稳身子：“他不是仪式巫师吗？怎么搞出爆炸来的？？”

    少年拔出弯刀，在土墙上捅了一个小小的圆孔，也向里面看去。

    他记得很清楚，硫火会的BOSS是主祭灰袍，等级大概在27级左右，20级魔法7级混沌，职业传承为仪式巫师，是经典的半路出家的邪教徒，进入硫火会的起因是他老婆被人牛了——

    ——但是甭管他是灰袍还是绿帽子，仪式巫师这个职业就不是攻坚职业，而是个读条dot系职业，专精清场，每次打架之前得在地上画里三圈外三圈的法阵；而且27级的仪式巫师还学不会该职业下唯一的直伤特性技能“法阵爆裂”，怎么能轰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不过罗亭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在他视野里的，首先是一道蓝光，把两个邪教徒轰成字面意义的肉末；而后，一团青色的火焰在空中飞旋，不断吞噬着射向他主人的火矢和冰箭。

    那是某位游骑兵领袖的招牌能力，矮人大师卡萨莉研发的“移动式能量吸收装置”——后来她将这件武装赠给了她的丈夫，瑞兰德新手的梦魇，刚在副本门口被罗亭坑了个惨的，钢城游骑兵领袖——

    ——猎焰者，巴克斯。

    “我超，”少年怪叫一声：“这怎么玩？”

    卡萝尔看向他：“怎么了，密探先生？”

    罗亭心中只想骂娘：的确，灰袍那家伙只有27级，逻辑上是打不过这位33级的游骑兵的。但是实战不是比谁等级高，要知道，这可是硫火会的老窝，多年经营之下，少年都不敢确定地上究竟画了几百个法阵。

    没带自己的部队，孤身一人在仪式巫师的阵法里和他打，还得顺便清掉周围六七十个受控奴隶和邪教徒小怪，这不是找死吗？

    本来如果没有这个二愣子搅局，灰袍的法阵又不是常态触发的，他们几个摸过去，一人一刀把那厮切做六块，什么巫师也死了——现在倒好，少年视野里就有至少八个圆圈在地上闪烁着，颇有几分迪厅的意思。

    当然巴克斯·熔铁头顶那二十几个debuff更是像极了闪耀的灯球。

    “情况很糟，”罗亭咬咬牙：“卡萝尔，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脑子不是很清醒的钢城军人在下面和硫火会打起来了，”他面向少女：“我之前的方案是用于面对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施法者，不是面对一个做足了准备，激发了周围全部仪式法阵的仪式巫师的。”

    少女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所以？”

    “我有两个方案。”少年竖起手指：“上策，我们等巴克斯那个傻子被玩死了再下去。维持法阵的魔力虽然不是巫师自己提供，但是同时驱动叠加的法阵会消耗精神力，消灭了敌人之后，他不可能把这几个效果维持一整天，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总能找到机会。”

    “另一个呢？”卡萝尔拉起面甲，看着罗亭的脸庞。

    少年咬了咬牙：“下策，仪式巫师的法阵是个球形，我们现在在地洞的顶端，只要算一下抛物线，让大猩猩把我们两个丢过去，可以最小程度地避免受到阵法的伤害。然后我们一人一刀把他砍作四段，”他扭头看了一眼土墙，再回过头：“但是……”

    卡萝尔明白他的顾虑：就在此刻，还有无数的帝国士兵和钢城军人在南北两线战场上拼死搏杀。

    而他们现在要去救援一个钢城的骑兵领袖，他手上不知有多少帝国人的鲜血。

    她思考了一下，慢慢地说：“……罗亭，我是说，密探先生，”

    少年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神。

    “我们是骑士，”她迟疑了一下，而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们走在查尔斯大帝的道途上——一千年前，在神骸之井，先贤已经身体力行地教导过我们：黑暗大敌面前，任何秩序种族都要联合在一起，无论他们是否相识，是仇敌亦或友人。”她有些孩子气地拍了拍罗亭的肩膀：“所以，我选第二个方案。”

    “大小姐……”雷克斯伸出手，却被罗亭按住了。

    “不愧是我认识的卡萝尔，”少年心中突然有些感慨：“你从来没在大是大非面前选错过。”

    他看着面前十七岁的少女骑士，眼里却是三十年后，和他一同纵横在灾星上的英灵武神。

    雷克斯瞪大了眼睛：“你玩真的……”

    在护卫队长一时不知道做什么的期间，罗亭和卡萝尔已经连踢带推地把洞口打开了。正如少年所见，整个灰火祭坛已经乱做一团，灰袍指挥着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拼死拦在巴克斯的面前，而游骑兵领袖周围的浮游炮和手里的卡宾枪还在轰鸣着，不时有几道激光划过半空。

    少年和少女相视一笑。

    “唉，真他娘的……我就陪你们发次疯……”红发大猩猩嘟嘟囔囔着：“谁先来？”

    罗亭举起手：“这个时候，就不讲女士优先了。”他从背后解下长矛，摆出一副很帅的姿势：“动手！”

    雷克斯用力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把少年像个球一样踢了下去：“让你忽悠我家大小姐！给我滚下去！”

    惨叫声中，罗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