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部曲睥睨

第四章: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上)

    第二日。

    侯君集和哥舒翰还有高仙芝三人,在曙城西门前,集结了自己大部分的主力军。北门和南门只留下极少数看守的人。这一战,他们势必要用最短的时间拿下。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输赢,还有他们三个人作为名将的尊严。

    高仙芝拔剑,骑马向前,“今日死战,两位将军且先看着,我只需两个时辰,必攻下曙城。”前夜的失职,再加上昨天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已经让高仙芝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之后所要面对的情况。他们的大将军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无能的行为和无能的人。此刻,他只想快点攻下城池,用来减轻自己的责罚。

    哥舒翰不安的说:“高将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那城中之人,实在狡猾多端,不如我等三人一起?”

    “婆婆妈妈,你们两个都给我靠边站,这是我的西门,主攻只能由我来。”侯君集不耐烦的说。

    “侯将军也切勿心急,我看敌人昨天耗费了大量的箭矢,今天一定坚持不下去的。我等只需不断进攻,破城是早晚的事情。”哥舒翰明白两个人的心思,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冷静。因为现在,还有机会去将功补过,但如果一味的冲动或者只想着自己的利益,那要是再有差池,到时三个人,一个都别想活。

    侯君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好在太阳还没有露头。他的急切,也不仅仅是自身的性格和心里的盘算使然。昨天吃了个大亏,他还历历在目,所以要趁着太阳没越过山头之前,发起进攻,这样才能更好的减少伤亡,“你们要商量什么我不管,来人,鸣鼓,进攻。”

    “是!”侯君集的副将,大声应和道:“鸣鼓,进攻!”

    哥舒翰和高仙芝,也一并对身边的副将吩咐道:“一起进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拿下。”

    “是!”两声是同时响起,紧接着又一起喊道:“进攻。”

    高仙芝并没有真的从一开始,就跟着大军一起冲锋陷阵。他不傻,漫天的箭雨,就算武功再高,运气再好也没用。所以他要等,等箭雨一过,等城门攻破之前,去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让所有的人都看到那个拼命三郎的他。

    无箭!

    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不准放箭!既然箭矢不多了,那就更要发挥它的最大价值,反正敌人那么多,并不急于一上来就用箭。在敌人意想不到的时候,放箭,才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诗画在今天早上,发布的三条命令中的第一条。

    原本进攻迟疑的敌军,在看到轻轻松松就可以攻到城墙下之后,明显就是蒙圈的状态。大家不明所以,但也庆幸没有一上来,就莫名其妙被箭矢夺去了性命。

    攻城的云梯不断被架起,城门也在一遍又一遍遭受冲车的撞击,投石机掷出的巨石,无情的拍打在城墙上。十万大军攻一座弹丸之地的小城,而守城的将士也不过万人。此一战,若城破,天经地义,若守成,名垂青史。

    无数的滚木怪石从天而降,却依旧无法阻挡那些不顾一切的敌军。

    “看来他们是要等太阳升起来再放箭了。”侯君集一直盯着山顶快要露出的晨辉。

    “传令,让我军所有人冲锋,给我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拿下曙城。”说完,还没等副将回复,高仙芝用剑怕打在马屁股上,飞奔而出。

    “高将军……”哥舒翰伸手想要阻拦,可为时已晚,“来人,去派一对人马跟着高将军,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是。”副将应声答道。

    侯君集轻蔑的笑着说:“三万高姓军都跟着他呢,死不了的。”

    哥舒翰没有理会侯君集轻佻的言语,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此刻城中,真有一个神机妙算的人,那今天的守城就绝不可能毫无准备。

    他的预感是对的,因为这个毁天灭地的准备,它来了。

    诗画看着下面密密麻麻,前赴后继的人群,内心无比的纠结。终于,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抛!”马超等了一早上,终于等来了这一下点头,而他也可以执行神秘的第二个命令了。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果,可以让诗画如此的难以抉择。

    守城的士兵,同一时间放下手里抬着准备抛出的滚木和巨石,齐刷刷地拿起一个个装着白色粉末的麻袋,他们没有把整个袋子直接扔出去,而是拽住袋子的两个底角,用力一撒,袋子里的白色粉末顷刻间随风飘散。与此同时,每一个抛洒粉末的人身后,都站着三四个人在不停疯狂的摇着扇子。这也是诗画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扇出来的风一定要把粉末吹的越远越好。

    还在不断向上攀爬梯子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闭上眼睛。他们原以为抛洒的是石灰,可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人,还是不小心没来得及闭上嘴巴的人,反正他的味蕾,被迫对那些神秘的粉末进行了验证。随后,他大声的喊道“不是石灰,是面粉。”

    没用多久,将近全城一半的面粉,都已经飘散在了空气中。

    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是这一次,没有丝毫的迟疑,因为机不可失,错过了这个时机,一旦面粉都落到地面,那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准备!”马超一抬手。

    待在拿扇子后面的士兵,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他们将裹着寖了油的棉团的箭点燃,一时间,城墙上就像一座亮起连绵不断火光的长城。只是没有任何敌军注意到,可能因为是白天,而且太阳也渐渐越过了山头,让敌军不敢轻易抬头与刺眼的阳光,一较高下,再加上现在,敌军的心思都在那漫天飘散的面粉身上。诸多的因素,让城下的那些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

    手落,“放!”无数支带火光的箭,从天而降。

    ‘嘭’的一声,大地为之颤抖,天空也悄然变色,天地色变,异象横生,仿佛玄幻小说中,飞升的场景一般。一朵如蘑菇一般的云,缓缓自城墙下升起。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此时无数人心中的疑问。

    有地狱吗?就是眼前的场景了吧!

    三三两两的火焰,灼烧着断肢残臂,无数没有死绝的人,尽力地哀嚎着,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呼喊。鲜血汇成的小溪和尸体垒起的小山,多到数不过来,肉眼可见的城墙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没被鲜血沾染到的。或许,真正的地狱惨相,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但每一个看过的人,可能到死的那一天都无法忘记,沦为梦魇。战场的恐怖,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文字有时是磅礴的,有时却又格外的无力。(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我还是心有余悸。或许后来,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源于这一场战争的罪过吧。)

    马超、马腾还有城头上的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诗画。如果之前,他们是把他当成了救世主,那么现在,在他们的眼中,他便是死神,是阎王,是可以轻易夺人性命,定人生死的催命判官。每个人都忍不住吞咽着口水,强装镇定,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此刻也不免心神激荡。甚至有的人拿手都堵不住,嘴中不断翻涌而出的呕吐物。血腥的气息伴随着烧焦的味道,直插云霄,连那些嗜血如命的秃鹫和野狼,在这一刻都恐惧的不敢上前。

    “为,为什么,会爆炸?”马超颤抖着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这个不能告诉你,安心守好城,才是你的任务!”诗画面无表情的说。

    “是!”马超紧张的应下,便不敢再多问半句。他的内心早就被这一炸,冲击的无以复加,如果之前仅仅是尊敬诗画,那么现在,除了敬畏就只剩下恐惧了。

    大家既不忍直视城墙下的惨状,又不敢偷偷的去看,那一位犹如死神化身的人。

    诗画在心里想着,“希望这一次爆炸,可以震慑到唐国的人,如果他们能够就此退兵,自然极好。不过以侯君集的做派,应该,还要再吃上一次亏才可以,唉。”虽然此时的他面无表情,可内心却是心如刀绞。

    姝月默默的走过来,握住诗画的手。她明白他的心情,一个那么温柔善良的人,现在却要杀死那么多人,来保护更多的人。他的内心一定是无比纠结和痛苦的。如果可以选择,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作为旁观者,而不是牵涉其中。可是没办法啊,从一开始,老天就没给他任何选择的机会。

    诗画什么也没说,更没有转身去看姝月,他怕自己会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或许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因为,他才是那个最想哭和最脆弱的人。

    其实在这样的广阔天地间,面粉是很难遇热爆炸的,因为热量不够,更何况还是晚秋时节,气温极低,湿度又大。可诗画在那些寖油的棉团里,还加了其他的化学物质,所以才有了眼前的爆炸。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整个操作过程,直观的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他也并不害怕自己的这个方式,会被别人学了去。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古人,可以明白其中的原理。

    “先生,我看他们应该会就此退兵吧。”马腾在旁边试探性的问道。

    “哥舒翰应该可以看出,这个计策的漏洞,侯君集也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已经下了命令,那么除非他们死绝,否则应该不会轻易退兵的。”诗画冷静分析道。

    “那该如何是好,这一炸,已经用去了快半座曙城的面粉,滚木和巨石也是断然支撑不到晚上的。”马腾忧心忡忡的问道。作为老将,已经见惯了生死,不过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刚才久久不能平复,所以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他才能够过来,询问诗画下一步的打算。

    “感觉快守不住的时候,随便抛几袋面粉就行。虽然他们会卷土重来,但毕竟惊魂未定,惊弓之鸟已不足为惧,坚持到晚上应该绰绰有余。天黑之后,我自然有办法可以让他们退兵的。”诗画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说。

    马腾施礼说道:“是,先生。”

    如果一炷香之前,还有人对诗画的话存疑,那么爆炸响起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再对他的决定和判断产生丝毫的质疑了。

    “此战过后,先生必入睥睨老人的睥睨天下榜。”马超忍不住由衷的赞叹道。

    诗画没去理会马超的话,什么睥睨老人,什么睥睨天下榜,这些他并不关心,更不在意,他现在只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战争,然后带着姝月,远走高飞。

    侯君集的嘴角,不断的抽搐,哪怕是杀人如麻的他,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甚至好多还没来得及冲锋陷阵的士兵,已经不知不觉吓尿了裤子。哥舒翰的瞳孔放大到了极限,这惨不忍睹的画面,让谁看了都会无比的动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曾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两个人,曾经打过无数场胜仗,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那些老兵们,此刻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到底是谁,在那座不起眼的破落城池里?

    “不好!高将军?”哥舒翰从震惊中,想起不久前冲锋陷阵的高仙芝,背后不禁冒出冷汗。眼前的场景,不用想也知道,无论是谁,身处其中都会是凶多吉少了,“来人,去找高将军,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吩咐下去,攻城暂缓,先把活着的人,救回来再说。”

    半天都没有回应,显然他的副将,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半天都回不过神儿来。

    哥舒翰又声嘶力竭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去给我把高将军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停止攻城,先把还活着的人给我救回来。”

    “是,是将军。”副将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神,按哥舒翰的吩咐去执行。

    侯君集重新恢复了状态,冷冷的说:“你救你的人,但是攻城不能停,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我让我的人马继续攻城。”

    “侯将军,你稍安勿躁,敌人的火攻我有办法,等救完人,我配合你一起攻城。只是如果一边救人,一边攻城,战场太乱,到时,对咱们攻城反而适得其反。”哥舒翰阴沉着说。

    “那么大范围的火攻,你能有什么办法?”侯君集不敢相信的问道。

    哥舒翰定了定神,说道:“这个火攻虽然威力惊人,但我想,一定和那个白色粉末脱不开关系。整个抛洒的过程,极其耗费时间。如果他们一抛洒粉末,我们就让士兵撤回来,等粉末都落地之后,再次攻城,那爆炸也就不会发生,毫无作用了。而且我相信,一次火攻就需要这么多的白色粉末,那他们,一定不可能无节制的抛洒。所以等救完人,有秩序的攻城,这样才能做到快速攻防。同时为了更好的攻城,战场也需要打扫。”

    “你的猜想万一是错的呢?如果粉末落了地,还是会爆炸怎么办?”侯君集问道。

    “那你现在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我最多只能给你一个时辰。”侯君集虽然不想配合哥舒翰,但眼下,这确实是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听到刚才哥将军说的话了吗?吩咐下去,配合他们的人,快点把战场清理出来。”

    “是,将军。”侯君集的副将应道。

    “报!”哥舒翰的副将快马从战场赶回,“高仙芝将军他还活着!放火箭的时候,您派去的那一队人马,担心会有乱箭伤到高将军,所以纷纷护住高将军。也就是那一瞬间,爆炸声响起,所以那一队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火攻。不过高将军还是没了一条手臂。”

    “活着就行,派人把高将军和所有还活着的伤兵,送回中军大营,好生治疗。”哥舒翰略带悲伤的说,同为少数民族降将,哥舒翰不免为高仙芝今后的命运而担忧。

    副将抱拳答道:“是,将军!”

    “有时间担心别人,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若是攻不下这座城,咱们三个人,一个都别想活。”侯君集的眼睛里,逐渐怒火中烧。

    哥舒翰并没有回应侯君集的话,不是他不着急,可眼下的局面,又哪是着急就有用的。刚才有个人着急,现在已经断臂残生了。所以他要冷静的分析和判断,到底对方还有什么样的招数,到底如何,才能在明天的夜晚到来之前,把这座城攻下来。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集在那个城墙上正中间的人。

    如果昨天,侯君集还丝毫都不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那么此刻,他已经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了,“这个小鬼,等我攻下曙城,一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不可。”

    血腥味始终无法散去,不断有人忍不住呕吐,无论是城墙上的人,还是城墙下的人。哀嚎声渐渐变少,不知是被救治回了大营,还是终究没有挺住活下来。鲜血汇成的几条小溪,还在不停的流淌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流干似的。

    战场很快被清理出,几条通往城门的路,还未死去的将士,也被通通送回了大营,新一轮的攻城早就无声的开始进行了。只是正如诗画所言,刚才的火攻,早已吓破了敌人的胆,只要稍微有面粉从天而降,敌军就吓得丢盔弃甲,四散逃离,此情此景,只能用溃不成军来形容。

    可城墙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沾沾自喜,甚至是心存侥幸。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恐惧的缘由,换做是他们在下面,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攻城就在这样心有余悸和惶恐不安中,缓慢进行着,每一个敌军都犹如失魂落魄的野鬼,战战兢兢栗栗危惧。

    天色渐渐暗淡,终于,马上的人有些按耐不住了,侯君集对哥舒翰说道:“今晚,哪怕是彻夜不眠,这座城也要把它攻下来才行。叫你的人配合我,不能在这样畏首畏尾了,来一次总攻吧。”

    哥舒翰显然犹豫不决,顾虑着什么,“侯将军,我们还是要三思而行。不能拿将士们的生命当儿戏啊!”

    “那就退到一边去,不要挡住我的人,冲锋的路。”侯君集没有了刚开始的锐气,一连串的打击和损兵折将,已经让他锋芒尽失。

    哥舒翰最终还是决定要帮侯君集,毕竟现在,他们两个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一会儿让咱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攻城,弟兄们也快熬不住了,告诉大家,今晚去城里睡。”

    “是。”已经身心俱疲的副将强敛心神应和。

    侯君集举起宝剑,大声咆哮道:“兄弟们,给我拆了那座城门,给你们身边这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只要你们能把这座城给我攻下来,里面的女人,随便你们蹂躏,里面的男人,随便你们屠杀,里面的财宝,你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现在给我去把这些属于你们的东西拿过来。”

    一时之间喊杀声此起彼伏,压抑太久的恐惧和烦恼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所有人高举着手中的武器,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

    “熄灭所有火把,快。”苦熬一天后,诗画等待的时机来临了。天色已黑,这时候,哪怕抛洒再多的面粉,紧靠肉眼也是看不见的,所以等下面的人意识到,也为时晚矣。经历了一天断断续续的抛洒,而且每一次,都会越来越少的控制抛洒的数量,一定让对面的人,误以为面粉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浪费中,消耗殆尽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诗画故意为之。

    士兵们快速吹熄了所以亮着光的火源,然后抱起城墙上,剩下的所有面粉袋子。

    “抛!”第三个命令以一种极小声的声音,在将领之间快速的传递。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再次犹如死神的宣判。

    在声音传递的过程中,面粉也被士兵,再次撒入空气之中,伴随士兵身后的扇子传来的风,飞到了城墙下的每一个角落。此时借着月光,走近的人们会发现,好像下了一场雪,未若柳絮因风起,不对,更像是……撒盐空中差可拟。

    等那些像打了鸡血一样,奋不顾身向前冲锋的人,意识到这特殊的雪花时,早就为时已晚了。大量的火把被点燃,然后那些如死神镰刀一般的火箭,也张牙舞爪的从城墙上飞出。

    再一次,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再一次,一朵蘑菇云状的烟雾升起。

    侯君集望着眼前,第二次重现的惨烈场景,心脏剧烈的疼痛,“啊!”一声哀嚎,他从马上倒了下去。

    哥舒翰咬牙切齿,冷冷的挤出两个字,“退兵!”

    “是。”

    “还活着的都拉回大营,死了的,就地埋了。”哥舒翰的眼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泪光。

    “是。”

    哥舒翰用力的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心神,“速命人将今日的情况,报告给大将军。”

    副将有些迟疑,最终还是答应,“是!”

    “那八百人,可以叫他们去准备了,戌时在北门集合。”诗画没去看城墙下的惨状,今天的一切,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现在,只需要把最后一个计划完成,那他便可以功成身退了,而曙城的危机也便算是真正的解除了。

    “那八百人早就在北门候着了,先生您到底要去干嘛?都这个时候了,肯定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出城偷袭?”马超又忍不住问出心中的困惑。

    “他们现在的主要心思和大部分兵力,都用在了救治伤员和掩埋死者上。我们自南门出,他们一定会觉得,我们是趁机出城报信,或者和前来支援的大军汇合,诉说情况。恰恰相反,我要去绕一圈回来,烧他们的粮仓。敌人终究太多,靠面粉是炸不完的,就算咱们的援军到了,他们也不一定会退兵,但是如果粮草没了,不退也得退。”诗画看着身后疲惫不堪的姝月,心痛不已。

    “那为何在北门集合?”马超追问道。

    “今天你和马腾将军都来西门驻守,南门和北门我不放心。这城中的人我不了解,所以有些事,总要有所保留。看今夜北门的守备如何,就知道我的顾虑是否多余了。”诗画走到姝月的面前,“陪了我一天,一定饿坏了,一起去吃点儿东西吧。”

    姝月摇摇头,说:“我还好,公子肯定是饿坏了。”

    诗画牵起姝月的手,没在意身边的人群传来的目光,径直朝石阶走去,“叫城中的青壮年来守夜,你们也都累了一天了,快去吃点东西休息吧。他们现在自顾不暇,不会立刻卷土重来的。”

    “先生,您一会儿可以带我一起去,夜袭粮仓吗?先生今日筹谋,必定极其耗损心神,出城毕竟万分凶险,不过只要有我在,一定保先生万全。”马超自告奋勇,毛遂自荐。此刻,他丝毫不再怀疑诗画,而保护的说法也完全发自内心。因为,诗画已经成为了自己心中的崇拜和敬仰,所以他想要追随在他身边。

    “我也去!”一天都没说话的马云萝,此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情。这两天,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可是他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睛里听在耳朵里。她想着,或许这世间,再无第二个男子可以让她如此的崇拜和迷恋了吧,所以哪怕不能嫁与他为妻为妾,只是跟在她身边做一个小丫鬟,她也心甘情愿。

    “你就别去了,我带你哥去,你乖乖在家等我们回来,乖。”诗画勉强在自己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权当应付一个年龄小不懂事的女孩。

    “好!”明明不是自己的心里话,明明不是自己的想法,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马云萝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看着脚下的地砖,不在说话。

    马腾说:“先生今日辛苦,要不夜袭粮仓的事,由老夫和小儿去就行了。”

    “没事,将军放心,我还撑得住,再说有马超在,不会有事的。”

    马腾抱拳施礼,“先生大义!”

    马超说:“父亲,妹妹,你们放心,我一定和诗画先生烧掉粮仓,再安全回来。我也一定会保护好诗画先生的!”

    夜风起,人声静……

    八百匹快马在出城的时候,留下了五百匹牵制在外面围困的敌军。另外三百匹趁机突围,在诗画和马超的带领下,一路向南狂奔,没多久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行如风……

    “先生,等您解了曙城之危,可否收在下为徒。”马超望着左前方诗画的背影喊道。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诗画并不想当谁的师傅,也不好直接拒绝。等危局解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带着姝月,悄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才出城的时候,我见先生出手不凡,看来,先生文韬武略皆是人杰,不知改日可否切磋一二?”马超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不停的想要从这个宝藏身上,学习和了解些什么。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诗画开始后悔,带马超一起出来,早知道,还是应该带安静稳重的马腾将军来了,他在心里嘀咕着。

    长途奔袭了几十里之后,诗画命十几个人拿着马腾将军的手令和书信,前去和赶来支援的大军汇合。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找一条隐蔽的小路折回。

    今夜满天繁星,只是哪儿还有人有心情,看这难得的美景。

    “报!哥将军,曙城南门有人,突破包围向南而去。还有一些没有突出重围的人,掩护完之后,也退回了城里。留在南门的围城将士,见城中出来大量接应的人,就没有继续穷追不舍。显然他们是早有预谋和准备。”副将单膝跪在哥舒翰的面前说。

    哥舒翰无精打采的抬起头,今天他输得一败涂地,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计较跑出来的那几个人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息吧,明日攻城,只怕要拼个玉石俱焚。”

    副将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继续说道:“末将愿为将军,做明日的先锋!”

    “下去吧。”从很久以前,自己的副将就跟在自己身边。他当然知道他的忠心耿耿,只是有时,明知道是送死,又毫无意义,那谁又忍心,让自己的心腹去做这个送死的人呢。

    “对了,侯将军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不让任何人进他的大营。”

    “知道了。”

    侯将军此时的心情,只怕同哥舒翰一样,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其实,他们原本想过,会遭受顽强的抵抗,也并没有觉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就可以拿下曙城。要不然,大将军也不会派来三个当世的名将。只是谁能想到,战局竟然会如此的一边倒。第一天,还没开打就借去了几十万之箭,随后又被漫天的箭雨逼退,死伤惨重。第二天,两声爆炸就震得大军肝胆俱裂,敌人基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自己多出对方十倍的兵力,全无招架之力。那个年轻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从来没听过,没见过?他到底是用了什么阴诡的伎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很快十万大军的谷仓,就变成了照亮黑夜的一团大火。或许谁都不会想到,围在曙城中的敌军,可以跑到自己大本营的后方,来烧粮仓。也或许是今天死了太多的人,大家都被派去掩埋战友了,反正如此重要的地方,守备却并不是多么的严密。

    诗画带着两百多个人来去匆匆,还没等唐国的士兵反应过来,他们便已经借着夜色,逃之夭夭了。等他们跑出几里之后,在马上回身瞭望,那冲天的大火仿佛直冲云霄,越烧越旺。

    “先生真是神人,原本我还担心,唐国大军的粮草会有重兵把守,咱们此行可能会无功而返。没想到守备竟然那么松懈,真是天助我也,不对,是先生神机妙算。”马超忍不住叹服。

    “在今晚之前,曙城被围得犹如一个铁桶,别说人了,鸟儿都飞不出来一只,所以自然他们大军的守备不会那么严密。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确实是有重兵,只是没来得及反应。我对哥舒翰的排兵布阵,多少了解一些,所以知道该从哪里作为切入口,寻求最佳的时机。说了你可能不信,再晚一点,咱们这里的人,有一半都出不来了。”诗画现在,终于算是松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只等回城。

    马超眉头紧锁,想起诗画刚才带着他们,左右迂回,不禁暗暗佩服,“没想到先生对哥舒翰如此了解,我之前只当您是个山中猎人,不曾想竟是一位不出世的隐世高人。实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望先生莫要怪罪。”

    “客套话回去再说,咱们现在要争分夺秒。前面就离北门不远了,拔剑!”诗画拔出老人送给他的两把剑,天义和君子。

    “刚才出城的时候,不是发现北门确实增派了围城的人吗?怎么还要从北门进?而且不是和父亲说了从南门回,在南门接应的吗?”马超被诗画这个突然的决定,搞得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北门离我们最近,没时间绕去南门了,而且西门还有大量的敌军,我们不一定绕的过去。来的时候是偷偷摸摸的,现在再想偷偷摸摸的回,已经是不可能了。出城之前,我已经和马腾将军交代过,见敌军大营火起,马上从南门赶来北门接应。之前北门增加敌军,就已经是验证了我说的话,所以南门接应的事,只是用来麻痹奸细的小伎俩,不高明,但管用。因为前半段的南门突围,所以现在北门的人,一定撤去很多调到南门守备了。”诗画虽然并不想解释,可为了避免这群人心生疑窦,有所迟疑,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

    “高,实在是高啊先生……”马超此时对诗画的敬佩,已经是五体投地都不足以形容了。

    “停,北门近在眼前了,有事回去说。”诗画赶紧打断马超的恭维。

    马腾望见城墙下,渐渐清晰的熟悉面孔,赶忙派自己的心腹,带人下去接应。诗画交代过,奸细的身份不明,所以任何情况下,他都不可以离开这座城。而且接应这点儿小事,本来就不需要他亲自前去,“这年轻人,果真是料事如神啊。年纪轻轻就已如此,若是能为我汉国所用,那或许这天下就有机会只有一个姓了。这莫不是老天派下来,相助我们汉国的吗?”

    虽然这几日,有太多的人因诗画而死。可此刻挥舞双剑的他,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他只是准确无误的让这些人,再也没有办法打仗,但是却可以自由的生活。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唐家将,独领残兵百骑归。”诗画在城门关上之前,望着眼前不敢上前的敌军,喊出了这首诗。

    城门渐渐合拢,巨大的响声让周围的人,耳膜备受煎熬。

    姝月从后面抱住满身鲜血的诗画,哭泣着说:“公子,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你放心吧姝月。我累了,咱们回去吧。”诗画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看上去弱不禁风,憔悴的样子,这两日他确实耗费了太多的心神。

    “好!”姝月心疼的看着,转过身来的诗画,她用自己的袖口,轻轻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痕。

    周围的人,只是安静的准备马车,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这时候,所有的恭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疲惫。

    (出自李白《从军行·其二》原诗后两句为“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这里改了两处,希望大家千万不要被我误导。我没一个章节都会引出一首诗词,有的会改,有的不会改,改动的地方我都会说明,感谢大家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