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恭向赵财主言明，做法捉鬼之时不便外人打扰，希望他在房外等待。

    赵财主本略有犹豫，直到看见叶长恭一挥拂尘，院内腾起阵阵狂风，这才恭敬应下。

    叶长恭开门进入，而后关门，对着屋内一应装饰探头探脑。

    赵小姐的闺房蛮大，倒是符合大户人家的派头。

    一入门，脚下是一张绣花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四方桌，还有几条凳子，往左看去，那里横着四扇画有百鸟朝凤的屏风，想必屏风后面就是赵清兰的床榻。

    房内香风阵阵，让叶长恭有些异样。

    “是爹爹吗？”

    屏风后，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声音如三年前一般空灵，只是十分虚弱。

    叶长恭一听，心中那本存的捉弄人的心思也不知为何消解不见。

    他破天荒地变得对外人有理有节起来，开口道：“赵小姐，贫道受赵家主相邀，前来为你驱鬼。事从紧急，贸然来访，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是爹爹请来的道长？那请稍等，待小女子整顿一二。”

    空灵声音再度响起，仿佛有别样的魔力，让叶长恭心绪沉宁。

    他应了一声，径自寻一条凳子坐下，默默等待。

    屏风后人影晃荡，不一会儿便走出一位婀娜女子。

    蓝色丝绸锦服……

    流水般的柔弱……

    蕴着倔强的眼眸……

    叶长恭的目光被吸引了。

    她正是记忆里的赵清兰，且比之三年前，出落得越发好看。

    可赵清兰情况显然不妙，她黛眉微蹙，左手抓着屏风，右手攥着手帕遮掩口鼻，几乎动一步就伴着一声咳嗽。

    叶长恭踌躇一阵，心想不能袖手旁观，便站起身，小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欲要搀扶。

    赵清兰抬眉仔细看了他一眼，随后婉言拒绝：

    “多谢道长，小女子自行便可。”

    说罢，她越过叶长恭，在后者的目送中缓步走到四方桌旁坐下。

    “咳……”

    叶长恭咳嗽一声，面有尴尬，正不知该如何重启话头，却听得身后传来赵清兰的言语。

    “道长，三年前，你从我家借的冰，准备何时还呢。”

    叶长恭心中一惊，猛然回首，只见赵清兰正低眉垂眼，搓弄着手中的绣帕。

    直觉告诉叶长恭，对这看似柔弱的女子说慌没有半分好处。

    他暗暗苦笑一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长长的胡须揭下，径直扔到赵清兰面前：

    “赵小姐倒是好眼力，只是在下不知，你是如何看破我的。”

    “你是我一生中唯一见过的府外之人，我怎能看不出来？”

    赵清兰将绣帕叠好放回怀中，语气莫名。

    “那也是赵小姐聪慧。”叶长恭悻悻一笑，继而解释，“嗯……无论赵小姐信不信，在下此番扮成道士进府，有着莫大的苦衷，并非故意而为。恰逢听赵家主说小姐遭遇怪事，心中挂念，便想前来看看能否帮忙。”

    “我像是很好说话的人么？”赵清兰言语平静，“三年前来偷冰，今天又说自己有苦衷，你就这么确信，我会一直帮你瞒着，而不是把你抖落出去，让我爹来拿你？”

    抖落？纵使你如今真的抖落出去，谁拿下谁还不一定呢。

    叶长恭心中哼哼，最终也只是想想，没有把这番话对她说出来。

    他腆着个脸，神色讪讪：“这个……赵小姐兰心蕙质，想来有容人之雅量，况且在下此番前来并无恶意，是真感念小姐安危，藏头露尾，只是为了排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既然赵小姐不需要在下帮忙，那在下马上走，马上就走，还望赵小姐不要声张……”

    叶长恭准备开溜。

    “你叫什么名字。”

    赵清兰却突然出声阻拦。

    “嗯？啊？你问我名字啊，我叫叶长恭，村东叶饶家的二儿子。”

    “嗯……没听过。”赵清兰摇摇头，继而眨着闪亮的双眸，缓缓道，“小贼，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经常出门，经常在外面跑？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叶长恭被问得一愣。

    他不知道整个世界怎么样，他只知道望玄村，最多加个阳谷镇，而很显然，这两处地方，对于他这样的普通百姓可说不上好玩。

    叶长恭的眼中闪过追忆之色。

    假如三年前，诡谲与危险没有在望玄村出现，父亲也因此没有获得仙法，那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呢？他会觉得望玄村和阳谷镇是好玩的地方吗？

    叶长恭想到，六岁起，他就开始帮家里干活。

    那时候，娘常常把一双双穿脏的草鞋交予他去河边清洗，只因他手小，可以很轻松地把手深入鞋里，揉搓其内每一寸的脏污。因他力气小，搓的慢，时常一干就是一天，柔嫩的手被水浸得发涨发泡，再与硬挺粗糙的草料摩挲，故总是破皮流血，让他呲牙咧嘴。

    至于长大一点，这类因干活而受伤的事情就更多了。

    他一开始习惯叫苦，娘亲多骂几趟后，也就不觉得苦。照娘的话讲，望玄村哪个村民从小到大不是这样过来的？

    是啊，大家都一样。只是赵清兰这个千金小姐格外不同，竟然还问他外面的世界好不好玩，哪有人觉得干农活好玩的？

    叶长恭很想摇头，可当他看见赵清兰略带期盼的眼神与毫无血色的娇弱面庞时，终究还是扫除心头阴霾，嘴角含笑，仿佛想起了天底下最高兴的事情：

    “外面的世界当然好玩啊！”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叶长恭踱步，走到四方桌另一侧，跟她相对而坐，与她悠悠诉说着自己这十五年来遭遇的“趣事”。

    从这总是突入其来闯入她生活的小贼嘴中，足不出户的赵清兰第一次了解到了外面的世界。

    阳谷河里摸鱼虾，

    刘老汉家偷西瓜。

    望玄山上追雄鹿，

    卖与商贾换钱花。

    叶长恭口才无疑一等一的好，故事讲得极为精彩。

    他一开始摇头晃脑，竖起手指，时不时地卖个关子，后来讲到兴起，干脆撩起袖子，将手边的茶杯当做了惊堂木，手舞足蹈，眉毛乱飞，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赵清兰也听得极为入神，时而噤声，时而发问，时而握拳，时而娇笑，一双脚丫则在桌下胡乱晃荡，二人借着故事相知相熟，当叶长恭借着故事打趣编排她时，她竟忘却了所谓的淑女形象，用脚尖轻踹叶长恭的小腿，以表达自己的嗔怒不满。玩闹累了，她便双手托腮，嘴中哼着轻快小调，歪着脑袋仔细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