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月，叶长乐再度来到紫霄峰。

    立于高空，叶长乐看见，整座紫霄峰隐约处在一个淡紫护罩之中。

    纵峰外严寒，峰内却依然惬意如春。

    叶长乐心中笑道：“若程旭源肯送我一副这阵阵图，我何必跑一趟天璇坊市。”说罢摇摇头，亦知这是玩笑话。

    他并未刻意隐藏气息。

    程旭源故能得见，没过几时便出来迎他：“叶道友，别来无恙。”打过招呼，他自护峰大阵上开了道门，供叶长乐进出。

    叶长乐飞入，落地后，与其寒暄一番，并表明来意。

    程旭源点头，却道：“道友急着去么？”

    叶长乐沉吟后说：“倒是不急。”

    “那请入清心阁一叙，文溪近来对道友多有思念，恰巧我也有些话想对道友说。”

    叶长乐一听文溪，脸上闪一丝柔情，于是同意程旭源的邀请：“麻烦道友了。”

    “请。”

    ……

    程旭源坐下，用灵气凝出一副天璇道地图：“道友请看。”

    叶长乐坐定，顺着程旭源手指看去。

    程旭源手指飞舞，配合口舌，为叶长乐一一介绍天璇道内诸多势力。

    叶长乐方明白，丹鼎宫虽是天璇道内第一大仙门，却未到执掌牛耳的地步。

    天璇道内，小门小派、修仙家族众多，合起来亦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何况，据程旭源所述，绍武七派彼此之间也有算计。

    你地盘有我细作，我地盘有你棋子，千百年来，一向如此。

    “但总体而言，绍武国较为平和。”程旭源顿了顿，又补充道，“仙道修行不易，能不动手，大家尽量都不动手。比起他国修仙界，咱这儿的修仙者，则更像是商贾。”

    叶长乐微微颔首，平稳宽松的环境，正是眼下叶家发展所必须的。

    “不过……有几方势力却需要道友注意。”

    “程道友但说无妨。”

    程旭源为他圈出几块地界，并给上标注，分别是：血枫岭齐家，大苍山郑家，小离山王家。

    “这几家有何特别之处？”叶长乐问道。

    程旭源沉吟片刻后道：“第一，这几家实力雄厚，族中不止有一尊道丹修士，更有传言称，大苍山郑家上任家主郑天哲已结成灵胎。”

    “其次，这几家是商贾中的商贾，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他们几家，在天璇坊市中多有店面，至于售卖的物品……叶道友初见，也许会不习惯，故我要为道友先行介绍一二。”

    叶长乐听程旭源着重点出“彻头彻尾”一词，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程旭源又道：“譬如大苍山郑家，他家与天玑道御灵宗干系颇深，故同样擅长豢养灵兽。须知，灵兽可以驱使斗法，可以充做脚力，亦可以……充做修士修炼所用的材料。我们常把这类灵兽叫做牲兽。郑家便专营这牲兽生意。”

    叶长乐点点头，心中丝毫不意外，凡人亦豢养六畜，修仙者养些牲兽倒也合情合理。

    可程旭源接下来的话，却让叶长乐有些吃惊。

    他幽幽道：“叶道友，你觉得人兽之间，有区别否？”

    叶长乐察觉他意有所指，故顺着他说：“凡人皆以为人兽之间隔着天堑，但我以为，高深的道纹法便能贯穿二者壁障。”

    “叶道友所料无错。”程旭源捻着胡子道，“丹鼎宫掌门，我家大师兄，宋挽星宋真人，在未成灵胎前，喜好堪舆，时常奔走于各个名山大川间。”

    “有次他去小离山寻灵壤，小离山突发地震，致使许多山峰崩塌，碎成大块滚石。师兄他自滚石断面里，瞧见一些怪异生灵骨骼影像。师兄将之称为，骨石，或者生灵化石。”

    “化石……”叶长乐觉着这词颇有嚼头。

    程旭源敲敲桌面：“宋师兄自那日起，对这化石颇有兴趣。他回宗后，又入世三十年，走遍岭南各地，搜寻大量化石。”

    “将搜集来的化石与当今生灵骨骼比对，宋师兄渐渐发现，千万年前形成化石的生灵，经历岁月洗礼，竟能演变为后世截然不同的两族生灵。这表明，生灵族与族之间并非泾渭分明。也就是说，人只是兽……”

    说到后来，程旭源声音越来越低，显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叶长乐故为他接过话：“也就是说，人只是兽的一种？对也不对？”

    “是。”

    程旭源点头。

    叶长乐喝了口水，对他而言，程旭源这番言论不算太过惊世骇俗。十六年前，他见到陈岚异变时，便已有了猜测。

    只是他不明白，这与郑家豢养牲兽有何干系。

    忽然，叶长乐瞳孔一缩，一个荒谬的想法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颤声道：“莫非……程道友的意思是，郑家豢养……”

    “无错。”

    叶长乐难以置信：“这岂不是邪修所为？”

    “不，他们不是邪修。”程旭源点上烟枪，抽了一口，吐出白气儿，说道，“所谓邪修，拿自然生长的凡人、低阶修士血祭，这等手段未免过于低效。好比猎户进山打野味，哪比得过开办大型豕牢挣钱？说郑家人是邪修，等同于骂他不会做生意。”

    “哦对，郑家人，习惯将那养人之地称作‘桃花源’。”

    叶长乐胸膛起伏，显是不忿：“桃花源？我看是魔窟！”

    程旭源却是摇头：“从某些方面讲，叫桃花源，却也无错。”

    “人心易变，若不给人群一个舒适的生存环境，他们怎能茁壮成长？至少在交易来临前，他们比外面的同族百姓，过得可要好多了。”

    “桃花源……”

    叶长乐反复念叨着这个词，不知自己何时走出了清心阁。

    程旭源与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他进天璇坊市后，见到一些特殊牲兽不要惊讶，不要因胸中侠气与郑家人起了冲突。

    说到底，程旭源还是认为，叶长乐自外国修仙界而来，初来乍到，又过于良善。

    毕竟，叶长乐不远万里，送回颜月白尸身，所求竟只是让丹鼎宫庇护他的亲族。

    程旭源跟在叶长乐身后，眼神亦有些黯淡。

    他是凡人登仙，对于郑家人行事同样看不惯。

    但没办法，他一人之力，怎抵得过各个修士家族急待突破的天骄或者老祖？

    桃花源中，还有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细节，程旭源并未与叶长乐和盘托出。

    他目视叶长乐去寻叶文溪，语气有些哀伤：

    “总归是要慢慢习惯的，叶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