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乐觉得，薛思婉像棵顽石上倔强生长的孤草，孱弱的身躯下有着野蛮的力量。

    他想起颜月白那封字迹娟秀的遗书，不由得撤走神识，说道：“你跟你姐姐，还挺像的。”

    薛思婉的眼睛，像初秋朝露覆盖下的黑曜石，她听见叶长乐的话，眼神一颤，嘴巴张了张。

    但未等薛思婉发声，叶长乐便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往桌上一拍，再用指头把瓷瓶弹到薛思婉面前。

    “打开闻闻。”叶长乐语气稍缓。

    薛思婉被叶长乐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乱了方寸，她松开手中匕首，拿起小瓷瓶，瓶身上的淡蓝云纹让她很熟悉，她忘却忧伤，一下认出瓷瓶是丹鼎宫造物，几息惊疑过后，拔出玉塞，一股血腥恶臭自幽幽瓶口扑面而来。

    薛思婉是炼丹师，敢于嗅闻世间任何材料的气味是炼丹师的基本素养。

    她左手轻扇瓶口，使得瓶内物品的味道散发得更快些。

    她鼻子很灵，闻到夹杂在血腥气里的多种药香，便与脑中丹方一一对照，最后知晓这是一种名贵丹药。

    “壮骨丸？”薛思婉脸上爬满不可思议。

    叶长乐接踵而至的言语打消了她心中仅剩的疑虑：“没错。本座三月前赠程道友一颗气血伪丹，他便投桃报李，央你林师叔炼制一炉壮骨丸，并遣人送了我几颗。”

    叶长乐语气在投桃报李一词处加重，之后，他默不作声，只待薛思婉答复。

    薛思婉封好瓶口，把壮骨丸还了回去，眼帘低低垂下，待到耳畔青丝被风扬起一缕，轻声说：“晚辈明白了。晚辈会留在前辈家，任由前辈差遣。只为换得前辈一缕头发……”

    “你比肖睿聪明。”叶长乐眉毛一挑，看起来很满意。

    “前辈……想让晚辈做什么？”

    “我需要你的制药术。”叶长乐说，“准确点，是需要你帮我教出一批制药师，当然，教一些简单的灵药炮制术法即可，譬如玉清液。”

    薛思婉错愕，抬头看他，沉寂的眼睛重新清亮起来：“仅此而已？”

    “本座头发不贵，一分钱一分货。”叶长乐冷冷道。

    “谢谢……”

    薛思婉十指交错纠缠，声音在风中飘荡，渐渐微不可查。

    ……

    薛思婉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叶长乐的一缕头发，出乎叶长乐意料的是，薛思婉并没用那把锋利的刀割开手腕，逼出血液与头发混在一起。

    她捧着那缕头发沉默良久，选择把它放进玉匣藏起来。

    “真凶才不敢自证呢。”

    薛思婉说这话的时候笑了一下，露出浅浅梨涡，让叶长乐发现了她跟她姐姐为数不多的区别。

    “神经。”

    当薛思婉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别院，叶长乐摇头点评，同时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前辈。”迈出院门的一刹那，薛思婉忽然向叶长乐传音，她咯咯一笑，“晚辈觉得，您完全不像个前辈，倒像个年轻的俊逸公子。”

    淡粉裙摆最终消失于视野。

    感知到薛思婉渐行渐远，叶长乐喃喃道：

    “虽两世为人，但前世大半记忆被封印，这一世才历经二十二年，装前辈还真有点难……”

    ……

    第三个会见的是袁佩。

    对于此僚，叶长乐并没有好脸色。

    袁佩也没有好脸色。

    她进门就直接跪了，恳求叶长乐宽恕她。

    叶长乐有点意外，他能料到袁佩求饶，却未曾想她竟如此惶恐。

    叶长乐略一思索，心中有了猜测，直接挥手打出一道蒙卦禁制没入她的泥丸宫。

    袁佩身躯一颤，却不敢有何异议。

    这让叶长乐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即道心破碎的袁佩或许已遭师门抛弃。

    筑基修士说抛弃就抛弃？叶长乐有些感慨，那未曾谋面的翠云峰峰主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同时他也多了个心眼，想来丹鼎宫七峰峰主，不是每位都像程旭源那般豁达的。

    袁佩告退后，叶长乐也迈出院门。

    正巧天色渐晚，也该到用晚膳的时间。

    晚宴照例设在敦睦堂。

    当着众人，叶长乐给袁佩留了面子，与族人介绍时，并未把她过去做的鲁莽事抖出来。

    袁佩强颜欢笑，打过招呼便闷头吃饭。

    肖睿一板一眼，礼数周到，却少了些热情。

    叶长恭一眼瞧出肖睿是何等个性之人，故先借着文溪与他打开话匣，后又虚心请教他修炼事宜。

    一聊到修炼，肖睿眼放精光，滔滔不绝。

    王彩琴却不知为何对薛思婉尤为感兴趣，排座次时就一意孤行，让叶长青把薛思婉的位置调到自己身边来。

    席间，老人携着薛思婉的手好一顿夸。

    薛思婉年岁四十，可身为筑基修士，大部分时间全处于修行闭关之中，未经红尘，心性与少女无异，自是给王母夸得霞飞双颊，眼神躲闪。

    刘莲香嗅觉敏锐，硬是挤入二人的聊天之中，为婆婆拾遗补缺。

    叶长乐见状，感到一股寒气钻入毛孔，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他赶紧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准备开溜，却给身旁的叶长恭拽住。

    叶长恭一脸坏笑，传音道：“贤弟哪去？”

    “解手……”叶长乐冷汗涔涔。

    “未曾听过道丹修士解手的道理，还是坐下吧。”

    叶长乐还是没有走成。

    好在眼下叶长乐身份仍需要遮掩，王彩琴与刘莲香才没有说得太过火。

    酒菜上过几轮。

    肖睿第一个向叶长乐请辞，他说想先去青泽湖看看有无妖魔可猎，那边离临仙村近，一来一回不耽误“大梦万古”，且能为临仙村扫清潜在的妖魔隐患。

    “大梦万古？”叶长青好奇。

    “一种修炼手段！”叶长乐肃容道。

    他原本的计划是暂且留下肖睿，因其余二人以肖睿马首是瞻，留下肖睿，便能留下薛思婉，他再慢慢哄骗薛思婉替他教出一批制药师。

    不过，既与薛思婉另有协议，肖睿是去是留倒也无关紧要。

    叶长乐只关切道：“肖师侄，注意安全。”

    肖睿心中一暖，抱拳告辞。

    薛思婉见状，一直在以手掩面，强忍笑意。

    第二个告辞的是袁佩。

    袁佩擦擦嘴角油花，与叶长乐说，万晟师尊另有吩咐，叫她去方家一趟。

    叶长乐这才确信万晟仍记挂着方家，便让袁佩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