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曲

第二十三章 谥琅贵妃

    此时,玎珞前来回禀,“启禀娘娘,今晨工匠们发现月室殿内您赐予柔贵姬的那尊送子观音碎了。”说着,呈上一包帕子包裹着的碎片。

    送子观音乃楚庄王三女,却自小吃斋信佛,不愿成婚,一心为尼,终遭父亲闷死,后在南海普陀山复活,站在水池一莲花上。凡人中,心诚则灵,有求必应。求子者,更是无所不应。故而新婚妻子往往成亲翌日敬茶时,皆会自婆婆那里获赠一尊送子观音,以求子嗣繁荣。如今,送子观音破碎,若非人为,便系天意。

    “如此看来,此事倒当真如人为一般。”洛姬喃喃自语,却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墨美人随声附和,连连道:“洛姬所言不错。若论移宫洲屋顶的干稻草乃天意之故,那这尊送子观音像又该如何解释?只怕此事乃有心人刻意为之,意欲贼喊捉贼。”言毕,心怀不轨地瞧着我,意图将脏水泼到我身上。

    殷淑仪急忙出言,“墨美人此言何意?难不成暗指林昭仪安排了这场天火?你可别忘了,昨夜降下天火之时,姝妃娘娘可是与林昭仪一直待在瑶光殿内。发生天火一事后,她们二人得到消息方赶往中安宫,而后琽妃娘娘方至。此事琽妃娘娘亦可作证。”

    “确实如此。”琽妃瞥了墨美人一眼,语气微有不满,“墨美人若无真凭实据,切莫胡乱冤枉人。”神态气度颇有大家正气风华。

    墨美人早已因我之宠而对我心有怨恨,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地污蔑我亦可想而知。然则皇帝早已对她恩宠殆尽,如何允她这般作为?何况我如今诞下一位帝姬,又有稚奴为养子,地位尊贵仅次于资历深厚的姝妃,连掌御殿事的琽妃尚且给几分薄面,遑论是她。她若继续与我作对,我唯有给她几分颜色瞧瞧,方叫她知晓我绝非任人欺凌之流。

    “若墨美人认为本宫贼喊捉贼,眼下大可当着众姐妹的面,遣人前去查探一番,看看移宫洲屋顶是否还有残留灰烬。”我安静端坐,拨着耳畔一只红玉镂芙蓉耳坠,悠然惬意道。

    “昨夜至今,已过了无数个时辰,现下再去,只怕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墨美人嘴角一抹嫣然微笑,愈加衬得她妩媚动人,朝凰髻上的一支紫玉雕琢而成的夜明珠点缀秋菊采凉步摇垂下一串细细密密的真珠流苏,闪烁出紫光辉芒,熠熠夺目。

    我登时肃穆,郑重回道:“纵使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到底系何人所为尚且无人知晓,难不成墨美人彼时可是亲眼看着本宫吩咐人将干稻草安置于移宫洲屋顶之上?”

    “其实——”筹措已久,嬛嫔突然出声,惹来众人瞩目。

    眼见众人纷纷将目光凝聚她身,嬛嫔登时面色涨红一片,羞涩惧怕之下,忙闭了嘴,不再多言,只余惊鹄髻之上银线垂下的白玉珠华胜流苏微微摆动,闪出一道雪色的惶恐不安。

    琽妃温声和气道:“嬛嫔妹妹,若有话,你且慢慢道来。”

    珩妃随声附和,温声软语道:“若昨夜你瞧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大可坦然直言,自有本宫与琽妃为你做主。”白色真珠镶嵌而成的赤金丝缠绕而成的花冠只右侧垂下一道以葫芦形红珊瑚为坠子的米粒珍珠流苏,左侧不过簪上一朵七彩丝线缠绕而成的御用绢花,硕大一朵开在髻后,愈加衬得她婉约大气,和睦可亲。

    嬛嫔怯怯怕怕地瞧了琽妃一眼,对珩妃蚊噫一般说道:“昨日黄昏,妾妃与陛下饮酒取暖之时,桃花窗忽然开了。因着陛下不喜宫人在侧,故而内御早早被妾妃吩咐下去。眼见窗户大开,妾妃只好亲自去关窗。孰料此时,隐约听到了,听到了——”言止于此,再难出言。

    “你倒是说呀!”眼见如此,戛然而止,墨美人难耐不住,在旁焦急催促道,夜明珠点缀秋菊采凉步摇垂下的真珠流苏剧烈一晃,于半空中划出一道明显的弧度,倒叫嬛嫔愈加难出声。

    琽妃瞥了一眼墨美人,安慰道:“无妨。妹妹若有何难言之隐,只管言明,在场都是自家姐妹。自有本宫为你做主。”

    嬛嫔一袭七彩金线绣梅花折枝图案的絮衣宫装,以锦缎制成,格外华丽,配上紫色这般高贵之色,愈加衬得她姿容姣好魅丽,恍若天界仙子,与墨美人的幽幽紫菊有异曲同工之处,犹犹豫豫,搅动着手中的帕子良久,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妾妃听到了玎珞姑娘的声音。”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忽地想起昨夜琽妃赶到时,时刻不离琽妃左右的玎珞并未陪伴在琽妃身侧。我与姝妃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即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哦?”收回了眼神,姝妃微微探近了头,仔细看着嬛嫔问道:“那你可听清她说了什么?”

    嬛嫔愈发不敢看琽妃的脸,只一味低着头,绞着手帕,声量如蚊噫,吞吞吐吐难出口,“似乎,似乎是‘快点,腿脚麻利些。’”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众人面上纷纷难掩对琽妃的怀疑之色。

    瑛贵嫔诧异而惊惧,在下首用眼角暗瞅着琽妃,嘀嘀咕咕道:“如此说来,难不成系琽妃命令玎珞行纵火之事?”

    “你且仔细道来。”琽妃不管不顾众人如何认定,面上瞧不出喜怒,只一味瞧着低头绞帕的嬛嫔,气定心神,语气平和如初,令人思索嬛嫔此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是。”嬛嫔娇娇弱弱地答应道:“昨夜妾妃只闻得这句话,便听见玎珞姑娘领着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再无其它。”

    洛姬觑了一眼神色冷静的琽妃,为之岔开话题,尽力撇清嫌疑,语气无所谓道:“不过是隔窗有耳、声有类似罢了,谁能保证窗外那人当真系玎珞姑娘?何况,即便是玎珞姑娘,谁又能保证纵火一事定属她所为?嬛嫔此言只怕不实。”

    嬛嫔涨红了脸,紧紧抿着嘴,再不多言,姿容清妙之下愈发显得红唇娇嫩,面色丰润如丹朱脂粉,楚楚可怜。

    随着殿外樟树上一堆雪‘啪嗒’一声清晰落下,“陛下驾到!”殿外传来尖锐刺耳的叫喊声——此时恰逢皇帝下朝,一路往愫罂殿来。

    待到迈入殿内,琽妃将此事一五一十回禀后,皇帝随即落座上首,微带困惑道:“洛姬此言不假。只是瑶姬,昨夜朕与你在一起,你怎的不提及此事?”

    “回禀陛下,妾妃以为此乃小事一桩,是而,是而——”嬛嫔嗫嚅着,神色胆怯瑟缩,似是害怕极了。

    “此事不论搁谁身上,都会害怕。陛下此言可委屈嬛嫔妹妹了。”珩妃出来打了个圆场,解了嬛嫔之围。

    “瑶姬向来胆小,倒是朕疏忽了。”皇帝沉默片刻,抑抑惋惜道:“难为了如儿的孩子。朕来的路上听闻那还是个男胎呢。”眉间尽是遗憾之色,白皙的面容之上隐约可见几分颓废的胡渣,如初春之日的杂草丛生,可见柔贵姬诞下死胎一事,对他的打击何等巨大,亦可见他对柔贵姬腹中胎儿何等期待。

    诸妃无不失落。然则,她们到底是失落的多还是庆幸的多可就难说了。一旦柔贵姬诞下皇次子,那她便可位列九嫔之位。待到皇次子满月礼之时,她自可位列三贵嫔之首,地位仅在三妃之下,更在我之上。母凭子贵,大约依稀如此。待到来日,顺利修补完霓裳羽衣曲,只怕帝妃之位决然有她一份。

    然则此刻,诸妃无不将自己的小小心思埋藏心中,纷纷安慰皇帝道:“陛下切莫伤心。柔贵姬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来日定能再结珠胎,为陛下顺利诞下一位皇子。”

    诸妃劝了半晌,皇帝这才回转过来,微微疑惑道:“方才你们提到月室殿的送子观音碎了?”

    “正是。”琽妃颔首答应道。

    “怎会如此?”皇帝眼神愈发诧异,“那送子观音可是你当初赠予如儿的。三清殿的德清法师曾道近日翼火蛇星有异象,御殿南端多吉兆。可不正指你的嘉德宫有吉兆么?怎么你送出去的送子观音像会破碎?且与天火同时发生?”

    “这——”琽妃为难起来,眉头蹙下的瞬间升上一缕疑惑不解,“妾妃亦不晓得。”

    “陛下,如此可见此事定为人祸,而非天灾。”我站起身,将灰烬呈上,娓娓道来,“陛下请看,此物便是妾妃昨夜自移宫洲屋顶上得来、用以引燃天灾的稻草灰烬。若非妾妃身边的内侍承文有些功夫,只怕众姐妹依旧被蒙在鼓里。”

    皇帝吩咐秦敛取近一些,仔细瞧了瞧,看出了端倪方抬起头来,以眼神示意我继续。

    我将话头引向嬛嫔,道:“此事经由嬛嫔作证,昨夜玎珞姑娘曾偷偷到访中安宫。”

    闻得此言,琽妃的神色阴黑沉重起来。

    “陛下何不好好利用这条线索,请玎珞姑娘——”我转向立于殿外的玎珞,对皇帝说道:“入内回答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