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曲

第十八章 屏风锦被

    《娱目醒心编》卷五详细讲述了医治杖伤之法:用刀割开外皮,剜尽内边烂肉,更取活羊一只,割腿肉填补空处,使其血肉相连,长成一片,然后可以行动。

    据煍王所言:得闻此罚,云姬哭诉之下不见龙颜。

    我对云姬的了解不甚深,故而不知金盏之死到底是否为云姬一时怒气,抑或另有它意。然则,依我素日来的眼光,云姬并非心思狠毒之人,手段这般毒辣,只怕金盏牵涉进了其它的事件中,故而遭此刑罚。

    皇后心中亦深知云姬为人,故而心有怜悯,曾与敛敏、姝妃一同为其谏言,依旧受了皇帝的叱责,只得回宫,好生抚育鸾仪,再不敢就云姬一事有所言语。

    依着煍王额外的解释:当日,曲泽亦曾遭受杖责之刑,正因皇帝向帝太后请求纳曲泽为妾不果,令帝太后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端倪,这才下令羽林卫杖责曲泽以作勾引上主的惩戒。

    此事既然与曲泽扯上了关系,愈加显得曲泽在皇帝心中何等地位,乃至时至今日亦念念不忘。

    然而我心中有所怀疑的是,依照婳妃的品格,怎会不与皇后一同前去为云姬求情?抑或婳妃看不惯云姬的得宠?以我素日看来,婳妃绝非心有嫉恨之人。然则此番事宜,着实叫人难解释。

    如今,为着云姬的陨落,昔日惇、怡、慎、忻四位贵人中,独忻贵人章氏身居保仪之位,倒愈加显得她出类拔萃。余下二人不过双双身居娙娥之位,恩宠平淡无奇,甚是素淡。

    为着云姬贬谪一事,御殿上下、诸位嫔御之间,有了一段难得清净的日子。在这段清净的日子里,得到皇帝恩宠的,不过新人四蕊中的瑜姬、玫姬。然则到底,皇帝不曾忘记还有一个身处瑶华宫为国祈福的我。

    是日乃近年来最为福庆的黄道吉日,皇帝下旨,命秦敛引我重返御殿。

    我挺拔的身姿笔直跪在瑶华宫洞真殿外,身后一堆比丘尼。

    秦敛在上首朗朗道:“朕惟协赞璇闺,必柔嘉之是赖。翊宣内则,宜位号之攸加。贲以徽章,光兹茂典。尔玉真妃林氏,为国祈福,身居瑶华之宫,备娴敬慎之仪。奉职掖庭,久著恪勤之范。兹仰承帝太后慈谕,册封尔为婉贵妃,赐号邻倩夫人。尔其祇承象服,昭恭顺以流徽。笃迓鸿禧,履谦和而裕庆。钦哉。”

    起身,接过这一卷薄薄的黄色丝帛,浅浅的金丝银线绣出双龙捧珠的图案,龙鳞、龙爪甚是栩栩如生,扬明生威,抚摸着圣旨,我到底坐到了诸妃之首——贵妃之位上。从今往后,除却皇后,我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敛敏与婺藕自然是盼着我如此风光无限的,唯独袅舞······

    心下想到生不如死的袅舞,我不再如从前那般有心痛之感。许是佛经念得多了,故而于生死之上看破几分。只要我与敛敏、婺藕好好地活着,纵使袅舞身居佛堂、长久避世,亦无人敢欺辱她。

    “这二载年华,可算是辛苦娘娘了。”秦敛宣旨毕,对我殷勤奉承道:“固然有几位新人入宫,陛下身处御殿之内依旧甚是想念娘娘。如今娘娘回宫,这日后的福祚必不会少。”

    身处御殿久了,办事分外精明。不过三言两语,秦敛便道尽固然御殿之内有几位新人,皇帝到底对我怀有几分旧情。

    我含笑如初,平静道:“有劳秦内侍了。”颔首行礼。

    见我姿态如此客气,秦敛惶恐躬身道:“哪儿的话,能为娘娘办事,是奴才的福气。”

    为着册封仪式安排在端扆殿,故而一应礼仪所用礼服皆安置在端扆殿侧殿,待我入宫便可开始。

    瑶华宫正殿之中,所有比丘尼皆到齐,只为迎候我。

    “慧觉师太。”我行合十礼,依旧虔诚地称呼她。

    “邻倩夫人客气了。”慧觉并无诚惶诚恐之象,面容依旧平静如初——一如两年前我来的时候那般祥和。

    “本宫身居瑶华宫之际,受了师太诸多恩惠,在此谢过。”我行俯首叩拜大礼。

    慧觉果然是得道高僧,纵使睫毛亦岿然不动,硬生生回了我这个礼,亦对我行俯首叩拜大礼。如此,我方彻底敬佩这位年过四十的比丘尼。

    出了瑶华宫,在慧觉一行人颔首的祈祷中,我登上了金黄锦缎二轮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我离开了有两载光阴的御殿。

    此刻,我身着一袭银灰色佛衣,亦轻纱为料,显出几分透明的色泽,日光下可闪出晶莹的光彩,再以不可见得分寸的银线绣上了朵朵八瓣莲花,寓意事事圆满,里头不过一件雪白的锦缎中单,愈加显得佛衣如云飘逸,如风洒脱,大有观自在之意,坐在马车上,一路遥遥,看着面前的景象,只觉与两年前所看到的并无差异,可谓一致,然则我的身份却是发生了变化。

    自婉妃晋为婉贵妃,得称号“邻倩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令人肃然起敬。

    原本从一品贵、淑、德、贤四妃并无前缀封号之礼。然则庄帝之正妻——昭恭庄后在世之时,为显贵妃乃四妃之首,特为下令,允准贵妃保留封号,赐夫人称号,余者不可。当日,皇后登临后位之前,被册为珩贵妃不过登后位所用,故而并无夫人称号。

    御殿的红墙高瓦渐渐出现在眼前。入的依旧是嫔御方可入的印昭宫月华门,上头的鸳鸯戏水漾龙腾图案,甚是千里变幻,将华台、朱亭、丽楼、宏堂隔绝在内。

    端扆殿侧殿内,眼见竹春、星回等人候着,泪水不由得湿了我的眼眶。

    “邻倩夫人,咱们可算是等到您了。”众人纷纷对我行叩拜大礼,泪流满面。

    眼眶含泪,正欲吩咐她们起身,殿外传来一声惊喜,“密华姐姐可回来了?!”

    系稚奴!

    我惊喜回头,只见面前一位朗朗君子推门而入,心中甚是感慨。

    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稚奴与鸾仪在我回宫后,该是怎样一番面容,如今可看清了:稚奴身材颀长,早早在我之上,身着一件金黄明缂丝云锦七彩绣五龙祥云纹直裰,甚是辉煌无比,脚踏一双青缎明缂丝七彩绣五龙祥云纹毡里皂靴,贵重气派,尊贵而不失家常。与皇帝极为相似的丰神俊朗,肤色白皙如玉,五官愈加深刻,尤其是那双碧黯青紫的星眸,分外撩人心波,令人迷惑。

    “密华姐姐!”稚奴一见我便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恸哭起来。

    星回等人,眼见如此情景,不由得尴尬起来,轻轻咳了一声。

    我亦流了几滴泪,到底心思平和,明白她们的意思,顺了顺他的后背,安抚着,“好了,好了。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我欣喜地看着他,不住地打量。

    稚奴已然十七年华,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煍王日前曾往瑶华宫拜访,我便听闻皇帝与皇后一道安排,自淑女中择选了几位以入主坒王府——稚奴受封坒王。稚奴已然娶正妃王氏,纳侧妃萧氏,收三庶妃刘氏、郑氏、杨氏,一妻四妾。四子二女纵然皆为庶出,到底和乐美满。

    “都已为人父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我眼含热泪,笑着取帕为他拭泪。

    稚奴顿时红了双脸,尴尬羞涩起来。

    倚华在旁提醒道:“娘娘,再不换礼服,可就要错过时候了。”

    我这才看着稚奴出了端扆殿,沐浴更衣,任由倚华她们将繁重的礼服一一为我穿戴。

    前来为我梳头的内御依旧是季姑姑,依旧按规制将我的万千丝缕梳成望仙九鬟髻,鬟鬟有致,望月九仙。

    我头上所戴发簪极为繁重,共有十四树。发髻两旁一对鎏金掐丝镂刻东珠珊瑚珍珠点翠掩鬓,一对烧蓝千叶孔雀佩凤钗,一对鎏金掐丝镂刻东珠羊脂玉珍珠点翠白玉碎米珠流苏步摇,一对五色镶琉璃掐丝点翠绿宝石鎏金白玉碎米珠流苏步摇,一对五色镶砗磲掐丝翡翠鎏金步摇微微垂下白玉碎米珠流苏打在耳畔,传来一阵冰冰的凉意、一对朝阳珍珠岁寒三友步摇,一对赤金琉璃碧荷钗,一对玳瑁合和吉祥簪,一对碧玺挂珠青鸾步摇、一对玛瑙嵌羊脂玉葫芦石榴步摇插在赤金凤钗两旁,于脑后似凤尾延伸,拖弋四漫,仿佛赤金凤凰欲振翅高飞,尾羽扫落在地,掀起一阵轻丝旋风。

    正中央一支赤金镶碎米珠嵌赤真珠镂空琥珀六尾凤钗,凤眼以小巧的夜明珠嵌入,日光下可透千里之远,凤钗口中衔白玉碎珠,打在额头,似霜如雪,与我的肌肤一般无二,凤身以砗磲雕刻而成,雪白透彻,清澈明目,衔接的六条凤尾以片金为底,以月光石、青金石、绿松石、紫萤石、芙蓉晶、孔雀石为点缀,七彩五颜,红光金色,流霞云绕,光华彩夺,耀眼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