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曲

第二章 大义灭亲

    倚华思量了几分,随即赞同道:“娘娘说的是。凌合素日办事,咱们自然放心。可偏偏霜序这件事,他实在是疑点重重。纵使他坦言相告,大不了挨娘娘一句骂,眼睁睁看别人将此事办得妥帖即可,如何一无所知还回禀‘一切都好’?再者,若非奴婢一个偶然,翻阅了他掉在案上的手札,只怕此事再无人得知。”

    “论及此事,只怕霜序与凌合皆有嫌疑。”我忽而甚是疲惫,许是劳心劳神过多,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上了床,一壁口中喃喃吩咐道:“你这几日且暗中细心留神她们二人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一丝异常,即刻来报。”

    倚华当即郑重道:“是。”

    翌日醒来,我不觉身子乏力,当即吩咐俞御医前来号脉。

    俞御医不过片刻,随即收了脉枕,平和道:“娘娘不过身染热病而已,无甚大碍。可用麦冬、生地、丹皮、北沙参、西洋参、鲜石斛、梨汁、蔗汁、竹沥、茅根等补阴清热并宜固护脾胃,以五谷、五菜之品充养脾胃,但忌食肥甘厚味,以免助湿生痰,恋邪碍胃。再者,除药物饮食调治外,一则忌口,如酒肴、甘脆、肥鲜、生冷等物不宜食;二则忌劳心劳力,不可费心费力,过喜过怒,多言多动,以防再伤正气,病证迁延不愈。”

    “既如此,有劳俞御医了。”眼见他开了药方,凌合上前接过去,吩咐底下的小内侍亲自看着药罐子。

    “奴婢这就去回禀皇后娘娘。”倚华听了,安下心来,行一礼,径直出去了。

    不多时,汤药的苦涩之气弥漫在未央殿内,不过一丝丝,倚华便快手快脚地回来了,一壁过来的还有上媛皎月。

    皎月与皓月乃皇后死里逃生之后,特地从尚宫局里头挑选出来的上媛,家世清白,底细清楚。至于皇后身边该有的长御一职,许多嫔御皆在猜测:只怕会是来日她们二人中的一个。不论如何,为着挑选出这两个人,皇后可谓花了不少的心思。

    我心头亦明了其用意:经历了秋紫与朱襄一事之后,遑论她人,纵然尊贵如我,亦不得不对身边的人小心万分,时刻留意。

    皎月传来皇后的凤谕,“皇后娘娘听闻婉长贵妃身染热病,随即吩咐奴婢送来一句话:近几日婉长贵妃无需前去椒房殿晨昏定省。皇后娘娘亦吩咐了其她主子娘娘若无要事,无需前来未央殿叨扰,免得打搅了娘娘歇息,致使娘娘病症愈加严重。至于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带来的这些燕窝,奴婢已然交给倚华,皆系上等品,还望婉长贵妃娘娘早日痊愈。”

    倚华身子一偏,露出身后捧着燕窝的竹春、莺月的身影。

    我不过随意一瞥,目光在礼盒上流转一番,便感激道:“还请皎月姑娘代本宫转达谢意。待本宫身子痊愈了,一定亲自前往椒房殿酬谢皇后娘娘隆恩。”

    皎月稳重地行一礼,随即离去了。

    我这一趟热病,原本不甚严重,时而权德妃、昭贵姬前来拜访探病,我尚且能够起来,躺着迎接。偏偏到了后来,却是连床也下不了,只能一味躺着。俞御医多来了几次,看了几回,甚是奇怪为何小小病症竟如此难以根除。我亦曾念及早先之事的教训,叫倚华格外细心留意汤药,每每经由俞御医尝过之后才服用。纵使如此,却无人说得清为何病症难以根除。哪怕查证日常饮食,皆补阴清热、固护脾胃之物,并无不妥。

    一开始,我担心皇帝看到我虚弱的模样,会对我心生隔阂,故而与皇后商议暂时瞒着皇帝。熟料后来我的身子愈加虚弱起来,最后还是皇后做主,上告皇帝。如此一来,可算是连皇帝亦惊动了。而在皇帝听闻此噩耗之前,皇后身为御殿之主,已然为着职责所在而前来探视过几回。询问过俞御医,得知何等补品有益于我的病体后,皇后才吩咐皎月、皓月每日依着份例送来。皇帝自从知晓之后,更是每日无论好坏,但凡滋补身子的补品皆如流水一般送进未央殿。

    折淑妃与权德妃再不必提。然则,纵使她们如此关怀,我的身子却是回回皆比上一回虚弱。如此,好事之人便以讹传讹,传出了几分闲言碎语。

    依着梁琦的回禀,短短四个月之间,流言变得实在匪夷所思。

    “你说,婉长贵妃此番得病,会否系上天的惩罚?”

    “惩罚?婉长贵妃不曾做过什么歹毒的事,如何会受到惩罚?”

    “是啊,你且仔细说个明白。难不成你知晓一些内情?”

    “你还别说,我的确知悉一些隐情!”

    “那你快说啊!”

    “是啊,真是急死人了,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你们可还记得前段时日何人入了冷宫?”

    “可不就是申庶人么?”

    “怎么,听你这意思,系申庶人暗中下药毒害婉长贵妃?”

    “不会吧。申庶人已然入了冷宫,如何还能有本事毒害婉长贵妃?”

    “纵使婉长贵妃仙逝,只怕她也难出冷宫啊。”

    “谁说的!婉长贵妃一死,届时再算上陛下驾崩,只怕太子一登基,这御殿便是申庶人的天下了。你可别忘了:太子乃国之储君。无论申庶人做了多少孽,到底系太子生母。只要太子一日未废,她便有机会重出生天。”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即便如此,万一陛下驾崩之前留下遗诏,再者皇后娘娘更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后,如何由得申庶人执掌这御殿?”

    “你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你莫非忘了当日申庶人的手段了?昭惇怡长贵妃、庄静贵妃、皇后娘娘乃至于昭惇怡长贵妃腹中的皇子,可全都被申庶人算计了!”

    “你不提我还真忘了。”

    “申庶人看着默不吭声,看不出来心肠诡计这么多!”

    “你既然看出了这一点,我且问你:依着申庶人的手段,难不成她不会预料到自己会有入冷宫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即便今日入冷宫,到底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有何不可?”

    “你这,你这话说得真是——”

    “总不至于连陛下的心思也被她猜中了吧!”

    “照此说来,万一陛下因她的缘故,废了太子,岂不是鸡飞蛋打,无所善终么?”

    “她既然能做出这些事来,自然是看清了前朝申氏一族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使陛下今日将他们一一贬谪,来日太子登基为新帝,自然有的是办法与借口叫她们申氏一族再度崛起。届时,御殿之内,申庶人成为帝太后,更是叫名正言顺皇太后更有权势。”

    “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道理。”

    “如此说来,只怕婉长贵妃此番感染热病,当真系申庶人所为了。”

    “申庶人何时变得这般高明了。当日,她初入宫,尚且需得婉长贵妃与妍贵嫔等人提携,这才没几年的功夫,倒叫人刮目相看了。”

    “你还别说,当日湘贵妃娘娘一夜之间得蒙圣宠,可不是所有宫人皆在流传她系一介九尾狐转世?”

    “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今日的申庶人与当日的湘贵妃娘娘一般手段?”

    “湘贵妃娘娘不是舞乐才情出众么?怎么,她争宠夺爱的手段也分外高明?”

    “那我就不知道了。若不高明,怎会如此顺利,一路晋升至贵妃之位?若非为了彼时前朝大臣谏言,说她出身低微,只怕夫人称号亦会落在她的身上。”

    “你还别说,平帝当日还真有赐予湘贵妃夫人称号的念头。”

    “哦?你知道这事?”

    “当日,平帝曾意欲将邻倩夫人这一称号赐予湘贵妃。彼时,总管内侍早已听闻前朝大臣对于湘贵妃的恩宠议论纷纷,死命劝诫,这才叫平帝收回成命。若非那位总管内侍系今日秦内侍的师傅,我又在秦内侍手底下当差,只怕我亦不得这消息。”

    “怪不得。秦内侍当日还只是一介小内侍,更在总管内侍身边,无人多看他一眼,如今倒爬得这般高了,可见能耐不小。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便有这么一回事了。”

    四月初,闻得梁琦回禀,听了这些流言蜚语,我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好气的是:原来不过一场小病而已,竟也能叫人编排出这些闲言碎语来。好笑的是:固然申氏一族来日可重返朝纲,到底不可同日而语。若当真有如此一日,他们今日的闲言碎语足够她们死多少次?

    我苦涩地笑了笑,随即吩咐倚华离去,叫我一人睡一会儿。不知为何,近几日总觉得身子疲乏,脑袋迷迷糊糊的,甚是疲倦,每日甘眠数个时辰亦不够。

    依稀睡梦之中,我恍惚梦见了婺藕,当初那个婺藕。

    她亲密无间地问道:“清歌,你可还记得咱们三姐妹——敏姐姐、你、我、悼贵嫔朱氏齐聚吹安斋一同用糕点那日的情状?”

    当日?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此番婺藕若不提,只怕我早早忘却了此等事宜。

    略微想了想,我随即应和道:“我自然记得。那日,悼贵嫔曾提及但凡嫔御怀有身孕,至八个月大时,若得陛下或中宫垂怜,生母可日日入宫陪伴至月子结束。”如今,细细回味当日的话语,心头不禁起了一股追忆旧梦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