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曲

第三十六章 珠胎暗结

    我将自己这一思绪告知袅舞。

    听罢,她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如此看来,咱们还得亲自去探视一番婺藕,才能有所了解。”说着,面色惴惴不安起来,“只是你如何担保她一定会将真相告知咱们?”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她既然知晓此等秘密而自始至终不曾吐露只言片语,只怕她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将秘密告知咱们。”

    我嘴角浮上一抹满意十足的微笑,“为了咱们之间早已荡然无存的姐妹情,她自然不会。但是,若此事涉及到青雀,只怕她定会坦诚相告。”

    袅舞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醒悟过来,点点头,赞同道:“申氏一族固然受到了如此严惩,到底不曾被灭族。来日,青雀登基之日,便是他们再度叱咤风云之时。为了青雀能够顺利登基,为了申氏一族来日可再度崛起,她自然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今日,你借着拥护青雀的名义换得二瓣枫叶图案的秘密,到底物有所值了。”

    “我今日此举,不仅仅为着二瓣枫叶图案的秘密,还有咱们当日的姐妹情。御殿之内,咱们四人相识最早,可偏偏今日只剩了我个孤魂野鬼,你教我如何不伤悲。”一时之间,眼眶仿佛盛不下沉重的眼泪,两颗硕大的泪珠划过我的脸颊。

    袅舞赶忙用绣有夕颜的帕子为我拭泪,细心安慰道:“我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只顾着瑶泽不曾为你考虑半分系我的不是。终究我的心智不如你这般坚定啊。”语气幽幽,叹出一口凉气。

    我反手握上她的手腕,神色正经道:“今时今日,敛敏与婺藕再无回头之日,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重新整振作。不然,我一个人面对这一重重危机,实在难以招架。我真的好怕,好怕来日一旦我遭人算计,一夕之间失宠失势,会连累到你。届时咱们俩姐妹皆落难,那鸾仪她们又当何去何从?”眼中满是期盼她早日振作的心愿。

    袅舞微微一愣,随即失落失神道:“我也想早日振作。可惜,我实在过不去心底里头这道坎儿。”

    就此,莫大的黑暗向我袭来,将我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死寂之中,耳畔的安宁与平和永无休止,叫人深深沉醉过去。忽然平地一声雷,我因着一声巨响而醒来之后,睁眼一看,便瞧见霜序立在内殿中,手中的首饰匣已然伴随着哗啦啦,尽数掉落在地,正是这一道响声叫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戍守殿外的倚华急忙闻声赶来,看了一眼霜序,对我笑着行礼道:“霜序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毛手毛脚起来。还请娘娘宽恕。”一壁回禀道:“娘娘每日午睡之后所用的沐浴之物已然准备好,娘娘可要即刻沐浴?”

    声响如此吵闹,自然叫我困意全消,故而我即刻起身,无所谓道:“本宫即刻沐浴。”一壁往屏风后头走去,一壁疑惑道:“倒是霜序,你这几日到底怎么了?怎的跟失了神一般?”一壁由着倚华、竹春服侍我沐浴更衣。

    一件件褪去身上的锦缎华服,只闻得霜序在一旁磕磕绊绊地畏惧道:“奴婢,奴婢这几日实在,实在是——”面色通红,伴随着哭腔,语气甚是恐惧,仿佛被入夜之后的鬼魅缠住了,无法安眠,继而年复一年,搅得人神智失常,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眼见她如此情状,躺在浴桶中惬意闭目养神的我心头不过起了一丝丝疑惑,随即无所谓道:“想来你这几日自是有些疲乏了。既如此,你不若好生在长乐宫内休息一段时日,无需时刻近身服侍。”一壁拿热水往自己身上浇,感受着一股股暖流在自己的肌肤之上流淌带来一阵阵的舒适与温暖。

    得了我的吩咐,霜序面容放松几许,急忙谢恩离开,步履迅疾。

    沐浴毕,换了一件轻薄的雪锦纱裙,遍体柔和,随即落座梳妆台前,取眉笔细细勾勒一对远山眉。在铜镜的一角,我偶然瞥见倚华欲语还休,终究不曾开口,心头不禁诧异几分。

    “倚华,你有话不妨直说。本宫与你乃是多年来的情分,你无需顾虑其它。”过了半刻,眼见发髻梳理完毕,我一壁看着首饰匣中无数对东珠耳坠,一壁对着铜镜细细比较着,一壁随口道。

    实则我心里头有数:方才霜序磕磕绊绊只说不出话来之时,倚华便有了这一副古怪的神态。她乃我身边最为信赖之人,与我自然皆可言语,我亦不会怪罪于她。能叫她磨磨蹭蹭,不复往日的利落,只怕其中内情绝非小事。

    正持着一支金镶玉祥云纹青鸾发簪的倚华闻言,一时愣住了,继而恢复了原先的神色,由着竹春接过发簪,插入我的发髻之中,自己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回禀娘娘,自那日娘娘暗中吩咐凌合将身边所有宫人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奴婢亦跟着得知了一些消息。其她人尚可,唯独霜序一人,她的来历奴婢说不上模糊,但也说不上仔细。”语气夹带着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古怪,叫人一时之间心生肃静之情。

    “哦?”我第一次听见倚华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不由得诧异起来,随即道:“难不成霜序的来历有蹊跷?”一壁在脑海中细细思索当日凌合的回禀,只觉并无差错之处。

    眼见我疑惑起来,在铜镜中对上了她的眼眸,听得她继续道:“当日,凌合亲自彻查娘娘身边所有人的底细。哪怕莺月之流亦被凌合查得一清二楚。然则唯独霜序,娘娘纵使此刻吩咐凌合过来,只怕依着他的手札,上头不过一句话。”说着,犹豫起来。

    “何话?”我愈加好奇,心里头萌生出一股不祥的念头。

    咬着牙,费了半天劲,倚华才开口道:“当日调查之后,凌合的手札上记载了奴婢与莺月、竹春等所有人的来历。唯独霜序不过一行字:因家中父母双亡而卖身入宫。奴婢看过注解,只比娘娘早一日入宫。”

    故事讲到这里,我缓了一口气,随即停顿了半刻,亦好叫沢儿趁机好好理一理心头的思绪。

    过了良久,沢儿才从自己的神思之中解脱出来,满脸疑惑地问道:“姑姑,自从云容对婉长贵妃一番点拨之后,婉长贵妃便仔细看出了系巽妃申氏在背后暗算她?”

    “彼时依着云容的话,婉长贵妃不过对自己的好姐妹有几分怀疑罢了。认真计较起来,并无疑心。你如何不知当日巽妃的本性?若非如此纯真的性子,只怕婉长贵妃绝不会与她来往多年。说到底,巽妃的这一份纯真却是御殿之中格外短缺的。”我语带安抚道,念及之后的事情,确实不由得唏嘘万千。

    “可就是这般纯真无邪的巽妃申氏,最后做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桩桩案件,堪称世间一绝。”沢儿叹了一口气,念及后来之事,依旧后怕一般,遍体哆嗦了一下,甚是畏惧道:“这御殿之内,当真系一介大染缸,叫如此浪漫之人变得如此可怖。”

    “认真计较起来,御殿乃天下权势汇集之处,自然免不了勾心斗角。若当真能够一心一意坚持自己的本心,只怕唯有彼时的权德妃与昭惇怡长贵妃可配得上一二了。”我亦吁出一口气,随即感慨起来。

    沢儿听罢,点点头应和道:“依照本性看来,后来的和安贵妃权氏与昭惇怡长贵妃夕氏却是算得上如此。然则据我看来,只怕夕氏的这一名声不太属实。若非在这御殿之中备受恩宠,只怕她绝不会有一尝冷落滋味的那一日。若果真叫她没了这般才情与学识,并无这一重圣恩加身,只怕她亦会在御殿之中沦落为与其她嫔御相差无二之人。唯独和安贵妃权氏,入宫多年,恩宠寻常而备受肃帝礼遇,一心向佛,慈悲为怀,这才有了两个女儿承欢膝下,来日的下场与结局亦好得很。”

    我赞同地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然则历朝历代,如同和安贵妃权氏与思后卫子夫这般人物,御殿之内,能遇见几个?譬如今日的婠妃娘娘,你觉得如何?”随口反问一句,引起了她的深思。

    “这——”沢儿一时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只说不出话来,口气一味地兜兜转转,下文就是说不出来。

    看着此情此景,我嘴角一笑,不再打趣她,道:“咱们身为宫人,自然无能为眼前主子娘娘行评论之词。我此问不过为着玩笑而已,你无需在意。若真叫人在一旁听去了,只怕来日婠妃娘娘会对你严惩不贷。我可舍不得。”

    “我如何不知姑姑你系将我当做了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沢儿嘴角一抹笑意,温和如春,“若非如此,只怕你亦不会将这些前朝琐事讲给我听了。”杨眼中浮起一道泪花闪出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