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曲

第二十章 仪秋糕点

    相对静默片刻,微风徐徐之下,我打破祥和的一片宁静,对敛敏道:“敏姐姐,咱们去瞧瞧申姐姐吧。”

    “也好。”敛敏将夹竹桃扔到地上,被我拉去了仪秋宫。

    沿清宁宫北宫墙的砖墁甬路一路北上,依次途经喷雪亭、鱼乐亭、垂纶亭,再往东北方穿行丁香圃,便至仪秋宫仪门前,位处御殿东北,正南侧正对一片西府海棠园,香韵朦胧,轻阴帘幕秋千影,曲水丽人花半遮,有非涂泽而胭脂腻、非粉饰而肌肤细之色,兼西子颦收初雨后、太真浴罢微暄里之景,玉垒正春。

    朱漆描金雕扶桑满枝黄鹂鸣脆椴木仪门前,远远闻得婺藕爽利开朗,“朱姐姐,你再尝尝这块糕点。”

    我与敛敏对视一笑,掀开湘妃嫩竹细帘,入内打趣,“糕点不过口舌之福,申姐姐如何这般喜笑颜开?”

    一入内,只见里头婺藕正与朱顺华用着糕点,满满一桌,松子枣泥麻饼、四色片糕、大方糕、定胜糕、豌豆黄、枇杷梗等,精致可口,甜腻绵甘。

    朱顺华一袭深紫团福纹宫装,挽一条素纱轻绡披帛,只以茉莉簪于同心髻两侧,插素银绕金碧玉掩鬓,淡妆素雅,家常装扮。

    “参见钱太仪、林婕妤。”朱顺华忙起身行礼道。

    “大家都是一同进宫的姐妹,朱姐姐何必如此客气。”我含笑扶她起身。

    “敏姐姐,清歌——”婺藕笑着起身迎客,却在吾等走近之后忽地换了脸色,诧异万分地瞅着我脸上的面纱与敛敏额上的抹额,“你们这是——”

    “瞧了一回珩贵嫔,得了赐,便戴上了。”我含笑道,示意她无需大惊小怪。

    敛敏亦随之点点头。

    如此,婺藕便被我毫无差漏地糊弄过去了,欢笑着拉着吾等坐下,“你们快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敛敏翩然一笑,径直落座她身旁,拈起一块豌豆黄,小口含入。

    我挨着敛敏落座朱顺华身旁,悠悠倒了一杯金坛雀舌,香气缥缈。

    “敏姐姐,如何?”婺藕盯着敛敏,满目期待,宫装上的浅红海棠亦多几分俏皮,如同一把拨浪鼓,叮咚笑意。

    “入口即化,模样精致,不知系哪位御厨所制?”敛敏笑问道。

    “是我自己烹制的。”她面上满是骄傲。

    “不知申姐姐师承何派?”我一脸玩笑道。

    “在家时,我娘日日亲授,入宫后偶起兴致却无机缘,今日方做了满满一桌,只待你俩。不承想,叫朱姐姐占了头采。”言论间,婺藕欢圆的面庞落寞了几分,浅红银线绣海棠锦裙亦带了几缕浅色漫漫的思亲之色,随即换了脸色,笑着取一枇杷梗递给我,自己拈了最喜爱的松子枣泥麻饼,细细入口咀嚼,慢慢品味其中滋味。

    “说来我亦许久未见过娘亲了。”朱顺华落寞地垂下眼睑,哀叹一声,面上浮出愁容,“然则按宫规所定:但凡嫔御怀有身孕,至八个月大时,若得陛下或中宫的垂怜,生母可日日入宫陪伴至月子结束。”言及于此,眼中含了一丝振奋的神采,衬得深紫团福纹宫装上的色泽与纹理愈加鲜明亮丽,福气冲天。

    “不过,欲怀有身孕亦要看天意,陆贵姬便系个例。御殿中,有孕的嫔御少,有皇嗣的嫔御更少。若非为了开枝散叶,只怕并无此次选秀,咱们亦不能聚在一起。”敛敏将手中豌豆黄搓下一块块,慢慢捻着,目色出神,若有所思,倾髻之上,一朵硕大的金银丝缠绕山茶钿花垂下两条白玉米珠坠红宝流苏,金光璀璨,熠熠生辉,在外头射入的日头照射下,愈加显得敛敏面容胜似羊脂白玉,气质远出山茶清寒。

    “此言极是。”婺藕一听,脸色随即黯淡下来,点点头,应和起来。伴随着她的喟然一叹,锦裙上的烟云纹一时间亦道道深刻,愈加坐实了她愁闷苦涩的心思。

    “如今身处御殿,能否幸存尚且未知,遑论生子。”我叹道,挽了挽臂间的披帛,只见细细观察之下,上头的苏绣嫩芽图案愈加小巧起来,不知系哪一位绣娘所绣,静默片刻,察觉冷场起来,忙岔开话题,笑起来,“说这些作甚,倒叫人心头萦郁。”

    朱顺华这才回过神来,微一转眸,眼中随即熠熠生辉,满是期待,语气婉然道:“此言极是,咱们不若想想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

    此言一出,我心头咯噔一下,瞥一眼身旁的敛敏,正对上她投来的目光,心有灵犀一般。

    朱顺华不知先头之事,神色感慨而落寞道:“此次中秋宫宴众人定会争相出彩,不知墨丽仪如此美貌且出身这般高贵,会如何颖然出众。”语气微带自嘲与自伤。

    “无论她原先意欲如何,眼下皆无良机。”敛敏思及方才之事,顿了顿,唉唉叹息,脸上不是滋味,端起海棠折枝花蝶风韵纹的甜白瓷茶盏,慢悠悠掀开茶盖,仔细浮了浮,缓缓啜饮起来。

    我微微一笑,莹然静默地梳着胸前一束青丝,柔软亮丽,香气袭人,并不做声。

    自入御殿以来,莺月日日采摘新鲜的玫瑰花瓣,榨出汁,染入白巾。待我梳洗罢,将乌发包在沸水煮过的白巾内。待热气散去,巾上玫瑰花汁便渗入发中,滋润黑发,兼每日必食一碗软黏香糯的黑芝麻糊,双管齐下,我的秀发愈加墨亮袭人。

    朱顺华一愣,身子前倾,凑近脑袋,好奇地悄声问敛敏道:“钱太仪此言何解?”

    眼见朱顺华如此好奇,嘴角弥漫出一抹笑意,简单解释起来,“方才——”

    待我简单解释毕,敛敏神色哀哀,婺藕垂下眼睑。二人皆寂静不语。

    “听宫人所言,自从父母双亡之后,她在自家府邸之中,甚是心高气傲,格外自尊,且现下颇受宠爱,恃宠生娇亦在情理之中。”婺藕沉默片刻,哀叹一声道,漫不经心饮了一口,食指腹慢悠悠抹着茶盖上的海棠折枝花蝶图案,不欲多言。

    “可惜陆贵姬亦有脾性。”朱顺华静静浮着茶面,面上波澜不惊,只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

    “陆贵姬身怀龙裔,墨丽仪纵使再鲁莽,亦不该如此。”婺藕一壁思量着,一壁微微蹙眉,困惑出声。

    我嘴角一丝微笑,回应道:“姐姐岂不闻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纵使身怀龙裔,陆贵姬早早失宠,陛下不过为着雨露均沾方探视几次罢了。正因如此,方有此胎。若为皇子便罢,有几丝翻身机会;若为帝姬,只怕毫无用处。如今新人中至为受宠者,唯墨丽仪、敏姐姐、袅舞姐姐而已。”说着,又取了一块枇杷梗,慢慢尝起来。

    “陛下当前只一位皇子,若如妹妹所言,来日她诞下皇子,凭着资历深厚,临位贵嫔之位亦无不可。”敛敏喟然一叹,仿佛念及当日往事,格外感慨,“怪乎当日侯昭媛有那副神态。”言毕,面露无可奈何之色,举起粘着豌豆黄的柔荑,轻咬一口,细细品尝其中滋味。

    “说来皇长女咱们不曾得见,其生母窦修仪亦只在觐见嫔御那日拜见过,而后玉体抱恙至今。”朱顺华眉头一蹙,话锋一转,语气感叹起来。

    我亦颇有同感,念及初次觐见阖宫嫔御那日的情状,“朱姐姐所言甚是。窦修仪瞧来极和蔼可亲,谁想身子这般孱弱。权淑媛亦如此。”语气不免感慨起来。

    “宫里女人多,阴气重,自然易得病。”敛敏皱眉沉吟一番,意味深长道,轻轻啜饮一口金坛雀舌。

    随着敛敏一句话,我固然有所察觉,到底懵懵懂懂,不甚了解,且心下困惑依旧不减:窦修仪临位九嫔,诞下皇长女,且太医院御医皆为国手,医术自然高明,为何至今依旧未愈?

    默默无语中,就此无话。

    待填饱了胃口,回宫后,一出穿堂,我便偶遇琽贵嫔步出吐月阁,身着一袭月白色七彩广绣百子图孔雀纹纬锦宫装,素淡雅洁,平易近人,可见系家常装束。

    我嘴角含笑,如仪行礼,“参见琽贵嫔。”

    “林婕妤,你怎的戴了这条面纱?莫非对花粉过敏?”眼见我面纱遮脸,琽贵嫔登时诧异道,目光闪烁着几丝骇然,衬得月白色的宫装愈加深沉,不曾吩咐我起身,径直问道。

    “这——”乍听此言,微微困惑之下,我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

    “回禀娘娘,我家主子于玉簪园偶遇陆贵姬,遭指责不敬,受了掌掴,不得已才戴上珩贵嫔赏赐的面纱。钱太仪看不过,在旁求情,亦遭受牵连,连额头也——”莺月忍不住,忿忿出言。

    “不许胡说!”我故作气恼,轻斥一声,回头换做一副谦和温婉的模样,谦微道:“回禀娘娘,妾妃不过与陆贵姬说笑几句,自觉面纱遮脸颇有琵琶羞抱之意,便半拂了面。”一壁轻轻显露几分伤势。

    微微蹙眉一番,随即舒展开,镂芍药银凤步摇上垂下的丝丝碎珠流苏微不可见地摆动一番,抖擞出一丝不悦,琽贵嫔扶我起身,嘴角含着安慰,温声劝慰道:“婕妤可谓大度得体。若她再有玩笑话,婕妤想听便听几句,若不然,也别委屈了自己,告知本宫,本宫自为你做主。”

    “妾妃谨记娘娘教导。”我颔首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