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曲

第三十章 钱母身世

    “妍姬此言有理。”侯昭媛听罢,对袅舞深意一笑,眼眸熠熠烁光,衬得嵌珍珠瑞字碧玉步摇愈加流光盼睐,眨眼之间闪出一道精光,颇有深意,“妍姬与婉姬一母同胞,情分不浅,想来婉姬既精通乐器,妍姬亦如此。只不知为何妍姬屈居妹妹之下?抑或天资不同?”神色满是不留情面的讽刺与讥笑。

    墨丽仪以袖遮口,打趣般讽刺笑道:“或许姐妹情深至极,是而妍姬不敢抢夺婉姬风头。”

    袅舞闻言,面色微微难堪,涨红了脸,低头不语。

    认真计较起来,袅舞与她们不甚往来,亦无得罪之处,她们此刻如此这般,不过系因我之故罢了。念及此处,碍于中宫在前,我紧抿红唇,不敢显露微毫愤懑,心下却思量:墨丽仪前不久受陆贵姬责罚,若非侯昭媛出手相救,如何能这般安稳?此番竟如此不知收敛,这般嚣张,显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尚未开口应对,中宫先不满起来,轻咳一声,微微肃重道:“昭媛若不甘心陛下此番如此厚爱婉姬,大可各显本事夺宠。当日仅凭家世,珩贵嫔、琽贵嫔、瑛贵嫔、窦修仪初入宫便居贵姬之位。侯昭媛你却历迁真嫔、美人、真贵姬方有今日之尊荣,显见家世、出身不如人。若有能耐,待你父亲立下大功步步高升,自然水涨船高,何必眼下拈酸吃醋,挑拨御殿姐妹之情?”语中微含薄责之意。

    一番话下来,眼见中宫因心怀不满而动怒,诸妃忙停了话头,起身离座,行礼告罪,“妾妃等谨遵中宫教诲,还请娘娘为皇嗣着想,保重凤体,万勿动怒。”

    有中宫凤言在前,侯昭媛、墨丽仪只得闭上嘴,恨恨不甘地瞅着我。我不过淡淡一笑,无作回应。

    众人再次入座,殷淑仪和气道:“娘娘执掌御殿一应大小事务,纵有琽贵嫔协理,亦劳心费神得很,妾妃等叫娘娘操心了。”

    中宫面色微霁,点点头,含笑赞赏道:“淑仪素来体贴入怀,怪乎顺顺当当,历迁婉仪、中才人、良人、丽贵姬升任淑仪之位,备受恩宠,分外讨得陛下与本宫欢心。不日西北战事得胜,本宫定向陛下谏言,好好晋你位分,以示普天同庆。”

    殷淑仪平和笑道:“承娘娘吉言。然则妾妃自入宫以来,从未关心朝政大事,亦着实不敢干涉。若如娘娘所知,纵使凯旋,亦属妾妃父兄本分,如何敢讨赏。”

    “此言极是。”中宫温和点头,目色暗含称赞,“御殿素来不得干政,难得妹妹如此深明大义。来日,纵位列帝妃之首亦担得上名副其实。”言毕,瞥左首悠然啜饮的琽贵嫔一眼,意味深长。

    “娘娘谬赞了。”殷淑仪神色平和,气顺谦和,并无骄矜得意之色。

    一时众人起身,依礼贺殷淑仪来日之喜。

    我心道:它日,若如中宫所言,殷淑仪晋贵妃之位,则殷氏一族威望定胜于如今与之相当的魏氏一族。只怕琽贵嫔心内颇不甘。想必正系思及此事,故琽贵嫔眼下便收拢素婉仪为己用。

    暗觑一眼琽贵嫔,一袭碧珠缀金丝芍药亮缎滚边宫装下,她依旧连眼皮亦不抬,只悠然品茗,眼眸清亮洁净又平和,如一口深渊不见底,泛着寒气,叫人难以捉摸。

    须臾,眼见中宫身怀六甲,面露疲乏,诸妃纷纷起身,依礼告退。

    出了仪门,素婉仪落寞地一人走在前头,身姿寂寥。

    我正欲上前解释一二,孰料婺藕迎上,在旁笑嘻嘻,毫无介怀道:“清歌,你既有法子得恩宠,如何瞒着咱们姐妹?”

    “姐姐,并非我瞒着你们,而是此事太过凑巧,连我自己亦不曾料到。前后因果当真如我适才所言。”收了神,言论间,我满脸无奈。

    “当真?”她们三人俱是怀疑。

    “当真。”我重重地点点头。

    敛敏与袅舞若有所思。

    婺藕欢天喜地,“如此看来,来日清歌福分绝不在素婉仪之下。不然,此番怎会得陛下如此宠爱?!”

    “申姐姐谬赞了。”我含笑接受,边走边道。

    “清歌,咱们现下往御花园走一走罢,也好闲话几句。”袅舞浅笑道。

    “甚好。”我携了她们的手,往绿玉谷踱步而去。

    绿玉谷位处凤仪宫正南侧,因满园碧色牡丹而得‘绿玉’之称,花瓣碧色晶莹,润光妩媚,若玉杯承露冷,高雅华美,缥缈凌空,如满栏开似碧。谷东便系流芳亭,亭再东便系凤羽池,池上即暖玉台,与枯萎荷叶交相辉配,夹杂一丝凄婉,似美人梨花带雨半遮面,飞鸟思羽哀愁显淡薄,挥发出秋日寂寥。

    然如斯美景下,与我一同走在后头的敛敏却是面色怫郁。

    眼见她们在前头欢声笑语,感叹牡丹美景,我悄声问道,心底担忧,“敏姐姐,你怎的萦郁不乐?”

    敛敏一袭月白漩涡纹宫装,纤腰细束,盈盈不胜一握,愈加衬得身姿离落,直欲随风飞遥,恍然回神,勉强一笑,语气苦涩道:“哪里话,妹妹得承圣恩,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闷闷不乐。”

    “姐姐——”我忙握住她手,触手冰凉似冬日寒冰,眼眸蒙上一层雾气,焦急道:“妹妹所言当真属实,绝无欺瞒之意。若姐姐以为妹妹存心欺瞒,可当真辜负了咱们这姐妹之情。”

    欲言未语下,定定看了我半晌,敛敏方掩睫,低低道出一句,“当真如此么?”语中的浓郁哀愁仿佛盖上了一层迷雾薄纱。

    “姐姐——”我牢牢而有力地握住她手,语气郑重道,目光炯炯有神,“妹妹可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闻得此言,敛敏这才抬头,破颜微笑,缓缓道:“你既如此说,我岂有不信之理。不怕妹妹笑话——”一股愁重再次浮上眉间,“我早先曾与你说起,我娘当初有一好姐妹,虽异母却亲密。待同侍一夫后,她渐渐刻薄起来。最后,为了抢夺家产,竟下芫花之毒,谋害我娘,以致我娘生产时万般痛苦。若非我爹明察秋毫,逼迫她交出解药,只怕会一尸两命。”

    “姐姐——”闻得此言,我忙握住敛敏的手,含泪恸楚。

    居外宫时,我常探望敛敏与婺藕,彼时敛敏亦曾谈起她娘亲,却只略笔带过。

    当日敛敏所言,她娘虽居正妻位,乃原先正夫人被休之后,且纵使顺利成为填房,亦日日寡欢,时时哀叹自己命途不济,话里话外似在惋惜。我曾问过缘由,得知事关她姨母,再追问下去便无下文。现下她所言,若非是······

    眼见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敛敏眼中泪光闪闪,点头道:“原先那位正夫人便系我娘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亦是我姨母。当日,我爹逼她交出解药后,将她关入柴房整整十日,期间毫无饭食饮水,任她自生自灭。我娘亲生产时服下解药方生下我,却是昏迷了整整十日方醒。醒后听闻她被关押柴房,忙向我爹求情,她方得自由。当日,纵然我爹将我娘纳为妾室,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言止于此,面容颇为愁痛。

    “为何?”我眼神疑惑道:“莫非伯父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娶妻?”

    “当日,我外祖父告知我爹,若要娶我娘,必须同时迎娶我姨母,且决不可对我姨母以妾室相待。如此,便只留妾室待我娘。我娘素来温顺,并不明白此事乃当日老夫人背后一手策划。”敛敏长长深叹一口,吐不尽愁绪,“我娘与我屈居侧室之位的外祖母一般温婉谦顺。正因如此,她们在我外祖父家中卑微篱下,受尽家仆欺辱。当日,据我娘亲口所说,哪怕初入府的婢女,地位亦较她们高上许多。”

    “姐姐——”敛敏垂首啜泣之余,眼中盈盈泪珠打在我的手背上,似滚烫的火星,颗颗激得我震颤七分。

    敛敏强自压抑着哽咽,哀婉笑着,抹去泪花,“经此一事,我并不怕无宠,只怕遭遇我娘那般命途,是而始终不敢与人交涉。现下,我既与你情同姐妹,只盼能真心相待彼此。我虽不如袅舞与你一母同胞的情分,亦忧你我在富贵尊荣中失了姐妹情,为争宠而斗得你死我活。”

    我紧握敛敏双手,几乎将其握碎,庄严道:“妹妹今日对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辜负咱俩之间的姐妹情分——”

    尚未言毕,不远处传来婺藕的笑语欢声,“敏姐姐、清歌,你们这是怎么了,神情怎的这般肃重?”一转头,身姿已迅疾至眼前。

    “申姐姐——”我凝望着婺藕,解释道:“咱们早先虽于外宫结交,却不曾剖心置腹。若非如此,今日妹妹晋封亦不会惹来如此嫌隙。不若此刻义结金兰,亦得上天见证。”

    婺藕吃惊之余,微微张大嘴巴,怔怔瞧了我半晌,眼圈微红,泪光点点,扯袖拭泪,许久方微微哽咽道:“好。其实我早思及此事,不提是怕你们心中介怀,亦显得我意欲它谋。今日你既这般提及,咱们这就义结金兰。”

    敛敏微笑,目光四下一探,疑惑道:“袅舞呢?她怎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