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灯台后，沈澄掌心的长命灯火缓缓升起。

    照亮了周遭，也照亮了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竟是苍白色的。

    而且如同存在于阴世的其余灵体一样，半透明般如真似幻。

    只是半年来把补魂丹当饭吃的沈澄，魂魄早已凝聚如实体。

    因此他的形体映出的透明光泽，也比别的灵体浅得多。

    雪白皎洁，如天上明月。

    凡人肉身进入阴世，必将被浓郁暗沈的阴煞之气腐蚀，霎时化成一具干尸。

    纵然是肉身比凡人坚韧无数倍的高强武者，也不例外。

    能像沈澄般借由入梦，以元神踏足阴世。

    已是万中无一的惊人壮举。

    算着时间无多，他瞥了坛上地藏像一眼，便即快步离开古庙。

    地藏庙门外大路，通往的是一座瞧着与阳间小镇无甚分别的城镇。

    只是比焚香镇大了无数倍。

    沈澄每次入梦，均须自地藏庙出发。

    是以探索半年，从未走到这座城镇的边陲地带。

    城镇其余地区，他倒是颇为熟悉。

    阴世的城镇道上，行走的自然不是活人，而是阴物！

    沈澄走在街上，身前身后，不时便凭空浮掠出一道道淡白虚影。

    形貌各异，岁数不一。

    长着与常人无异面目，可一被沈澄身上阳气吸引，便瞬间变脸。

    瘦骨嶙峋的鬼爪猛地袭来。

    这些家伙便是在一般意义上，被称为孤魂野鬼的存在。

    多是含恨而终的凡人死后转化而成。

    身上无甚法力，对修士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像“百鬼之尊”般喜好豢养鬼物为助力的鬼修。

    也绝不会花心力在它们身上，妄想把它们养成可用之兵。

    然而穿过鬼门渗透至阳间，掠取镇上凡人阳气的。

    却绝大多数，都是这群为数众多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没有肉身，罡风一冲就会消散。

    却能无声无息地吸取凡人的阳气，壮大自身。

    人缺了阳气便趋孱弱。

    种种莫名萌生的奇病怪症，皆由此来。

    沈澄魂魄厚重，阳气自然极盛。

    放在鬼物眼中，自是无上珍馐。

    但朝他暴伸而去的这一只只鬼爪，无一得以触碰到沈澄的元神之躯。

    甫一侵进长命灯映照范围，便被骤然亮起的蓝火烧成灰烬。

    缕缕孤魂刹那湮灭，再无半分痕迹残留。

    沈澄手掌之上，也渐渐堆起了一座由土黄色药片组成的小山。

    补魂丹残片x1、补魂丹残片x1……

    这些孤魂野鬼虽然在阴世日久，长年受阴气滋养。

    但无奈乃凡人所化，先天不足。

    魂魄的质量，远及不上武道高强的左一刀。

    “炼魂”换来的奖励，仅是补魂丹炼制失败时遗留的药片残渣。

    三四片残片加起来，才堪堪等同一颗补魂丹的药效。

    沈澄倒不嫌弃，张口便将药片扔进元神之躯嘴里。

    换作别的练气士，必然走得凶险万分的百鬼长街。

    对他来说竟与家门外的零食街没两样。

    漫漫长路的终点，是一道平白迸裂于虚空中的黑白裂缝。

    此乃阴阳交界，百鬼之门。

    阴世城镇上的厉鬼阴物，便是经由这道鬼门穿梭至阳间的。

    “百鬼之尊”或许以为自己的遮掩功夫做得很好。

    即使是出身佛门正宗的妙清、妙玉。

    要在阳间定位到鬼门的确切位置，少不免也得花上大半夜。

    但沈澄身在阴世，一踏出地藏庙，便已注意到这边气息与别处不同。

    隐约有淡薄阳气经由鬼门，渗进阴世。

    沈澄回想起左一刀残魂所示与“百鬼之尊”的对话。

    只要封上鬼门，隔绝阴阳。

    “百鬼之尊”炼制法器的大计就此告吹。

    自会远离此地，还焚香镇太平景象。

    顺道解决了镇民受阴气侵蚀，体魄日衰一事。

    但就此封闭鬼门，将那鬼修惊走。

    陈老头在内的一众死者，就等于是白死了。

    再说，两位白云庵的仙师大人口气如此之大。

    他也总得留给她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不是吗？

    于是，沈澄只是将半张事先备好的符箓贴在了鬼门上。

    符纸是镇上能买到最便宜的染黄竹纸。

    镇上没朱砂可买，咒文是他用黑狗血画的。

    符箓来自某次炼杀恶鬼所得奖励，安宫定位符。

    阳间和阴世的地理，不存在严谨的对应关系。

    他身处的城镇，也绝不是焚香镇的镜像。

    但鬼门的位置，却是固定的。

    只要沈澄手持符箓的另半张，便能在阳世定位鬼门的所在地。

    此时他只须踏过鬼门，便将回到阳间之地。

    但门的另一端，很大机会就是“百鬼之尊”的根据地，不知伏有多少机关阵法。

    元神之躯毕竟不比灵肉具存，也不必急于在此时此刻，一决胜负。

    加上走了这好一段路，时限也快到了。

    是时候回去了。

    沈澄闭目入神，双手结印。

    下一刻，他已回到古庙灯台跟前，菩萨低眉，垂目明灯。

    沈澄将祭坛下方一只约与前臂等长的玄木木匣抱入怀中。

    浮空的长命灯，也回归掌心。

    再睁眼时，天已微亮。

    沈澄自榻上坐起。

    怀里抱着的，正是自阴世地藏庙中带出来的木匣。

    半年来炼魂所得的奖励中。

    此物的价值，至少能排进前三。

    不知为何，沈澄总觉得今夜便是用上它的时机。

    ……

    是夜，镇外。

    左一刀拄刀肃立于月下，面容枯槁，甲胄铜光闪耀生辉。

    步军知事雷震并未亲自到来。

    却无偿借出了一套郡内最好的刀甲，供沈澄炼制的左一刀尸偶装备。

    至于左一刀原本的佩刀“秋霜”，此际正悬挂在沈澄腰间。

    抹过鬼胎脂油后，这口刀的韧性和锋锐度都更胜往昔。

    在焚香镇周边，要找出一口质量更好的宝刀作兵刃，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沈澄从没学过刀法。

    但让旁人以为他专精于刀法，却是很有好处。

    先别提此中高手，是否能看破真象。

    至少当下的妙玉，便信了他真是个使刀的。

    樱唇一撇，不以为然。

    “百兵之中，学刀最易。”

    “若是个用剑或是用枪的，手底或许还真有点硬功夫……”

    “粗鄙武夫，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