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真霍然抬头，望向高墙新破缺洞跟前拄刀而立的黑袍少年。

    这也是松风剑派的众人们，头一回与沈澄正式相见。

    沈澄头顶的高冠已被砸毁。

    身上不过以寻常物料制成的黑袍，也已破落不堪。

    然而此时此刻，看似落魄的少年身上。

    却散发出一股动人心魄的豪壮之气。

    即便是惯了以衣冠视人的豪族少年少女们。

    也绝对无法忽视这份与世俗身份无关的气势。

    李秀彤微微张嘴，口衔的短竹掉落在地。

    高秀永眼中有亮光隐跃。

    霍秀宁却是以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凝视着眼前闻名已久的少年侯爷。

    这是她首次从用剑之人以外的身影身上。

    瞧见犹如实质存在的武夫胆魄。

    她们并不清楚沈澄面对的是什么对手。

    更不知晓这场交战的始末。

    脑海之中，却是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是用剑之人，意气竟可如剑锋锐刚直。

    郭秀真问道：

    “浮萍沈侯？”

    沈澄并没有侧首瞥向众人，双目微微眯起，如鹰隼眈视。

    似在全神提防着，随时便将降临头顶的强袭。

    嘴边却笑道：

    “诸位有空在这与我啰唣，倒不如走快两步。”

    “你们怕着城外旋即便至的铃兰大军。”

    “却不知这城中的变故，比起铃兰骑兵的马刀要可怕得多。”

    郭秀真阴沉着脸。

    她理性上清楚尽可能保着本派全身而退，比什么剑客的尊严都要重要。

    但这话由外人的口中说出来，味道就全然变了。

    “沈侯既为朝中新贵，国之将亡，犹自嬉笑不当回事。”

    “纵是瞧在外人眼中，也未免难看。”

    沈澄缓缓收起嘴角笑意，眼神电闪般往她脸上一瞥。

    “你瞧我，有不把这当一回事？”

    同为九脉武夫，郭秀真竟是被他这一瞥瞧得骨髓生寒。

    对视片刻，便忍不住转开目光。

    霍秀宁目光灼灼，手已按到了剑柄上。

    她至今仍没弄明白沈澄蓦然现身于此的意图。

    然而心底某处，却是不由得期盼着沈澄是为着与她们敌对而来。

    少女满腹不平之气，彷佛也要借着拔出腰间三尺青锋，来宣泄于外。

    下一刹那。

    她便眼看着一道快得超乎眼力所能观测的苍白身形，飞趋至沈澄身前挥拳直砸。

    而沈澄应变之快，也同样超出了众人的预期。

    只见那刀光瞬间拔地而起。

    冷金锋芒挟带着暗紫雷霆，迎向苍白身影重若千钧的拳头。

    砰然一声，沈澄身影再度后坠。

    这次再也无法以长刀拄地稳住身形。

    跌撞出十七八步后，才借着双足紧紧深嵌入地站定在原地。

    剑派众人目睹这看似落入下风的一幕。

    却没谁胆敢生出笑话他的念头。

    她们已瞧清了那被沈澄刀光震出两步的人影容貌。

    宫九！

    锡卢国的新嗣君，数年来的声威早已名动一州。

    或许她并不是全国最强的先天武夫。

    却无疑是最年轻，最具潜力的一位。

    松风四秀均是离先天境界只差一步的卓越天才。

    但单单是那一步，却没一人能说得准，需要花上数年还是十余年的光阴才能跨越。

    宫九却以比她们更年轻的岁数。

    便早早跨越了横亘在她们跟前的天堑。

    而如今，每个人都瞧见了她那被沈澄刀光割得鲜血淋漓的拳头。

    后天与先天间的巨大差距，彷佛转瞬间就在众人心头被填平了。

    四秀手中使出的风卷残云剑，能够以单人之力独挡百骑而不落下风。

    然而哪怕是最为自傲的霍秀宁。

    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全力一剑，能在宫九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只见宫九注视着拳上伤口，眉头微微皱起。

    手腕微颤，伤势便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那双时明时暗的瞳孔，往沈澄投向深深一瞥。

    随即，她的身形缓缓浮空。

    剑派众人齐声惊呼。

    御空而行，那已是传说中的武道圣者，七段以上的武夫才能施行的莫大神通。

    缺月州近千年来，从来没有出过一位七段以上的强者。

    哪怕是执一州武道之牛耳的混元门郭纯钧，也未曾逾过这道超凡入圣的门槛。

    修士骨轻而神重，武夫骨重而神轻。

    先天武夫能炼脏腑，成就先天五气自然生发，已是巧夺天工。

    再要逆世间法则肉身御空，唯有踏入武圣三境方能奢想。

    此时此刻的宫九，却已然不是纯粹的武夫了。

    她的身形缓慢上升，散发出的阴煞气息也越加浓厚猛烈。

    在场虽均是武学之士，气血比一般人强盛千百倍也不止。

    可在这骤似不紧却刮骨的阴风底下，却也不禁神魂颤动。

    肉身彷如被一点一滴地榨干活力。

    高秀永悄声道：

    “锡卢国的内争，我们何苦插手。”

    “勿忘了恩师所言，速退为妙！”

    李秀彤、霍秀宁尚迟疑时。

    骤见得南门上光芒大作。

    割裂大地的黑白长缝，竟是以迅不可挡之势猛地延伸至比武场外！

    霍秀宁所在正对着南门口。

    眼见鬼门扩张，一时反应不及，身形已将为白光淹没。

    下一刻，身躯便被一旁的郭秀真撞飞开去。

    “大师姐！”

    但见得蓦地绽放开来的白光，将郭秀真半身吞没。

    片刻前尚且立于众同门身前，凛凛不见其惧色的美妇人半截身躯倒地。

    暴露于体外的模糊内脏血肉，一瞬间便开始腐败。

    霍秀宁怔怔瞧着大师姐惊惶上面的半张脸庞，霎时间尖声大叫。

    再看原本也同样位于鬼门延伸轨迹上的沈澄，却见原地已无人影。

    持刀的少年衣发散乱，脚踏木匣，浮空三丈，颤巍巍望向腾空远去的宫九身影。

    口中喃喃道：

    “半人半鬼的鬼仙吗？”

    “虽说死人之身，抱丹机会渺茫得不值一提。”

    “但单论战力的话，要达到抱丹层次却不算是难事。”

    “这片大地上的怨念越深，加持在那副身躯上的阴煞之气便越是强烈。”

    “精神力上的不足，既然无法单以比武场上的倒霉鬼补足。”

    “便索性借由国内多年来积压的阴气，催使鬼门扩大。”

    “这京城中的五十万生灵，也将化为补强她精神的食粮。”

    “既然亡者已然归位，大啖食粮之时已至……”

    “那狗娘养的贵妃复活亡女后，下一步，便是要把她炼成抱丹层次的鬼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