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羔羊

第39章心死(一)

    安容没有回复,冰凉的触感依旧。

    “安容。”段城靠近,他缓缓俯下身躯,蹲在她的身旁,语气轻柔有力,“安容...会没事的。”他伸手,手掌落在安容脸上,凉丝丝的反馈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温热。

    段城很明显的愣了下,他凶狠的扭头,直视身后满脸惊恐的周文。

    “你就是这么照顾...”他忽然屏住呼吸,掐断了脱口而出的话。

    很明显的迁怒意味,让段城猛地一滞。

    他呆了一下,随之收回视线,眼眶中尽是血一般的颜色...他死力的抿着嘴角,不敢让泪水滑落。

    “常怀英遭遇海难...”他似乎哽咽了一下,“军方办事的效率一直都这么低下么,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看不到一点救援的迹象。”

    段城抚摸着安容的脸蛋,温和的指尖似乎残留着点点余温。

    “我...”他抬头望向天边,突然笑出了声,“来的可真是时候,但你们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一些。”

    段城抽了下鼻子,苍白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为什么还要来?”他声音很小,“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偏偏要在这个不对的时间节点出现?”

    他咧着嘴,无声的笑,惨白色的牙齿似乎带着血色,“那就别怪今天是个多灾多难的日子...”

    一只手轻飘飘的搭在段城肩膀上,调笑的语气有些耳熟:“哎呦呦,都学会威胁别人了?”

    昭文姒笑着出现在段城面前,低头看向安容,“低血糖外加长时间的劳累而已,又在大海里泡了一下,你说会出现什么情况?”

    段城不懂:“安容没事?”

    “大概率会死吧。”昭文姒搭眼看了下,“她心气郁结,想来也没有什么活着的念想了吧。”

    安容在得知敬晨东的死讯后,她大哭了一场,郁郁难安之下,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食欲。

    随后,她又强撑着身体工作,被点名参加这个毫无意义的庆功宴,直到被海啸临头,落入深渊...

    高强度的水压之下,安容没有当场死去...都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不会。”段城回答的干脆,他摸着安容手背,“醒来以后,我就娶你...”

    “希望你还有机会吧。”昭文姒笑了下,她抓着段城脖颈,像拎着小鸡仔一样,“俞舟行连剑都没拔,就把角虫吓死了,你不会想成为第二个吧?”

    她说着,身体在海面上虚化,连带着段城也渐渐飘散,成为一片随处可见的微微涟漪,只不过印在虚空中而已。

    周文恍惚了一下,她呆呆的环视一圈。

    刚才好像有短暂的失神,当她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的人早已不是段城,而是换成了打过照面的俞舟行,后者皱眉看着她:“段城去哪了。”

    “...不知道。”

    俞舟行闻言,抿了下嘴,随之转身看向安容,“想活命吗。”

    安容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她就安静的靠在那里,海风把额前的头发吹起,带着淡淡的海水味道...但有人会替她做出选择,俞舟行再次打量了一眼。

    接着,他脱下薄薄外衫披在安容的肩头,随之后退一步,混入飘动的风中...

    办公室里的气氛僵硬到发紧,刚泡好的茶水,冒着热腾腾的烟气,但不见有人去品尝一口。

    往日里很舒适的沙发,在此时却像是慢慢滑向无底深渊的通道,它正不急不缓的吞噬着自己。

    “老余...”常山明挪动了下身体,紧接着叹出口气,他有些难以启齿,“节哀。”

    余荣光没有说话,他手部粗大的骨节在微微颤抖,苍老的面容在这一刻是无尽的安宁与祥和,似乎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

    余沧遭遇海难,余玟不知所踪,余川则永远留在了外骨骼里,而余秉呢,惨白色的骨头在电梯里被发现...

    不久之后,他开了口,语气不急不缓:“老常,咱们有多少年没有离开过旻城了...我有点怀念当年打红毛人的日子了,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会有现在的成就呢...崇高的地位,高高在上的荣誉...它们是什么时候束缚住我的呢...”

    余荣光双眼开始涣散,他逐渐陷入过往的记忆里,“你说是吧。当时在焦海登陆,打反击战那会儿,我们步兵团第一个上去抢占战略点,伤亡惨重...但好在有你们的制空压制,还算是能缓慢前进...”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大口,但似乎没有感觉到水流的灼热与烧心...常山明低眉,他看了眼面前蒸腾的云雾,默不出声。

    “嘿嘿,当时我没记错的话,你开着军中唯一的小鸟吧...”他咳嗽了下,好像是现在才发现茶水的滚烫,“不对,是枭鸟型一号机,那可让我羡慕了很久。”

    余荣光抿着嘴,喉结上下波动,“但我就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得失呢。”

    枭鸟号在那次焦海战役里,算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作战机,也是唯一一个连弹孔都很少见的作战机,现在还保存在军事博物馆里,供着小辈们瞻仰...

    但在余荣光看来,过于粉饰的东西,在什么时候都是错漏百出的,常山明为什么能驾驶枭鸟一号,为什么能全身而退,难道是因为焦海战役很轻松?

    那他们的步兵团为什么到最后,只剩不到一个营的人数,这还包括着大部分伤员,而空军呢,十不存一,为什么唯独就剩他一人...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且幸运了。

    两个营的人数,似乎还没有某人一条命来的重要,余荣光忽然笑着看了过来,“老常啊,我年纪大了,忽然有点坐不住了。”

    “...那是。”常山明深黑色的眉毛抬起,面色恬淡,“节哀,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

    余荣光点点头,随后缓缓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常山明看着余荣光出门,他恬淡的面容上,似乎带着淡淡的悲伤,但转瞬即逝,他唤门外勤务兵进来。

    “给灰质蠕动的薛涧去个电话,就说把跃升生物密码的俞舟行找来。”

    勤务兵点头,轻声关上门板。

    而在门外,余荣光安静的站着,他与勤务兵对视,后者不敢抬头,只能绕着他往外走。

    “站那儿。”

    勤务兵立马背脊挺直,脸上带着犹豫。

    “不耽误你的事。”余荣光很随意的摆了下手,“边走边说。”

    “...哦”勤务兵不紧不慢的跟着。

    “最近都是你在常首长这边打杂?”

    “...对。”勤务兵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

    余荣光嗯了声,也没了后续,反而是自己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开了,倒是把一旁战战兢兢的勤务兵弄得满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