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了上去不屑笑道：

    “老祖宗，这贾瑞只是秀才而已，咱们毕竟是国公之家，赫赫扬扬、声威显赫，当年咱贾府，堂前黼黻焕烟霞，那过来拜访的都是朝廷大员。

    多少进士挤破脑袋想来拜访，都恨自己没有门路。

    更不要区区一个芥豆之微的不起眼小秀才了，对于咱们贾府来说，哪怕他是榜眼探花，只有他上赶着来贴着我们的，哪有我们主动去拉扯他的道理。

    再怎么说，秀才他只能勉强算读书人，离登堂入室还早着呢？”

    王熙凤给贾瑞使绊子，稍稍出了心中郁闷的恶气，正在敞亮自得的时候，一抬头，便感觉气氛极为阴冷，三道冰冷的目光冷冷盯着她。

    王熙凤眼角余光扫了三人一眼，瞬间明白自己刚才是多么愚蠢无知，后悔的直想抽自己的大嘴巴子。

    李纨向来号称活菩萨，此时却也是金刚怒目的望着王熙凤。

    她这辈子活的就是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贾兰，而最让她骄傲的，就是懂事上进努力且勤奋的宝贝儿子贾兰，读书人怎么在你王熙凤嘴里说的就一钱不值呢？

    你屁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哪有脸在这阴阳揶揄读书人，你自己没有个孩子，根本不知道陪孩子读书的艰辛。

    我爹好歹是国子监祭酒，我们家可是书香门第，你这冷嘲热讽读书人，不仅在暗讽兰儿，更是在取笑我。

    王夫人嘴上的冷笑已经藏不住了，眼神犀利的刺着王熙凤。

    你句句都在讽刺秀才，这是句句都在往我伤口上撒盐，刚才老太太还夸我的儿子贾珠，14岁的时候就石破天惊的考上了秀才，当时整个家族多么轰动，我那可怜的珠儿多么争气。

    他给我带来多少的荣耀和脸面，甚至贾母现在谈到咱珠儿的时候，都是欣赏和心疼，14岁的孩子，考上了秀才，你知道我珠儿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流下多少汗水吗？

    你这蠢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嚼蛆。

    王夫人一辈子最骄傲的也是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儿子贾珠，每当想到他多时剜心之痛，贾珠为了承担家族的期望和挑起重担，这孩子默默背负了多少压力。

    给贾府带来这么多荣耀，你们不但不知道感恩，如今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诋毁他，我的珠儿要是泉下有知，他付出生命代价考上的秀才，被贾府的人如此轻蔑，他的多寒心，多无助啊。

    虽说王熙凤是自己的侄女，但否定了秀才的价值，就是诋毁儿子曾经的荣耀，谁都不行！

    她的眼神尖锐且阴冷的死亡凝视着王熙凤，再也不是以往那个吃斋念佛的太太，这个时候，只是一个被伤到的愤怒的母亲。

    王熙凤心里懊恼的恨不得给自己来上几个大嘴巴子。

    自己聪明一辈子，自负一辈子，一向是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露，仅仅是对贾瑞不忿，想要给他挖点坑、泼点冷水，就狠狠得罪了李纨和王夫人，这贾瑞才真的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扫把星。

    凤姐还在懊恼自责痛悔和尴尬的时候，忽然发现一道更复杂，更玩味，压力比泰山还大的眼光，沉重的落在自己身上。

    她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自己……怎么会……哪里得罪了贾母？

    她迟钝的大脑高速运转，细细回想刚才自己说的话，顿时眼神一滞，恨不得把自己活活抽死。

    今天，是自己这辈子最憋屈，最暗黑的一天，怎么会这么蠢，智商不在线，说出那么愚钝无知的话。

    她刚才藐视秀才，生生得罪了李纨和王夫人，好像还在揶揄嘲笑了榜眼探花，贾母最心疼的女儿贾敏，嫁的林如海不就是看中他的探花身份吗？

    贾母一辈子，最心疼的就是这早早亡故的女儿贾敏，而贾敏的荣耀，就是嫁给探花郎。怎么在王熙凤嘴里，听起来就这么膈应了。

    贾母冷冷瞥了她一眼，嘴角一抹冷笑。

    这王家根底还是太浅，有的时候狂的不像样子，你王熙凤大字不认识几个，哪有脸在这嘲笑不停。

    三道阴冷的目光同时射来，凤姐如坠冰窟，房间里气氛瞬间到了冰点以下。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而且，得罪的可是贾家两尊大神。今天这尴尬要不能消除，这根刺在她俩心中摘不掉，自己以后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李纨戏谑玩味的看着王熙凤，眼神复杂。

    如果丈夫贾珠不是英年早逝，此时管理荣府后宅的，就应该是自己，怎么会轮到这个自以为是，目不识丁，除了漂亮其它一无是处的女人。

    凤姐咬了咬牙，自己砸碎的场子，还得自己弥补回来。

    她尴尬笑着对贾母道：

    “咱贾家可是国公之家，无论武将还是文臣，只要子孙稍微努力一点，便可以轻松获取。

    武将就不说了，一门三国公，那些贵族之家完全没办法比，哪怕咱贾家弃武从文，子孙只要稍微用功，高贵的血统一旦觉醒，蟾宫折桂不是跟闹着玩一样。

    别的不说，东府里的贾敬，那可是那可是完全凭借实力考上进士的。

    哪怕就这个最不成器的贾瑞，他还不是咱贾府最嫡系的人才，偏房庶出，甚至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体弱多病，一旦醒悟想要读书，便能够轻松摘取秀才榜首。

    要是这些嫡系子孙稍微努力，无论是宝玉，还是兰儿，将来别说举人进士，只怕咱贾府里，自家的子孙就能考一个榜眼探花出来，甚至是状元也不一定。”

    “贾瑞只是证明了，贾家子孙骨子里都是很优秀的，只要愿意努力，未来的前程必然是辉煌绚烂的。

    一个偏房庶子卧病在床一年多，仅仅复习读书十多天的时间，都能高中秀才榜首，更何况贾府根正苗红的嫡系呢，

    一旦宝兄弟奋发图强，兰儿再大上一些，有他两个蟾宫夺桂，咱贾府不得再次光芒闪耀呀。”

    还得是王熙凤，一番话说的八面玲珑，句句暖到了三个老中青女子的心口窝上，夸得是她们生命最大牵挂的儿子孙子，比直接夸她们，效果要好上十倍。

    果然，这话立竿见影，效果明显，他说完以后，李纨和王夫人脸上的寒霜瞬间消融，笑的极其灿烂。

    凤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默默为自己的急智而感到值得和庆幸。

    贾母被凤姐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温暖，她一直觉得宝玉聪明伶俐，悟性极高，这些子孙当中，也只有宝玉最像他的爷爷的，代善可是文武全才。

    如今听凤丫头这么一说，只要宝玉稍微下点功夫，未来不可限量。

    那个躺在病床上默默无闻的贾瑞都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那宝玉更能做到。

    只是她不好把这些得意放在脸上，该有的矜持和城府还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