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风云传 第一部第八章 镇魂曲
小说8·镇魂曲
作者:孙晓波
独白: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大兴土木建立天罗地宫,将大秦统一天下的秘密藏于其中,其宫殿纵横交错、机关密布,并追求长生不老术,派徐福为代表的五百童男童女寻找长生不老药,修炼不老仙丹。但是冤死了不少工匠与道人,这些工匠、道人及童男童女埋于地宫中,再加之焚书坑儒坑杀大量儒生,这些人自然有冤无处申,便想法设法要出来,于是,国师徐福利用自己道教祖师身份,创制了镇抚安魂的这支曲子,用以安定这些亡魂。相传光明村的夜空偶尔会响起一阵镇魂曲,在黑暗中萧萧瑟瑟,无比凄冷,但响过之后,却有让人凝神辟邪的功效,下面讲的风水故事,或许就和镇魂曲有些渊源:
自古以来,山村就盛传鬼怪之事,光明村,自然毫不例外,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离奇传说,村子里随便拽个人出来,都能说上一箩筐。
当然,传说终归是传说,那东西杜撰的成分太大,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可信性,不过有两件事却是真的,村子里很多人都曾亲眼目睹过。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经济建设复苏的那几年,当时为了改善村里看天吃饭的状况,很多地方都大兴水利,炸山开渠,以达到灌溉农田的目的。
这对于光明村来说当然是好事儿,所以村民们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开工那天全村老少都聚集到了湄江山,唯独爷爷没有去。
原因是他死活都不同意炸湄江山,说湄江山炸不得,如果炸了整个村子都要倒霉,当时爷爷的这番话,让很多村民心里都着了慌慌。
因为我们这一脉是给人看风水的,观风断水,点穴扎坟灵验的很,村子里的人家,几乎都蒙受过他的恩泽。
看风水的人自然知道哪些山炸不得,哪些是风水龙脉所在地,爷爷那会儿不到四十。可当时的村长袁麻子却不以为然,狠狠呵斥了爷爷一顿,最后给爷爷扣上阻碍社会主义发展建设的帽子,把他绑在了村口的大樟树上。
没有了爷爷的阻挠,湄江山各处山梁顺利埋上了炸药,随着一声炮响,山就被炸开一个大口子,但同时也炸出了不该炸的东西。
突然一条水桶粗的蟒蛇,被那一炮直接炸烂了,碎肉和鲜血就像下雨一样,当时很多人都惊了,要知道在山村里蛇可是有灵性的,这么大一条蛇绝对是成了精了。
袁麻子当时也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就此收手,一来是炸山开渠关系到光明村的民生问题,二来如果他不炸了,岂不是在我爷爷面前栽了面子。
随着他一声令下,剩下的那些山梁同时响了炮,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每一道山梁上都炸出了一条大蟒蛇,据村里的老人讲,当时血把山梁子都染红了。
原来从炸出来第一条蟒蛇开始,他媳妇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偷摸跑回去找爷爷了,给爷爷松绑之后,求他赶紧去湄江山看看。
爷爷没答应她,说你先回家看看吧,把看到的那些告诉你家那口子,让他来求我。哦,对了,你还得把我绑在树上,他绑的我,就得他给我松开。
袁麻子这会儿心里也毛了,冷汗刷刷的直流,很多人都劝他别炸了,再炸村子就真的要倒霉了,赶紧去请江天仇看看咋办吧?
“他娘的,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那袁麻子也是个倔脾气,别人越是劝,他反而越来劲,支使不动别人以后,自己填上雷管炸药,就要继续朝着山梁子招呼。
但就在这会儿,他媳妇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看见袁麻子以后哇的就哭了出来:“老袁啊,你别炸了,快回家看看吧,咱家可出大事儿了。
村民们听说这事儿以后,顿时就炸了锅了,袁麻子这会儿也不敢逞强了,跟着媳妇就跑了回去,到家一看差点儿没给吓死。
家里面全是蛇,屋子里、院子里、甚至墙头房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跟开了锅一样。说起来也奇怪,除了袁麻子家以外,别处一条蛇都没有。
袁麻子当时腿肚子都转筋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撒腿就跑到了村口大樟树那,二话没说直接就给爷爷跪下了,求爷爷救救他。
爷爷虽然生气袁麻子的所作所为,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怄气的时候,所以就提了四个条件,说你完全能做到的话,我就帮你。
这会儿别说是四个条件,就是四百个,袁麻子也绝对连个嗝都不会打,说只要你能想办法弄走那些蛇,保证它们以后不再来,我以后喊你爹都行。
爷爷撇撇嘴说:“你别折我阳寿,你这岁数了我受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要是想活命就先上报乡里,把仙蛇岭改成光明村,这些蛇早有灵性了,无缘无故的枉死了,肯定有怨气,所以首先给它们一个名分。”
“第二就是你要去湄江山前磕头烧香,三年之内每天都要去,别说是刮风下雨了,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你都不能耽误了。”
“第三,湄江山你承包给我,我在上面干什么你不要管,从今天起更不准村民们去湄江山,总之我不会害你们就是了。”
“你给钱吗?”
前两个条件袁麻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但听到第三个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气的我爷爷鼻子都歪了,说:“你他娘的要命吗?”
爷爷说完之后就再也没张嘴,这可把袁麻子急坏了,说村里一分钱不要,你就是把整个湄江山给搬走我也不管,你赶紧说说第四个条件。
看着他急得抓头挠腚的,爷爷也没有再卖关子,说第四个条件是关于我个人的,我家穷,房子和地的又都被收走了,你得给我分田盖房。
袁麻子当时就急了,指着爷爷鼻子就开骂了:“江天仇你无耻,你他妈这叫趁火打劫,我给你分个屁的田,给你盖个茅房还差不多。”
爷爷说没事,我凭着一张嘴,绝对饿不死,倒是你,不按照我说的办,那就等死吧,到时候别来求我就成!
对于爷爷这种无赖式的讹诈,袁麻子是绝对不想妥协的,但架不住他媳妇哭天喊地的折腾,没办法只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
看袁麻子都答应了,爷爷也就没再抻着,直接去了他家,什么也不说抄起麻袋就开始抓蛇,足足抓了十几麻袋,然后就去了湄江山。他去湄江山干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村民们对于这些事情是很忌讳的,躲都躲不及,更别说主动凑上去了。
那件事儿之后的三年,村民们每天都能看到袁麻子去湄江山烧香,真的是风雨无阻,冬夏不歇,而他家也真的没有再闹过蛇。
经过这件事儿以后,村民对我爷爷简直奉若神明,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原本有些眼红爷爷一分钱没花就包下湄江山的人,也不敢再有任何意见了。
就这样,光明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到几年后,我的到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妈,哪怕是在梦里依稀的由来那么一些感觉,也是在拜尸娘和那个工程师的简短的回忆里,并没有留下什么让我刻骨铭心的。
虽然我跟着爷爷长大,却并没有吃多少苦,相反和其他短粮的人家相比,我算是享福的了,因为湄江山没有人去,所以那里野禽很多。
爷爷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去湄江山一趟,说是巡山看看有没有人偷他种的东西,每次回来手里不是挂着两只野鸡,就是拎着一只兔子,看的很多村民都流口水。
到了我八岁那年,光明村又闹了一场旱灾,大多数人家都是食不果腹,而随着光明村的一直平静,有的人心思开始活泛了起来,把主意打到了湄江山。
我家隔壁的刘三炮就是其中一个,那天他扛着猎枪走进村子,红光满面的走着,别人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去湄江山打了只兔子,今晚回去好好打打牙祭。
问他话的人是村里的一个瘸子,听完之后朝他背后看了一眼,顿时就吓得叫了妈,撒腿就跑,仿佛多年的瘸脚都是装的一样。
刘三炮不明所以,但他发现只要有人看他后背一眼,就会像见了鬼一样的跑掉,这让他不由的也心虚了起来,鬼使神差的去找了爷爷。
爷爷当时没多说什么,走到大黄牛旁边摸了一把牛泪糊在了刘三炮的眼睛上,说:“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刘三炮本来被弄的有些迷糊,可转身一看顿时就打了一个激灵,吓得直接就尿了裤子,地上的哪儿是什么兔子,分明就是一个已经腐烂的死孩子。
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去湄江山了,同时我发现爷爷似乎也有些变了,没事儿的时候总是发呆,显得心事重重的,最明显的就是他不再间隔半月去巡山,而是每天都去。
到今天,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年!
就像现在一样,爷爷站起来穿上布衫,拿上鞭子,我就知道他又要出去巡山了。
看着他已经有了些佝偻的身子,我心里不由的颤了一下,原来不知不觉中,爷爷已经老了,于是就也穿上了皮袄,说跟他一起去。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去爷爷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是我亲手活埋了他。
“逸伢子,那东西戴了吧?”
临出门之前,爷爷突然问了我一句,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就甩了甩脖子上戴的油灯样式的铜挂件儿。
挂件儿是我八岁生日时爷爷送的,说我从小就身子骨虚,这东西能辟邪壮魂,带着它能旺阳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敢欺负我。
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不在乎,我知道这是爷爷的一份心思就够了,更何况戴上这东西之后,我的确感觉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发冷了
爷爷如往常一样,手里拿着一个黑红相间的鞭子,这鞭子叫赶山鞭,鞭骨用的是百年桃木,鞭梢是用黄牛尾巴和雄鸡毛浸泡狗血之后编出来的,据说能打鬼驱邪。
山里面精怪多,所以经常有人遇到诸如鬼打墙之类的事情,但无论是那些“鬼东西”,还是黄大仙什么的,只要这鞭子一抽,那就只有逃跑的份儿。
走到湄江山口的时候,爷爷甩了三个鞭花,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他悠长的号子,回荡在这青翠山野里,有种说不出的苍凉韵感。
爷爷抽的这三鞭子,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讲究的,第一是拜山神,第二是驱邪物,至于第三,就是警告山里干着见不得光勾当的人。
山前甩三鞭,各自不相干,说的就是这个!
“走吧!”
鞭子的声响还在回旋着,爷爷已经一头扎进了密林里面,我进去之前抬头看了看天,灰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的风雪。
没少跟爷爷来湄江山,对这里的一切我都很熟悉,但进去之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今天的林子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可怕。
“爷爷,怎么回事?”
湄江山鲜有人来,所以这里的野禽特别的多,以往的时候我进来,老远就能听到一阵阵扑腾的声音,但是现在连个鸟声都听不到。
“逸伢子,跟紧了我!”爷爷似乎也察觉到了些异样,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天,吧嗒了两口旱烟,就闷声向着前面走去。
“爷爷,你来看看,这是脚印吗?”刚追出两步,我就感觉脚被崴了一下,低头看见地上有一行三寸左右的深坑,像什么东西踩出来的。
“糟了……”
仅仅是看了一眼,爷爷就抽了口冷气:“逸伢子,看样子有点儿不对劲儿啊,我们从进来到现在,一只活物都没看到,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话刚说到一半,他便否定了自己:“不对啊,鬼是食魂而生的,如果真是那玩意儿作乱,应该有动物尸体才对,该不会是……”
说到此,爷爷的脸刷一下就白了,盯着那脚印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甩了甩手里的鞭子说:“逸伢子,我们去别的山梁看看,多加点儿小心!”
就算爷爷不说,这会儿我也绝对会打起来十二分精神来,如果真的是鬼,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慎小命可能就交代了。
虽然爷爷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鬼,但我都要小心提防些,因为今天的湄江山太诡异了,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咦,这棵松树咋枯了?”走过一棵大树的时候,一根干树枝掉下来吓了我一跳,抬头我才发现这棵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枯了。
“枯了?”
爷爷回头看了看,显得有些讶然:“不应该啊,昨天我来的时候留意过,这棵树还好好的呢,怎么一晚上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爷爷,这,这有个血手印?”
爷爷说话的当口,我围着树转了一圈,发现在靠近脚印的那面,有一块尚未干涸的血迹,就像婴儿的手掌沾上血按在了上面一样,无比的诡异。
当爷爷看到这个血手印的瞬间,身子猛然的一震,同时眼底浮现出一股强烈的恐慌:“逸伢子,赶紧打锣,我们去水井那儿!”
我不知道爷爷看见血手印为什么会如此的紧张,但这会儿我也不敢多问,从腰间摘下他用了十几年的铜锣,咣咣的敲了两声。
锣声还没落下,我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逃窜了一样,而那个方向,正是爷爷说的水井那边儿。
山里面行走,最怕的就是有动物无声无息扑出来,所以经常进山的人,都会带着一面铜锣,主要是壮声势。但被黑狗血长时间浸泡过的铜锣却不一样,那是镇魂驱鬼的,这东西一响,一般的小鬼精怪都能给吓跑,村里很多人家都有这个。
我一面敲着铜锣,一面跟随着爷爷的脚步往山梁头那里跑,或许是心里着急的原因,爷爷这会儿老态全无,健步如飞,居然把我甩了老远。
当我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上爷爷时,发现他正木讷的站在水井前面,在他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极为浓烈的颓丧之气,嘴里更是不断的重复着三个字:“作孽啊,作孽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赶紧跑了过去,当我往井里看了一眼之后,顿时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炸了,腿一软,差点儿没瘫倒在地上。
井里面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了,此时堆满了动物的尸体,兔子、野鸡、甚至还有一头野猪,被啃噬的难辨其形。
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正趴在那头野猪的身上大肆咀嚼着,猛然看去,就像是小猪在吃奶一样,只不过她嘴巴的每次撕咬,都会带下来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那婴儿抬起了头,看清楚他样子的时候,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的皮肤没有婴儿该有的光滑粉嫩,而是充满了褶皱,那颗脑袋大的出奇,长发沾染了血水湿漉漉的垂在两侧,透着阴毒的红色眼睛,伴随着嘴里发出的嘎吱咀嚼声绽放着邪光,无比的恐怖。
在我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那婴儿突然咧开了嘴,露出一排血色的锋利牙齿同时,发出一阵酷似老妪的阴冷沙哑声。
就在我感觉全身僵冷的时候,爷爷的鞭子已经抽在了那个婴儿的身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咻的钻进了井壁的大洞里。
看到那个婴儿消失之后,爷爷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将我从地上扯起来,拽着我就向前面跑去,那个方向是第二道山梁。
“爷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被爷爷拽着跑了一段路,我也终于回过了些神,虽然想想还是后怕无比,但我更想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
传承了祖业,爷爷颇有着几分本事,所以村里谁家有点儿什么事儿,都会去找他解决,久而久之的我也对这些了解了不少。
刚才那东西,外形是个婴儿不假,但我相信,那绝对不是个人,或者说,不是个正常的人。
“活尸!”
爷爷显得忧心忡忡的,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没有说话,我看他脸色难看,也就没敢再问,脚下发力急匆匆向第二道山梁奔着。
一路上,我发现爷爷不住的长叹着,握着鞭子的手,也一直在颤抖着。
湄江山一共有八道山梁,每一道前面都有一口井,听村民们说这是当年爷爷承包了湄江山之后挖的,用他的话来说,是灌溉用的。
但村里的人都认为他在扯淡,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井里的水一直都只有半米左右,都不够一头牛喝的,更别说浇地了。
我们来到第二口井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一切跟第一口井没有什么区别,里面的水干了,填满了动物的尸体,唯一的区别在于没有看到那个婴儿。
“去前面!”
爷爷显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抬眼看了看第三道山梁,话不多说继续向前奔去,他的举动让我很不安,但我知道劝了也白劝,只能继续跟着。
一路所过,我看到不仅仅是第三口井,四五六七口井都是一样,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被早已经死去多时的动物尸体所充填。
“作孽啊……”
站在第七道山梁前,爷爷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长长的叹口气后,转身对我说道:“逸伢子,你先回去吧,我再去下面那道山梁看看!”
“不,我也要去!”这个时候,我当然是不会自己回去的。
其实从发现那个婴儿开始,我就觉得爷爷有点儿不正常,怎么说呢,就像是有事情他知道,却不肯告诉我一样。尤其是现在,他看着心事重重的,并且要支开我,更让我坐实了心中的想法。
所以我不会走,我很想知道爷爷隐瞒了什么,再说从小就是我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刚才的一幕又那么恐怖,爷爷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看着我态度很坚决,爷爷无奈的苦笑一声,拍了拍我肩膀说:“罢了,爷爷这门手艺迟早都要传给你,你去见识见识也好!”
既然赶不走我,爷爷就只能妥协了,说完又特意叮嘱了我一句:“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知道了爷爷!”
到了这会儿,我已经能完全确定爷爷有事情瞒着我了。
“走吧!”
爷爷说完,就率先向着第八道山梁走去,我跟在后面,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总是打着突突,感觉毛躁躁的,就像长了草一样。
还没到第八口井跟前,我就觉得这里冷的有点儿邪乎,风吹在身上仿佛要把人吹透了一样,外衣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离着井边远一点儿!”
靠近水井的时候,爷爷特意叮嘱了我一句,我没有反驳,因为这会儿我心里的那种不安愈发的强烈了,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爷爷一步步走向水井的时候,我也走到了山梁前面的一个土丘上,站定之后,才是朝着水井看去。这一看不打紧,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结了。
第八口井没有干,相反水很多,几乎到了井沿的附近,而且水在这大冷天儿并没有结冰,而是一圈圈的向外荡漾着涟漪。
在那涟漪的下面,我看到了一口棺材,黑漆漆的竖立在井水里,没有上浮,也没有下沉,就在井水的中间静静的悬着。
如果仅仅是一口棺材,当然不会把我吓成这个样子,真正吓到我的是棺材里的人,一个穿着红衣服,脸色苍白的女人。
棺材悬在水里,她站在棺材里,一头黑发像是水草一样的飘着,惨白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那双睁开的眼睛,即便是有井水的阻隔,依旧让我感受到了沁骨的寒意。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此时正恶狠狠的盯着我,露出血红锋利的牙齿,似乎想要把我撕了一样。
咕嘟、咕嘟……
在我感觉呼吸都困难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类似水沸腾的声音,同时我看到那口棺材开始了上浮,就像有一只大手把它托起来了一样。
“不能让她出来!”就在我紧张到了极致的时候,听到爷爷大喝了一声,随后就看的他抡圆了赶山鞭,朝着水面狠狠的抽了下去。
“啪!”
鞭子抽在水面上,发出脆响的同时水花四溅,而那口棺材在这一抽之下,也微微顿了一下,随后缓缓向着水底沉去。
我刚松口气,就看到棺材里的女人咧嘴笑了,那尖锐且沙哑的声音让我头皮直发麻,本能的就想去捂耳朵,但手刚举起来我就呆住了,因为那口棺材再次急速上升起来。
“逸伢子,去撤了撑山木,绝不能让她出来!”爷爷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不断抽打着水面的同时,也朝着我喊了一句。
我在这会儿终于是回过神来了,连滚带爬的跑到一块倾斜的大石头下面,将那些支撑巨石的木头,一根根的个抽了出来。
撑山木并不是一种木头,而是说支撑悬崖或是倾斜山体的东西,很多旅游景点都有这东西,巨大的倾斜物下面,有游客安放的树枝,其实主要就是个寓意象征,但更多的是体现山体有没有下沉的指示作用的。
但我撤的撑山木可不是那些东西,而是实打实的木头,一共有五根,每一根都有人的大腿那么粗,前四根很轻易的抽了出来,但最后一根我怎么都弄不动。
“逸伢子,快啊……”
爷爷那边已经是火烧眉毛了,他甚至已经跳到了棺材上面,手里的鞭子依旧在不断的挥动着,但还是无法阻止棺材的上升。
眼看着那棺材就要出来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攒足了吃奶的劲儿,抱起其中一根撑山木,朝着最后一根狠狠的撞了上去。
“爷爷,躲开……”
随着最后一根撑山木被我撞倒,那块房屋一样大小的石头轰的就滚了下去,所去的方向正是那口水井,爷爷这会儿还站在棺材上,让我揪心不已。
“走!”
眼看着那石头就要到跟前了,爷爷左脚在棺材上一蹬,借助那股子劲儿就向着旁边跳去,这也让跌坐在地上的我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出完,我再一次听到了那女人的笑声,与此同时我看到她乌青的右手闪电一样的伸出,扣住爷爷的脚脖子,砰的将爷爷拽进了水井里面。
爷爷刚被拽进去,那块巨大的石头也落在了水井上面,也不知道是砸的井沿还是井里的棺材,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之后,将那口井给彻底的堵住了。
“爷爷……”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了,扑到那块巨石的跟前,一边喊着爷爷,一边疯了一样的推着。
但那石头实在是太大了,我根本推不动,而井里面也再没有了动静,无论是爷爷的怒喝,还是那个女人阴毒的笑声,都再听不到丝毫。
“回去找人,找村民们救爷爷……”眼泪哗哗的流着,但我根本顾不上去擦,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找人把爷爷救出来。
这会儿,天已经愈发的阴沉了,呼号的北风卷着肆虐的寒气吹打在我的脸上,就像是刀割一样,但这远远不及我内心的痛苦。
是我亲手埋葬了爷爷,我亲手活埋了他……
我踉踉跄跄的向村子里跑着,一路上摔了多少跟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要去继任村长邱柏军家,让他带人把爷爷救出来。
跑回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加上阴天的缘故,黑暗已经开始笼罩整个村庄。虽然有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摇曳,但一切还是静谧的可怕,尤其是树梢上传来的老鸹叫声,让我感觉后背发凉的同时,心里也莫名的腾起一股子不安。
在我小的时候,爷爷就多次叮嘱过我,到了晚上千万不要出门,我问爷爷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告诉我,只是望着湄江山说:“你还小,有些事儿说了你也不懂,以后你会知道的!”
因此从心里来说,我对于晚上的村子是有些畏惧的,以至于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还从来没有走过夜路,哪怕是一次。
可这个时候容不得我去多想,别说只是走一次夜路,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必须闯一闯,不然的话爷爷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我吞口唾沫要向前走的时候,前面传来一道开门的声音,借着门缝映射出来的光亮,我看到那个人正是村长邱柏军。
看到他,我胆子顿时也就壮了,喊了一声邱叔就朝着他奔了过去,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邱叔,你怎么了?”邱柏军愣愣的站在门口,面朝着湄江山方向,眼神呆滞,神色木讷,我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回家,回家……”邱柏军自顾喃喃着,对我视而不见。
不仅仅是他,在我跑过来的这段时间,乡亲们也都聚集到了邱柏军家这里,我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僵硬,表情更是和邱柏军如出一辙。
“邱叔!”
这么多的人围在一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联想到爷爷告诫我的话,让我心里直发毛,于是憋足劲儿喊了一嗓子,总算让他们回过神了。
看到是我的时候,邱柏军微微愣了一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逸伢子,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出来瞎转悠个什么?”
“邱叔,你快带些人,去救救我爷爷,晚了可就没命了!”
“你爷爷怎么了?”邱柏军顿时惊了一下。
“爷爷掉井里了,山梁掉下来的大石头把井封住了,你快带人去救救他!”
我之所以隐瞒实情,只说爷爷掉到了井里,没说那个红衣女人和婴儿的事情,是怕他们因此产生害怕和恐慌,从而放弃去湄江山救爷爷。
“你说的是真的?”邱柏军那双看透了沧桑世事的眼睛早已经浑浊不堪,但是在这会儿,我却看到了一种盎然的明亮。
“邱叔,您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吗?”
“好!”看到我再一次的点头,邱柏军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投向湄江山的目光终于让我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出完,耳边就传来了他阴狠的话:“好啊,好!江天仇作了一辈子的孽,老天终于看不过去了,这都是报应,报应……”
“邱叔,你……”
我怎么都没有料到,我跟邱柏军说完爷爷的事情之后,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和反应,不仅没有去救爷爷的意思,更是说出了一番丧尽天良的话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邱叔,说什么呢,我爷爷怎么你了,您不去救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说他?”
“怎么我了?”
邱柏军盯着我冷笑一声:“我告诉你逸伢子,咱光明村最不是东西的就是你爷爷,他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问问乡亲们,哪一个没有被他迫害过,是不是都整天盼着他遭报应呢?”
“不!”
看到乡亲们纷纷点头,我流着泪大吼了一句,邱柏军一定是在骗我,他们都在骗我:“不是的,你们血口喷人,爷爷不是这种人,不是……”
“是不是,以后你会知道的!”
邱柏军的目光此时阴冷的有些可怕,死死的盯着我,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而我也彻底的懵住了,乡亲们听说爷爷遭难之后都是一副仇者快的模样,难道爷爷真的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
不,我不相信,爷爷是爱我的,从小到大无微不至的关怀着我,哪怕是头疼脑热,他都会急的手忙脚乱的,我不相信!
他们在骗我,一定是在骗我,他们只是不想去湄江山,所以才找了诸多的借口,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想去帮我把爷爷救出来。
“你别说了!”
看到邱柏军还要继续说下去,我捂着耳朵咆哮了一声,婆娑的泪眼中是他们那一张张漠然的脸:“你们都在骗我,亏了我爷爷对你们这么好,到头来都是一群白眼狼,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人,滚,都滚……”
“逸伢子,以后你会知道我们有没有骗你的!”
邱柏军说完,看我神情已经满是木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我们走,去抄了江天仇的家,受了这么多年,早就够了!”
“走,去抄了江天仇的家,让他永远都回不来!”那些乡亲们,似乎对我爷爷充满了仇恨,言语里面莫不是一种愤恨和畅快。
木然的望着他们远去,我感觉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我不相信爷爷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但我的心还是产生了一些动摇。
邱柏军说的没有错,一个人说爷爷不好,或许是他们之间有仇,两个人说爷爷不好,或许是彼此有怨,但全村的人都这样说,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那么,我到底该相信谁呢?
是相信从小和我相依为命的爷爷,还是相信看着我长大的全村乡亲们,我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内心回荡的却是不知道!
早在湄江山的时候,我就知道爷爷有事情瞒着我,现在邱柏军又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足以肯定光明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们都在隐瞒着,以致于到了十八岁的今天,我还被蒙在鼓里。
在我感觉自己要崩溃的时候,邱柏军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哀嚎的声音,顺着声音望过去,顿时让我惊起了鸡皮疙瘩。
他家的那条黑狗,本来一直对我低沉咆哮着,但是这会儿却跪在了地上,口中发出哀嚎的同时,狗头不住的往地上磕着。
不仅仅是这条黑狗,圈里的黄牛、黑猪这会儿也全部都跑了出来,面朝着湄江山的方向跪了下来,身体不断的哆嗦着。
就在我后背被汗水浸透的时候,黑狗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直接拽断了链子,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黄牛黑猪紧随其后。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耳边就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抬眼看到街道上冲来一大群牲口,领头的居然是十几只老鼠。
这些老鼠大出奇,足足有脸盆那么大,眼睛红红的无比骇人,最恐怖的是它们嘴里居然叼着碗口粗的大蛇,一边跑还一边咀嚼着。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借助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每只老鼠都有一张人脸,那些脸我都见过,是前几年村里死去的那些人。
换做往常,这样的一幕足以吓得我尿了裤子,然而此刻我感受更多的却是茫然,我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景象出现?
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而且这会儿也容不得我去想更多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去追邱柏军他们,继续求他们帮我去救爷爷。
我心里十分清楚,一旦无法说服邱柏军和乡亲们帮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这是我不得不做好的思想准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要做的就是制止他们,既然我没有办法保全爷爷这个人,那就尽最大的努力保住他的东西。
当然,我的心里还有一种侥幸存在着,爷爷的本事很大,我相信红衣女人和那块大石头困不住他的,爷爷迟早都会回来,我要回去等他。
等我冲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大门已经歪歪扭扭的倒在了一边,屋子里面更是满地的狼藉,到处都是打砸过的痕迹,而邱柏军他们已经不知所踪。
“爷爷,爷爷……”
失魂落魄的走出屋子,我望着湄江山的方向呼唤着,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对爷爷的依赖是如此之强,没有了他,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要去找爷爷,就算死,我们祖孙也要死在一起!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飘飘洒洒的宛若纸钱一样,落在我的身上,让我内心的悲伤成河,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在咱们湘中地区很少下雪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
走在崎岖不平的湄江镇上,偌大的街上寂静的可怕,除了轻微的落雪声之外,回荡的只有我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在这一刻,我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我。
“沙沙,沙沙……”
当我拖着疲惫身躯走到山神庙附近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声音,抬起头隐约看到湄江山下有一群黑影,正向我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动着。
“人?”
看到那些黑影的时候,我心里顿时就燃起了希望,他们从湄江山那边过来,应该不是邱柏军他们,如果我能求他们帮忙,或许能够救出爷爷。
想到这里,我感觉身上消失的力气顿时就恢复了一大半,我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的希望,于是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泪,就要朝着那些模糊的黑影奔过去。
但我的步子还没有迈开,就感觉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被人拽到了一边,还没容我说话,那人的声音已经传入了耳中,就如爷爷早跟我提过的镇魂曲般,听了这阵声音,心里有了些许安宁。
“逸伢子,你不要命了,快跟我走!”
地面上此时已经落满了一层雪,借着昏暗的光亮,我看清楚了对面布满恐怖伤疤的那张脸,原来是一直住在山神庙里的陈老倌。
对于这个人,乡亲们所言各不相同,有人说他是个真疯子,也有人说他在装疯卖傻,目的是为了博取同情,享受大家施舍的安乐。
不过有一点是能够达成共识的,那就是陈老倌是要饭过来的,或许感觉光明村的民风淳朴,于是就在山神庙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八年。
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但他给我的感觉很正常,平时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去找爷爷下棋喝酒,跟我斗起嘴来更是不含糊。
就像此时一样,他的目光灵动,一张狰狞的脸上充满了焦急之色,并且极力阻止我冲出去找人帮忙,哪有一点儿疯子样?
“陈叔,我不走,我要求他们去救我爷爷,你放开我……”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所以使劲想要挣脱陈老倌的手。
“逸伢子,你听我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但是你不能去,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帮你!”陈老倌说着看了一眼那些黑影,愈发焦急了起来。
“我不信,你放开老陈叔,我要去救爷爷……”有邱柏军他们做出的事情在先,这个时候我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陈老倌的话。
“逸伢子,你冷静点儿!”
陈老倌抓着我的肩膀,狠狠摇晃了我两下,盯着我说道:“逸伢子,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能过去,过去你就没命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止我救爷爷……”
陈老倌百般的阻挠,让我放声嚎啕起来,为什么光明村的人都这么心狠,不肯帮我去救爷爷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你先进来!”
陈老倌拽着我走进庙门,躲到一处残破的墙壁下面说道:“逸伢子,他们是朝着村子这个方向走来的,一定会路过这里,等会儿他们来了,你看清楚之后如果还想去求他们,我绝对不会拦着你,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呆在这,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我不知道陈老倌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是进村的唯一一条路,他们一定会路过这里的,更何况他劲很大,双手就像一把虎口,这时候我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
陈老倌看见我点头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把我们身边的干柴拢了拢之后,朝着我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朝着外望了过去。
依旧是那沙沙的声音,只不过此时已经近了很多,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着一样,回荡在这寂静的夜里。瘆人的紧。
“那,那是什么……”
“嘘!”
我一直没有放弃救爷爷的念头,所以目光始终望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黑影,但一看之下顿时就打了个激灵,如果不是陈老倌提醒的及时,怕是我早就吓出声了。
今晚虽然没有月亮,不过雪夜还是可以看清楚的,我看到来人正是邱柏军他们,只是他们的样子,与刚才截然不同。
不再是之前我所熟悉的表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狰狞,他们的手里都抓着一些牲畜,正在茹毛饮血的肆意啃噬着。
这样的一幕着实骇然无比,但还不至于把我吓成这个样子,毕竟今天见到了这么多诡异的事情,我已经有些麻木了。
真正把我吓出声的,是他们后面的东西!
水桶一样粗的蟒蛇,并排的游动在外面的坪地上,巴掌大小的鳞片因为摩擦地面传出沙沙的声音,听得人头皮都是有些发麻。
这八条蟒蛇,每一条的身上都拴着一条手腕粗的铁链,一头深深的嵌入蟒蛇的身体之中,另外一头则是拴在一口棺材上面。
棺材正是之前我在湄江山看到的那口,但此时已经不再是那种如墨的漆黑,而是一种醒目的红色,就像是被鲜血涂抹过一样。
棺材的上面,坐着那个身穿红衣的女人,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惨白的脸上带着邪笑,一阵沙哑且阴冷的声音,不断回荡着。
她的怀中依旧抱着那个吞食动物的婴儿,乌青的手臂横揽,另外一只长满弯曲指甲的手,在那个婴儿的头上不断的梳着。
在棺材的四周,是那十几只巨大的老鼠,一张张阴邪的人脸浮现在硕大的鼠头之上,将咀嚼过的蛇肉,不断送入婴儿的嘴里。
他们快速的向着山神庙所在的方向走来,除了那沙沙的声音和女人不时发出的邪恶笑声,再没有丝毫的声响,诡异到了极点。
当他们靠近破庙的时候,当我看到棺材后面的那道身影之后,我感觉心仿佛被人一把给攥住了,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爷爷步履蹒跚的走在棺材的后面,身上同样拴着一条铁链,一头被那个婴儿抓在手中,另外一头则是嵌入了爷爷的锁骨里面。
那个婴儿的脸上依旧充满了褶皱,那双望着爷爷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的恶毒,而被他抓在手中的锁链,则不断发出哗哗的声响。
伴随着他的每次抖动,我都能看到爷爷脸上浮现出剧烈的痛苦,甚至能够听到锁骨跟锁链摩擦的声音,就像跗骨的蛆虫在啃噬着一样。
爷爷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一头花白的头发尽显凌乱,显现出岁月蹂躏出的老态,唯有那双眼睛里面,还迸射着不屈的怒火。
但他做不出任何的反抗,任凭那个婴儿抖动锁链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只能咬紧牙关紧绷着嘴,一步步屈辱的跟在棺材后面。
“爷爷……”我心里默道,可是我不敢出声。
此时,我已经泣不成声了,我很想冲出去救爷爷,但陈老倌的双臂死死的把我勒住了,哪怕是喊一声,我都是做不到。
沙沙的声音逐渐远去,女人的阴笑声也逐渐变得弱不可闻,而爷爷那佝偻孱弱的身躯,也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面。
这一刻,我感觉视线逐渐的模糊了起来;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清醒过来的,不过我没有再找陈老倌的麻烦,细想起来他说的话是对的,我如果出去的确是能和爷爷团聚,但那个女人多半会杀了我。
可以说,是陈老倌救了我一命,因此我就算心里再记挂爷爷,也不会再冲陈老倌发脾气,如果那样做,我和邱柏军他们那群忘恩负义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院子里的雪落了厚厚的一层,顺着脚印看过去,我看到陈老倌正站在庙门口,望着爷爷离开的方向发着呆,他的旁边是一匹木头做的马。
这匹马做的活灵活现的,从地上的木屑中可以看出来,应该是我昏迷的时候陈老倌弄出来的,但我不知道他做这个干什么?
陈老倌低声道:“你醒了?”
或许是我挪动干柴的声音惊动了陈老倌,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看到我一声不吭的向着庙外走,再一次的拉住了我:“逸伢子,你要干什么?”
“去找爷爷!”我没有朝陈老倌发难,但并不代表我愿意搭理他。
听到我的话,陈老倌沉默了一下,随后盯着我的眼睛说道:“逸伢子,你爷爷虽然没有死,但也差不多了,而且……你这样是找不到他的!”
“找不找的到,也不用你来管!”陈老倌之前阻止了我,或许救了我一命,但同样,也是他阻止了我没能和爷爷团聚。
“逸伢子,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冷静?”
陈老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冲着他咆哮道:“你告诉我怎么冷静,跟你们所有人一样,眼睁睁看着我爷爷去死,都不肯伸手拉一把?”
“逸伢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陈老倌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对他,一边安抚着我的情绪,一边使劲挣脱着我的手。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我看到的是村民们的冷漠,看到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去救爷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话说到此,那种压抑在内心的委屈再也没有办法抑制了,我颓然的松开他的手,贴着庙门跌坐在地上,悲伤的哭泣了起来。
“唉……”
看到我这个样子,陈老倌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拍拍我的肩膀:“罢了,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跟我来吧!”
我不知道陈老倌所指的事情是什么,但我相信光明村一定有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擦了一把眼泪,跟着他进了庙里。
一进去之后,我就闻到了一股子浓烈的香气,顺着火光看去,发现柴火上面架着一只野鸡,被烤的焦黄焦黄的,顿时勾的我肚子叫了起来。
“先把这个吃了,缓缓精神!”
陈老倌将那只鸡递给我,我也没有客气,到了这个点儿我早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更何况我如果还想找爷爷,就必须保证体力。
他看着我大快朵颐起来,走到旁边又给我倒了碗热水:“逸伢子,你在光明村住了这么多年,可注意到过什么反常的地方?”
吃了些东西,又喝了碗热水,我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情绪也是平复了不少,所以说话也客气了些:“除了爷爷不让我晚上出门,其他的应该没有吧?”
“你难道就没有注意到,最近几年家家户户从没升起过炊烟吗?”陈老倌不说还好,他说完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年左邻右舍的确再也没有升起过炊烟。
“老陈叔,这是为什么?”
“不要着急问,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爷不让你出门是在几岁吗?”陈老倌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眼里的光芒很是深邃。
“八岁!”我不加思索的说道。
“没有记错?”
“没有!”
我肯定的点点头:“因为那年隔壁的三炮叔去湄江山打猎,打回来了一个死孩子,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爷爷就是从那天开始,禁止我晚上出门的。老陈叔,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一切!”
陈老倌说完,拿起了桌子上的手电:“你跟我来,我先让你看样东西,看完之后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陈老倌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我有些反感,可我要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就不得不暂时妥协,于是跟着他走上了山神庙的庙顶。
“逸伢子,你看看那八道山梁像什么?”站在庙顶,陈老倌抬手指向了湄江山。
“像大蛇!”
虽然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不过皑皑白雪折射出来的光,依旧能让我清晰的看清楚,湄江山那蜿蜒而走宛若龙蛇的山梁。
“村子呢?”陈老倌点点头,又指了指山脚下的村子。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但从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个村庄,此时细细看去,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像,像是一口棺材!”
“你看出来了?”
陈老倌略有讶然的看了我一眼,随后示意我向下走去:“逸伢子,你应该听说过当年炸山开渠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你爷死活不让炸吗?”
“不知道!”
当初的事情我的确是听说过,但真要问我为什么,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爷爷从没有跟我细说起过当年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八道山梁和村子!”
“为什么?”
“因为……”
陈老倌说到此,顺着台阶往下走的身体忽的颤了一下,仿佛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音。
“你刚才也说了,山梁像大蛇,村子像棺材,打小你就跟着你爷走街串巷的帮人看风水,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听完陈老倌的话,我感觉脑袋嗡的一下子,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难道是,八,八蟒拉棺?”
一命二运三风水,风水之术,玄门之道,但自古流传至今定然是有着几分道理的。小到安宅改运,大到定国兴邦,无不和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这一脉的人,不但是到场,还经常给人看风水,从小跟爷爷出去耳濡目染,我对这方面当然也了解一些,而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八蟒拉棺和九龙抬轿。
八蟒拉棺在风水之中是一个大凶之局,刚才陈老倌让我看的,完完全全的契合了这个局,所以我才会惊出一身的冷汗。
光明村的湄江山有八道山梁,寓意着八蟒,而村子的形状又如同一口棺材,这就叫做八蟒拉棺,是千古难见的险恶之地。
如果湄江山再多出一道山梁,如果山梁的前面有一条河,那这个局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成为九龙抬轿。非但不凶,更会成为宝地之中的宝地,这种地方往往都会成为帝王墓。
但偏偏,湄江山只有八道山梁,而且附近的唯一的一条河又在村子的北面,这样一来八蟒断水难化龙,便会产生滔天的怨气。
这股怨气倒灌到村子里,如果有一口棺材埋在村子正中间,那绝对会养出来恐怖的东西,这也是我真正害怕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个局是人为的,还是自然形成的,但我隐隐猜测到了一点儿,村子里的一切诡事,应该都跟此局有着关联,于是有些紧张了起来:“老陈叔,那个女人还有那口棺材,该不会是从村子里挖出来的吧?”
“你猜对了一半!”
陈老倌叹口气,示意我坐下烤烤火:“那口棺材的确是从村子里挖出来的,但那个女人不是,确切的说那个婴儿才是。”
“这怎么可能?”
听到陈老倌的话,我不小心低呼了出来,因为我真的想不透其中的关联,那两人看着分明是母女,怎么棺材里是婴儿呢,如果棺材里是婴儿,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儿?
“我知道你有疑问,不过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了!”陈老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脸上的表情我也有些看不懂。
看着陈老倌这副样子,我没有再说话,而他则是喝了口水后,流露出了回忆的神色,随着他的讲述,我终于知道爷爷隐瞒了我什么。
事情还要从炸山开渠说起,当时爷爷之所以拼死拦着,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了八蟒拉棺这个局,并且一直在准备着破掉此局。
没成想,他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袁麻子就把山给炸了,八蟒困在无水的山间,本身就是怨气盈野,无缘无故的枉死以后,更是煞气滔天。
爷爷在愤怒之余,所能做的只有尽力去弥补,所以才提出了四个条件,前面三个是为了安抚枉死的八蟒,化解冤煞之气。
至于最后一个,的确是出于个人的目的,因为他没有把握化解这个局,所以必须要给自己留个后,以免绝了香火。
袁麻子当初拎着酒去追了爷爷,回来的时候红光满面的,是爷爷答应帮助他挖一口井。
光明村这个地方很邪性,村子里从来挖不出水,村民们打水都要去北面的河边挑,如果爷爷真的解决了这事儿,不光是做了善事,而且他袁麻子面子也好看。
于是袁麻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且要去村里找人,但爷爷制止了他,说这口井只能他自己挖,而且必须晚上挖,对于此袁麻子当然是费解的,但拗不过爷爷,也只能作罢。
爷爷这样做,并不是要独贪功劳,而是因为别人做不来这件事儿,他要挖的不仅仅是井,最主要的是八蟒拉棺里的那口棺材,那玩意儿可不是一般人能碰的。
耗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爷爷终于将棺材给挖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没有头颅的古代女子,身着红衣,腹部有微微的隆起。
看到这女子的瞬间,爷爷就倒吸了口冷气,这个时候他已经能确定此尸是被人养的了,而且是养的是子母尸,简直就是作天下之大孽,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留的。
爷爷尝试了各种办法想要把这具女尸给毁掉,但始终不能如愿,他知道这是因为被煞气滋养时间太长的原因,只能一点点的化解。
如果是一般的尸体,挖出来放在太阳下面暴晒就行了,但是这具尸体不行,不仅重逾几百斤,更是煞气凶横,只能另想他法。
思虑再三,爷爷去湄江山挖了八口底部相通的井,然后把装着女尸的棺材扔到了第八口井里,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借助八蟒的怨气压制女尸身上的煞气,让其无法作祟。
做完了这些,爷爷又花钱去湄江镇买了许多桃树,种在了村子和水井的中间,桃树辟邪,不仅能阻止煞气回涌到村子里,更能将女尸身上的戾气一点点化解掉。
做完了这一切,爷爷仍旧是无法安心,所以每隔半个月都会去湄江山,名为巡查他包下来的山梁,实则是去看那女尸的情况。
“原来,这才是爷爷巡山的目的!”
陈老倌说到这里,我明白了爷爷巡山真正缘由的同时,心里也充满了疑惑,八蟒拉棺的事情我不意外,毕竟这是风水中最凶的局,挖出子母尸一点儿都不奇怪。
说句难听话,这样的地方,对于一些心术不正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千年难遇的宝地,要是不养点儿什么,都对不起八蟒拉棺这个局。
我费解的是那个女人,因为陈老倌曾经说过那个女人没有头颅,可当时在水井里面我看的很清楚,那个女尸是有头的,这要怎么解释?
我的问题还没问出来,陈老倌已经反问道:“你是不是想问,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分明有头,我怎么会说没有头呢,对不对?”
“对!”我点点头,陈老倌能够猜中我的问题很正常,毕竟换做是谁,怕是都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因为……”
话说到一半,陈老倌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怔怔的望了我好半天,才是悲叹了一声:“因为,今晚你看到的并不是那具女尸!”
“那,那是谁?”
正说这话的时候,那句女尸又在我们面前出现了,我和陈老倌都大惊,此刻我的心有点烦闷起来,我紧紧抓住陈老倌的手道::“老陈叔,我快撑不住了。”
陈老倌口中默默念词,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支长箫,瑟瑟箫声响过,那句女尸并没有靠前,而是紧按头部,漏出狰狞的表情,我的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
箫声越奏越响,我的心里也安宁了很多,我突然想起,这就是之前光明村一直响过的“镇魂曲”吗?难道吹这个曲子的就是老陈叔,是他在默默保护这个村子,还是什么?
这个镇压在地底的女尸也是怨念太深,需要多一点的镇魂曲来镇抚她的戾气,但是也仅仅是权宜之计,真正要根治,还得要大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