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的种子需要鲜血来灌溉。

    “清君侧”不是苗傅和刘正彦的一时冲动。

    当两人达成合意时，刘正彦对苗傅说，中大夫王世修对这些阉贼也是痛恨已极，同样有这个意思，与王世修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刘正彦说的这句话表明他和王世修此前已谈论过这方面的事，甚至已经有所密谋，而苗傅很可能是刘正彦与王世修（可能还有其他人参与）密谋之事的“关键”。

    因为苗傅在杭州城内算得上是“关键先生”。

    当时南宋政权内忧外患不断，赵构手下的兵马不是在抗击金军，就是在剿灭盗匪。

    杭州城内的禁卫军主力主要是两部分人马：一是刘正彦先期护送六宫、皇子到杭州的三千直属部队；另一支则是苗傅控制的，护送元祐太后到杭州的八千禁军。

    可以说苗刘两人直接控制了杭州城的主要军事力量，而苗傅的“个头”又明显比刘正彦大一大截，刘正彦要想成事，肯定得先把苗傅拉下水。

    拉苗傅下水很有可能是刘正彦和王世修蓄谋的事，即使成不了亲密战友，也至少不要成为冤家对头才好。

    而苗傅之所以敢淌浑水，也是人家手里有倚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

    但凡想策动一批人去做同一件事，就必须设立一个共同的目标。

    “清君侧”也一样，得找到一个大家公认的“坏人”，一个共同痛恨的对象。

    而这个人就是王渊。

    其实刘正彦和王渊之间关系不浅。

    刘正彦的父亲刘法曾经是宋徽宗政和年间的熙河路经略使，王渊是刘法的老部下。

    后来刘法战死在抵抗西夏大军的沙场之上，刘正彦因此恤官升任为朝奉大夫，可后来他因为犯错而丢了官职。

    王渊祖坟冒青烟，爬的飞快，没几年就当上了御营军都统制（总司令），刘正彦去投奔他。

    王渊为了报答刘法的恩情，就向朝廷举荐刘正彦为官，提拔刘正彦为御营右军副都统制，王渊还分给了他精兵三千。

    中国有句老话，叫升米恩，斗米仇。

    刘正彦觉得自己功高赏薄，受到了极为不公正的待遇，而王渊则坟头继续冒烟，蹿到了枢密使。人比人气死人，刘正彦“顺理成章”地把不满和仇恨转到了王渊头上。

    如果只极少数人对王渊不满倒还好说，偏偏是王渊几乎把人都得罪光了。

    这还得从扬州败退时说起。

    当时王渊主管着朝廷的船队，他脑子活络，扬州败退时，他调动朝廷的十几只大船，运送自家的财物一溜烟跑到了杭州。

    （难怪他这么强烈推荐赵构到杭州逃命，其实是自己留好了退路。）

    王渊挪用官船运私货，结果导致许多部队没有船只及时渡江而滞留江北。

    奉国军节度使、都巡检使刘光世在赵构逃命的时候，没能及时赶来护驾，怕赵构降罪，于是他在赵构面前哭诉，告了王渊一状，说不是老子不卖力故意迟到，而是王渊故意不派船只让他数万兵马渡江。

    王渊自己屁股不干净，非常怕赵构降罪，就把这个黑锅扣在了江北都巡检皇甫佐的头上。

    王渊跟赵构说这一切是皇甫佐背着自己干的，他一点都不知情，并“一怒之下”把皇甫佐给砍了。

    皇甫佐稀里糊涂做了替死鬼，因为死无对证，最后赵构不得不息事宁人、不了了之。

    不过王渊嫁祸于人、杀人灭口的卑行径让禁军将士大失所望。

    事后他不仅没有被追究，反而得以高升，引起了其他很多将领的不忿和不满，这埋下了他败亡的伏笔。

    苗傅、刘正彦、王世修三人谋划既定，便暗中联络其他禁军将领，又马不停蹄到所辖禁军各营煽动造反。

    国人的性格一直以来没有多大的变化，绝大多数人缺乏冷静而理性的思考，容易盲从和冲动。

    苗傅和刘正彦用的是千百年来惯常的伎俩：煽动仇恨和开空头支票。

    人一旦被仇恨和愤怒蒙蔽，就会失去理智，做出疯狂的事情，而空头支票则是最有效且成本最低廉的迷幻剂。

    在仇恨和幻想的双重药力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而且能轻易地得到丰厚的回报（富贵唾手可得），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绝大多数人无法辨别真伪，也无法逃脱裹挟，这倒有点像传销，先骗你入伙，入了伙就由不得你了。

    苗傅和刘正彦极具蛊惑和煽动才华，底下士兵都盛赞苗将军和刘将军人真好，这么好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兄弟，真是没话说，必须要顶啊！

    说来也巧，第二天刚好有朝会，和王渊结仇的刘光世要升殿前都指挥使，百官都要入听宣旨。

    苗傅和刘正彦让王世修领着几百刀斧手埋伏在了城北桥下，等王渊退朝经过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王渊最近春风得意，好事连连。

    下得朝来，他跨着肥马，一路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往回走，心情美得冒泡。

    “一个虚头巴脑的殿前都指挥使算个屁，还不得乖乖听老子节制。”王渊一想起冤家升官，心里就不爽地想骂娘。

    嗯？

    混账东西！

    敢挡老子去路！

    王渊见前头居然堵着一群丘八，看到老大过来，居然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不由怒火中烧，刚想叉腰破口大骂，就见两边又冲出一大帮子丘八，将他围在了中间。

    城内当兵还有哪个不认识老子？

    认不得老子的脸，也该认得老子身上这身官服吧。

    王渊恼怒已极，也没想那么多，手一戳就破口大骂：

    你们是什么人，领头的给老子站出来！

    还不给老子我滚开！

    想造反吗！

    拦路的士兵居然无半点惧意，隐隐还有戏谑的意思。

    王渊心里咯噔了一下，就看见从士兵里闪出一张熟悉的脸。

    王世修？

    有认识的就好，王渊生气地质问：

    王世修，你干嘛拦着我的路！

    王世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指着王渊骂道：

    你个老贼，死到临头还敢逞凶！

    王世修手一挥，身边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就朝王渊冲了过去，一把将王渊从马上揪了下来。

    王渊打着哆嗦，问：

    你、你们要、要干嘛？

    王世修冷哼了一声，大声宣布说：

    王渊阴结阉党密谋造反，奉圣上旨意，王渊意图谋反罪在不赦，就地正法！

    啊！

    王渊吓得尖叫了起来，他突然看见苗傅和刘正彦正朝这边赶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道：

    正彦！

    苗将军！

    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赶紧让兵士让开！

    刘正彦并不答话，大步走到王渊跟前，抽出宝刀，手起刀落便将王渊给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