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下的潜渊者

第三十一章 主角登场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磅礴的雨水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稍显颓势,它们像从天国甘心坠落的天使,奉献自己洗去世间的灰尘,与万物分享自己的光辉。

    天使们精疲力竭,光芒愈发暗淡,再难挥动羽翼凋零的可见白骨的翅羽,但在最后的最后,它们还是愿意温柔地拂过在尘世挣扎的生灵的冷硬面容,献上最后炽烈的拥吻,滴落,凋亡,汇入人类为它们准备已久的坟墓——肮脏阴暗的下水道。

    将亡之际,天使们面带微笑,它们成功了,人类一定会因为它们的到来而欣喜吧,自己一定给他们带来了慰藉。

    眉头紧皱,拂去脸上恼人的雨水,黑伞的到来恰到好处,使得一头梳理齐整的银发没有因此变得湿漉漉,老者仍未从错愕中缓过神来。

    “维托先生,现在可怎么办啊。”

    耳畔响起守卫的惊呼,管家知道,周围一双双惊惧无措的眼睛全都在注视着自己,可他的视线实在无法从脚下正接受暴雨洗礼的肥胖尸体挪动分毫。

    猪耳朵。

    他本就臃肿的身躯似乎比平时又大了几圈,眼球因体内失压而突出眼眶,一颗更是爆裂而出,只因粉红的悬韧带的束缚,才没有被雨水冲跑,成为楼下蛆虫的加餐。

    他的皮肤融化了?呈现一种半透明近乎胶质的状态,管家甚至能看见他胸口脂肪下已然停跳多时的心脏,暗紫的血管从中数状蔓延至全身。

    作为帕卡家族的管家,帕卡勋爵最为信任的臂膀,他自然见过,或者说是深入银湖岛的暗面。

    维托曾默许授意手下制作过各种狰狞恐怖的发臭尸体,有时为了起到震慑的效果,他甚至会亲自加上一些独到见解。

    所以对于眼前这具,更不用说是他颇为厌恶猪耳朵的尸体,他本不会出现如此失态的表现。

    他甚至该想想如何在向勋爵汇报时,控制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不觉向上的嘴角和声音中的笑意。

    可现在。

    看着猪耳朵怪异的死状,尘封多年的记忆涌上心头,皱纹平复,白发生黑,不再轻易显露情绪的眼珠再次被惊恐所代替。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昏沉的午后,端着咖啡的手不住颤抖,挣扎半天,在偶然路过的年轻勋爵不经意的侧目下,他终于敲响了那扇房门。

    进来。

    那温和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让他每每午夜梦回,在熟睡中惊醒。

    打伞的守卫挪动脚步躲开被雨水冲刷过来的一抹血红,鲜血的主人都是他颇为熟悉的家伙,其中有一个就住在他上铺,那家伙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一个女儿,如果排除他有着把某些肉类喂狗这一特殊情趣,他总得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家伙。

    可他现在,颈椎断裂,森然的断骨从皮肤裸露,他的脑袋呈180度反转,他估计在死前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透过连绵的雨水,将视线再次转向仍然呆滞的管家大人,说实话,他为帕卡家卖命也有十多年了,管家总是一副克制礼貌,深藏不露的模样,甚至在很多时候,他比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勋爵还要令人畏惧。

    毕竟你不知道他在微笑的时候,是否已经在想适合你的绞刑架的尺寸。

    他从未见过管家像今天这般失态,

    “维多先生....维多先生?”

    守卫急切的呼唤终于将维托从记忆的泥沼拉了出来,现在绝不是自我剖析的好时候。

    推开守卫手中的伞,沐浴在彻骨的暴雨之中,维多轻声开口,“这里派两个人守着,其他人都去追击凶手,记住一定要抓活的。”

    用手帕捏着从猪耳朵手中取出的物件,戈多穿过空中长廊,他要赶快和勋爵报告这一突发事件,某些尘封在箱子的腐朽事物,是不该再回到这个属于生者的世界。

    人群退散,这座愈加破败的高塔再次被孤独填满,对于猪耳朵的死,大概只有塔底蠕动的蛆虫,蚊蝇才会感到伤心吧,随着饲主的离去,它们也只得从温柔乡中醒来,随雨水漂流,再难寻找如此甜蜜的温床。

    寻雨而上,由断裂的木制横梁支撑的屋顶塔尖,石像鬼蹲伏在边沿,冷眼旁观这一夜接连上演的舞台剧,在其右侧怀抱昏迷少女的马修,面容沉静,灰蓝色的眼睛望向远处的银湖,戏剧的终幕将在那里上演。

    Mr.First或者说是机械师最后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

    “再见了拉斯特先生,别忘了去取你的摩托......

    今晚我会死在这。”

    眼神跳动,马修清晰知晓了,今晚的主角并非是他。

    雨幕乍现花火。

    机械师没有回头,外翻竖起的耳朵使他清晰分辨出身后袭来弹丸的所在,意志驱动身体,于湖边绿草间飞驰,留下一串血红的脚印,跳跃,坠入,高大的身体消失在菖蒲丛中。

    “咱们还追吗,老大。”

    这是一只一行四人的先行小队,由一位进行过肢体改造的家伙带队,与其他动辄替换手脚的家伙相比,他的改造就显得有些小儿科了,当然,他本就不是一位肢体改造的狂热者,因为一次事故,他的下半张脸被金属替换。

    这家伙喝醉酒和人打赌,赌注是,谁输了谁就向自己的嘴巴开上一枪。

    不幸的是,他输了,更倒霉的是,他是一个有着良好赌品的人,所以,嗯,就是这样。

    不过值得庆贺,他的舌头幸运地躲开了那枚子弹,以使他还能用他低沉的烟熏桑,捕获酒吧里迷醉的伤心丽人。

    对了,理所当然,他为自己装了一口锋利的钢牙,这可是他与敌人近身肉搏时的秘密武器,我们就叫他钢牙好了。

    “蠢货,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钢牙开口,低沉的嗓音使得粗鄙之语也异常好听,“而且,你眼瞎吗?”

    他指着那一串血脚印,语气透着得意,“这可是一只受伤的野鹿。”

    队里老二握紧手中的枪,咽了咽口水,野鹿吗?他实在无法把这个能把人轻易撕成两半的恐怖怪物和鹿那么温驯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可是,他咬了咬牙,正如钢牙所说的,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这种机会一般可轮不到他们,在守卫中原有比他们更积极的家伙,可奇怪的是,今天他们都没有出现,高塔也是四人小队第一批到达。

    “X!”

    “X!“

    ....

    粗鄙之语接连响起,四人小队被斗志点燃,寻着血迹冲入菖蒲丛中。

    不知道当他们得知那家伙的血的颜色,以及鲜血的来源后,会作何感想......

    长年处于帕卡家族控制,基本未进行开发的银湖具有良好的生态系统,菖蒲受到肥沃土地的滋养得以长出数米的高度,这使得私人小队如同穿行在茂密的丛林,视野局限于极为狭窄的范围内。

    蒲苇茎叶上沾染的鲜红成为了他们唯一的路标,直到,路标消失,硬着头皮前进,这些异常相似的高大植物使得方向感在每一次选择中快速消失。

    “老大.....这怎么办啊?”

    老二轻声问询。

    “闭嘴,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钢牙压着嗓子呵斥,即便强装镇定,可刚才进入前的那种谜之自信也很难再维持下去了。

    步伐放缓,四人小队呈三角队形,举起枪口,各自负责眼前的区域,努力捕捉着周围的响动。

    钢牙左手举起握拳,示意众人停下,侧耳倾听,穿过恼人的雨声,某种生物划过蒲苇枝叶的细细簌簌的声音钻入耳朵,触动鼓膜。

    东南方向!

    那是老二负责的区域,他凝聚心神,枪口对准摇曳的菖蒲,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脏也胸腔愈发激烈地跳动,肾上腺素,刺激着本就紧绷的神经。

    “砰!”

    枪口迸射火光,在那东西还未出现,影子先行的一瞬,老二便果断扣响了手中的扳机。

    鲜血飞溅,熟悉的路标再次出现,他成功了?!

    “想偷袭老子,没门!”

    他高呼着,双手分开菖蒲,将那家伙的身形暴露无疑。

    “.....”

    兴奋于四人脸上凝固,一只染血的奄奄一息的野兔躺在那里,子弹命中了它的腹部,鲜血顺着伤口涌现,它已经失去了意识,毛绒绒的四肢在机械性的抽搐。

    “X!上当.....”

    还未等钢牙再次运幸存的舌头协以迷人的嗓音组成词句,一只被硬质覆盖的粗壮手臂便冲出菖蒲,一把抓住仍未反应过来的老二。

    那是恐怖的怪力,老二转瞬便被菖蒲吞噬,接着便是伴以凄厉惨叫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一道血柱冲出蒲苇,升至半空,与雨水交融,天空下起血红的雨水。

    那怪物咬破了老二的动脉,接着,一只染血的断臂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跌到四人脚下,奥,不对,是三个人。

    “开火!X!开火!”

    优雅不再,钢牙声嘶力竭地大吼,三把枪械齐齐对准怪物餐桌的位置,枪口吐出愤怒的火舌,密集的弹幕卷起狂款的飓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眼前的菖蒲绞得粉碎。

    良久,枪声平息,枪口因凝固过高的热量而温红,空气中弥漫火药的气息。

    而破碎凋零的菖蒲后没有怪物的身影,只有老二残缺的尸体,歪着脑袋用尚未闭合的无神眼珠看向三人。

    隐秘处,蛇类吐芯的嘶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