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下的潜渊者

第七十五章 触及,观赏之物。

    “冰层之下流动的不只是海水,还有不愿示人的晦暗心灵。

    在木材燃烧的劈啪作响和寒风中亡魂哀嚎交织成的背景音中,是连冷气于鼻腔预热的微弱喘息都要控制的近乎凝实的压抑。

    四周静的可怕。

    这并不是一种感官上的体验,而是源于内心自我的设限。

    所有人都生怕自己不经意间的眼神变化,或者某块脸颊肌肉带动的表情,甚至是深藏在坚硬颅骨之下的思维的发散,被对方捕捉,打破维系在此刻的微妙平衡,然后直面谁不都不愿看到或者说是谁都不愿在劫后余生又付出代价的杀戮。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寒冷这一词汇也从厚重词典里活了过来,它不再是某种抽象的定义。

    而是通过眉毛发梢上凝结的白霜和干瘪血管里流动越发缓慢的血液,给予人直击心灵的真切感受。

    终于,在货船仅剩的无名船员因内心戏份过多而冻成写实派雕像的前夕。

    位于人群中间,在以红石为目的是计划中扮演鱼料诱饵角色船医,率先打破了心理上的寂静。

    因为船医还有着现实中的困扰,他的手掌皮肤仍与冰面粘黏着大半,并已开始变得发紫,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先给自己进行一台切除坏死组织,清创消毒的手术了。

    他见我和舵手半天都没有要咬勾的意思,便也不再继续卖弄演技,开始急切地向身旁的锅炉兄弟寻求帮助。

    站在船医左侧,叠穿了好几件从死去船员身上扒下来的油蜡大衣,是他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头该死的大胖熊的哥哥双臂环胸,依旧在冷眼旁观。

    右侧距离稍远,用一顶海豹皮制成的帽子遮挡秃头的弟弟并没有挪开聚焦在白茫茫的风雪之后的眼睛。

    呵呵,他们还在表演。

    直到冷风吹动了帆布包上的金属绳扣,我这才想起来快冷得失去直觉的肩头还背负着沉甸甸的滑雪工具。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对木制的滑雪板,还有两支一看就是拿栏杆和大头柳钉粗暴焊接在一起的滑雪杖。

    当我把滑雪杖取出来的一切,所有的表演与心理上的微妙都彻底破碎,表演不再,锅炉兄弟的手也都已握住某种连接着某种锋利金属的握把。

    我拿着滑雪杖,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它要比我平时惯用的匕首重上不少,在感觉上它更像是一把故事书里荣耀骑士在骑马比武中使用的长枪。

    老实说,对于这类武器的使用我并不怎么擅长,毕竟在上船前,作为费马下城区狗泥塘中的一员,整日都得穿行在临时搭建的棚屋危房和逼仄的小巷,并在其中不可避免地卷入就类似于早餐抽根雪茄一样行为的帮派火并。

    因此,一柄便于隐藏,在人流中就能悄无声息解决战斗的匕首才是我的最佳拍档。

    想当年我也是下城区的一位名头不小的老牌杀手,是酒馆醉鬼和怀春少女茶余饭后的经典谈资。

    嘿嘿,想想看,厨师小姐,一位冷酷,神秘的杀手。”

    灰狼说到这,昂起脑袋,摆出一副自认为帅气十足的样子,这引得少女送给他堪比火炮手那台噪声制造机的高频率白眼。

    少女自然而然地向灰狼提出——为什么要从出名的杀手身份转换为并不怎么有趣的见习水手。

    “原因其实很简单。”

    灰狼耸了耸肩,“在一次承接任务时,我搞反了了雇主和目标的身份,嗯..我让某个被所以人视为狗泥塘教父的老头上了西天,嗯........

    自那一刻起,整座狗泥塘大大小小的帮会纷纷放下芥蒂,把枪口转向怎么说也算是为和平做出贡献的我的脑袋。

    妈的,他们该给我发一座奖杯才对。

    总之.....就在我被打成骰子前,我在酒馆和船上签订了工作契约,成为了至少在主岛费马还算管用的律法的庇护者。

    船长能招募,当然是为了安保工作,老实话,我自认为做得还算不错,不管是想要克扣过路费的卡商,还是有着踏上绳梯情节的海盗,我都让他们尝到了厉害。

    这也是我在这六十多天的饥饿航行里没有作为殡葬礼仪对向的重要原因,因此即便滑雪杖不算趁手,但我还是有自信当一回故事书里的骑士,用长枪捅穿锅炉兄弟的发财梦还有脖颈儿。

    不过这得都得建立在我不会中途因用力过猛,眼前一黑,把自己先送走的情况,毕竟我已经快三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依稀记得最后一顿生命维系餐,是半颗从老鼠洞二次清缴出来的松果,还有一小袋一直没舍得吃生了霉点的橘子酱。

    不过管他呢,我示意同样抽出滑雪杖的舵手站在我的侧翼,他也已经从那帆惊心动魄的掌舵驾驶中缓了过来。

    别看他瘦,但在船上经典的酒后游戏——扳手腕中,我可是见识过他的厉害,他那生着老人斑的手简直像螃蟹的钳子,夹得人生疼。

    船医也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无人帮助,他只得咬紧牙关,忍着剧痛,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从冰原冷酷的怀抱中逃离。

    伴着瘆人的皮肉撕扯声,我们与锅炉兄弟的距离在迅速靠近,位于左侧的夹克(哥哥)抽出了一把染血铁锤,位于右侧的皮帽子(弟弟)则掏出来一柄十分契合寒冷主体,寒芒闪烁的匕首。

    见此,我不由得微微一愣,因为那他妈就是我的匕首,原来让这该死家伙给顺走了。

    而就在预想中的杀戮即将上演的时候,身后一声差点就把耳膜刺穿的尖锐鸣叫令所有人侧目。

    只见身后已经完全被烈火笼罩的,燃得只剩漆黑骨架的货船的侧舷,已被所以人忘却的那从巨大的午夜农夫已然绽开了花朵。

    修长的血色人影在火焰中扭曲,闪动,仔细看去,那是一张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