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下的潜渊者

第八十章 围炉节快乐(8.2k)

    “大叔,子弹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嘿,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关于的我上一份工作所必备的一些职业素养了,和士兵所处的充满硝烟的战场或者是海盗踏上绳梯登陆的甲板不同,杀手的工作环境并不固定,且多是一些安适静谧的休闲场所,或者是用来宣泄情欲,灯光迷幻的温柔乡。

    你所打交道的对手也不再是什么嘶吼着挥舞铁棒或者高喊某种空洞口号的野人壮汉,而是一群衣着考究,举止优雅,自诩绅士的家伙们。

    他们个个都拥有背诵一长串冗长家族杰出人物姓名的超凡记忆力,对光荣历史的吹嘘可以聊到女仆打着哈欠将熄灭的炉火重新点燃。

    尽管你在某个炎热的午后,在垃圾桶旁边随意捡起揉成团的过期晚报,只是不经意的一撇,便从标题显著的头版照片中看到一张熟悉的油腻嘴脸。

    这家伙曾经和你生活在同一片充斥着污水,疾病,混乱与仇杀的街区,住在同一种无法抵御风雪严寒,全靠心理慰藉获取温暖的破烂棚屋,和你同样干过在阴影中躲避守卫鹰隼般的眼睛,用竹竿从疾驰而过的蒸汽火车寻找宝贝。

    但你还是无可判断他宣称自己血管流淌着的一直都是高贵血液的真假,不过你至少可以确认一点,要想解决这样的目标并不容易。

    推下旋转楼梯,溺死在马桶,往滋着血水的牛排里下毒,用剃须刀割断被泡沫充盈的脖子......在他嗅到危险的信号钻进戒备森严的乌龟壳,眷养的满脸横肉的守卫冲上来把你分解成肉铺里的整齐摆放的猪肉前,你有且只有一次展露獠牙的机会。

    就算在有些时候,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危急,你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是更多的机会可以补救,但只要你潜意识里种下了为自己开脱的种子,那么下一次你就得学会在马桶里憋气了。

    这份工作的结束可不像是递交辞职报告那么简单,死亡是唯一的通过印章。

    所以即便是由于雇主的特殊要求,要用到不那么隐蔽的枪械,我也习惯于只在弹巢里留一颗子弹。

    虽然雪原上的状况与此大相径庭,但思维的惯性,还是让我做出了一如既往的选择。

    唔,显而易见,它确实救了我的命。

    虽然我这个人有着还算不错的运气,可我并不是个赌鬼,对骰子和扑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我得把它花在一些关键的地方。

    比如这一次。

    我抓住用命作为赌注换来的空白间隙,右手向上死死钳住夹克握枪的手腕,并迅速向外翻转,力量牵动他的手肘肌群,使他不得弯腰向下,而我右手手肘已然瞄向他的下巴,全力上顶。

    皮肉下陷,力量顺着下颚传导,使得夹克被坚硬颅骨保护的脑组织发生剧烈震荡。

    筋肉痉挛,三角眼珠瞳孔涣散,夹克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即将跌入扩张到足够程度的裂口。

    厨师小姐,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我的左手重新紧攥成拳,对准夹克小腹的柔软之处,挥出。

    抽搐,我能清晰感知到指骨穿递回来的痛苦反馈,还有粘腻液体洒在脸上的温热。

    可我之前也说过,凭借一柄开瓶器很难在短时间内杀死夹克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现在更是只能依靠肉体进行搏杀。

    我总不能用牙咬死他吧。

    骨头咯吱作响,脊柱反向弯曲成s,在倒地之际,夹克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

    指间轻颤,无用的左轮脱手坠地,手臂迅速前伸揪住我的衣领,他居然一点点地把自己拽了回来,对视,青筋爆跳的脑袋,对着我的鼻子狠狠来了一记头锤。

    鲜血流淌,强烈的痛意让我有些发懵,我感觉我的鼻子都要断了。

    嗯,事实上确实如此。

    夹克同样不是懂得见好就收,他依旧死死拽住我的领子,另一只手上倒握长柄锤对着我的腰间猛然下挥。

    无法躲避,我只得用手臂格挡,结结实实地承受沉重一击,这使得我刚刚回落的腕骨有了再次逃离骨槽的打算。

    长柄锤调转方向,高举的冷硬锤头对准了我充血鼓跳的太阳穴,夹克的三角眼中尽是升腾的杀意,显然他再也没有让我入伙,或者说是从我口中知晓开门方法的打算。

    不过这也从侧面告诉我,他们不能把刀扎进舵手的脖子了。

    厨师小姐,请竖起耳朵,现在要讲杀手职业素养中最核心的东西——在死亡威胁下一定要保持冷静,并且学会放手一搏!

    双臂交叉护住颅顶,我稳住心神,右腿高抬,卯足力气踹向,曾把我绊倒过的起翘木板。

    随着嘎巴一声脆响,长柄锤毫无意外地砸中了我的左手小臂,桡骨应声断裂,可固定住木板后端的柳钉才刚刚有了松动的迹象。

    该死。

    视线被额头渗出的细密冷汗所模糊,断骨的剧痛使我快难以握住掌心的子弹。

    双脚悬空,夹克一把将我提了起来,并再次举起那把该死的长柄锤。

    去死吧,他的声音和冰原一样凌冽。

    放开他,我告诉你们钥匙的用法,舵手高声沙哑的嘶喊与风雪一并钻进我的耳朵。

    挥动,下落,银灰色的金属在我的瞳孔延展成死亡的幕布,倒映那张被鲜血泥泞染花的狼狈面容。

    终于要结束了吗......

    我似乎又能听见玻璃杯碰撞的弦音。

    围炉节快乐!

    围炉节快乐!

    .....

    围炉节快乐,酒保推来满溢的姜汁啤酒。

    指头穿过把手,握紧,端起,我在狗泥塘度过的二十多年的“美好时光”在荡漾的温黄液体中一一浮现。

    在这最后的最后,生命的终点,我却在想一个看似已经有了确定答案并不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在酒馆答应船长的邀请,签下那张船员契约。

    很简单,还用想吗,酒馆外是一群被愤怒,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愤怒表象下被新格局利益分配冲昏头脑的暴徒。

    他们皆对如何使用我的某一块零件,制成可以四处炫耀把件的手工活,抱有异常浓厚的兴味儿。

    死亡的威胁,对没错......

    可真的是这样吗?

    我是否真的畏惧回归女神的怀抱?

    我是否真的没有可能从那条酒窖暗门后的隧道逃离?

    我是否真的是因为喝多才搞反了雇主和目标的身份,丢掉顶住来自费马莱茵牧场侦探动脉的那把尖刀,转而杀死交给我任务的雇主,狗泥塘的大人物。

    在我的酒鬼父亲为了酒钱偷窃行会财物被吊死,在我因疾病去世的母亲被她曾经在欢乐街认识的好心顾客安葬后,扭断将我拖进垃圾巷的流浪汉的脖子,用苍老却又充满力量的手牵着我,将我引进职业道路的家伙,我的......

    我的养父。

    他在围炉节的午夜发现了我,我在围炉节的清晨杀死了他,在他家里,在他数钱的那间密室,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将染血的尖刀丢进了他慈善捐赠的水井,我把酒馆当作了我的坟墓。

    我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生活。

    对,我期待仁慈的女神高举利剑,贯穿脊椎,赐予终末的福音。

    我的脚下歪斜着清空的玻璃瓶,待我将最后一滴甜蜜之物灌进喉咙的同时,失去润滑的酒馆腰门在吱呀作响中悠然开启,终于,第一位勇敢的复仇者出现了。

    没有节制的海量酒精把我的神经揉成花眼老妇人手里的毛线团,视线重影,我只能看见门外刺目的光线包裹着一团模糊疏离的影子,它在向我走来。

    我轻轻放下酒杯,不去惊扰自己已先一步沉入虚无的魂灵,不再费力去看清来着的面容,低头等待......等待......鲜血并未流淌,死亡亦未出现。

    直至一张四角卷曲着枝叶花纹的羊皮纸代替了玻璃杯的位置,女神松开环绕我脖颈的手臂,死意动摇。

    船员,大海....

    新的机会。

    新的生活。

    我放下那杯姜汁啤酒,把它推回给酒保。

    对不起,我拒绝。

    梦境破碎,意识回归现实,锤头下落。

    我不再试图用肉体格挡这该死的金属,双手分开,抓住把我拽上天的手臂,将脑袋彻底暴露在攻击之下。

    夹克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的心绪,但转而又变回了漠然的模样,他已在心中预演我的葬礼。

    而我呢?

    我正对上他的眼睛,像一只表演马戏的水手猴子,以手为杆杠,核心发力,双脚交叉将整个人攀附住夹克的胳膊,咬牙榨出身体里的最后一分气力,与夹克一同坠向甲板。

    咚!

    脊背落地发出沉闷声响,重压之下,那枚该死的柳钉终于崩飞,再无束缚的船板骤然抬升,抽向夹克两腿之间,夹克脸上的五官瞬间扭曲成团,嘴巴咧成苦痛的谷地。

    趁此,我的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同时把左手拿两枚再也无力握持的子弹塞进他张开的大嘴,弹头经过他因败血病替换银膏牙的一瞬,右手转向,全力上拍,口齿闭合。

    本就源自于某个昏沉阴暗的作坊,胡乱的配比加以俺寻思之力,制成的劣质子弹,再加上岁月累积产生的形变,壳体下凹,火药触燃,子弹于夹克口腔.....

    炸裂。

    蹦飞的牙齿,焦黑的槽骨,跳动的粉红组织碎块,它们连带着血浆一起被卷曲进风雪的旋律,在谱曲中增添一枚血色的音符。

    难以承受的苦楚让夹克的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沦为被癫狂吞噬的野兽,他把水手猴子,也就是我,当做他的新锤子,举起,下落,不断锤击着甲板。

    直至我的四肢瘫软松解,再也无力攀附住香蕉树,夹克胳膊抡成半圆,扯碎衣领,将我甩飞出去。

    急骤的力道让我持续在甲板持续翻过,与木刺,货箱,柳钉之类的物件亲密相拥,直至撞上吊臂的立柱,垂落的弯钩锋芒在戳瞎我眼睛的前夕,才堪堪止住身形。

    在听到一连串打斗的声响,甚至是惨叫后,二层的皮帽子也不再滞留,粗暴地用绳子捆束住舵手的手脚,越过依旧在地上哀嚎的船医,迅速清理故意堵住甲板与二层门户的货箱。

    接踵而来的负面体感让我蜷缩成一只烤熟的大虾,我躺在甲板,试图用意志驱动快要散架的骨头。

    刚才一系列的撞击不仅让我折断了好几根肋骨,还让其中保护着的脏器颠倒错位,难忍呕吐的生理反应,混合胆汁苦水,还有未消化蚝肉的鲜血,从我抽搐的肠胃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我几次想要抓住身旁随风摆荡的锁链挣扎起身,可过度脱力的手指已经无法做出握持的手势,而身后,沉重金属与木板摩擦的拖拽声在风雪中隐现。

    回头看去,弯腰曲背的夹克拖着他的老伙计,脚步沉重,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留下血红的印记,穿过雪幕,在看清了他那张经受爆炸摧残的脸后,即便是身为职业杀手,有着良好心理素质的我,也不得不默念一句女神保佑。

    脸颊两侧的皮肉消失不见,上下颚骨全凭借红白交织的韧带链接,牙床裸露在外,上面只剩几颗少得可怜的松动牙齿,风雪顺着空缺灌入,消融在鲜血流淌的口腔深处,淹没了半截焦黑炭化的舌头。

    唔.....如果说我可以扮演家庭肥皂剧里的离婚男人,那么有了夹克的加入,我们肯定会失去一些内心柔弱的观众。

    牙床上下开合,灼烧的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我无法得知音节的具体含义,但我能从中感受到几近凝实的怒意。

    指尖跳动反馈,麻木的肢体有了回暖的迹象,我再次伸手去抓身旁的锁链,可还未等握住,阴影降临。

    猪皮靴的坚韧鞋头便径直踹向了我的肚子,这使得我那饱经摧残的老腰,再次撞上吊臂的立柱,轮轴滑脱,辅助臂膀摇曳更甚,开始带着悬挂的钩索于风雪中转动。

    可不等我消化掉这份新增的疼痛,伴着夹克非人的嘶吼,高举的长柄锤重重落下,可我的双腿却仍不愿听从意志的命令,左手撑地向右翻滚,锤头落下,船板瞬间凹陷洞穿,没有等待,猪皮靴再度来袭。

    好吧,这里可以算是我最狼狈的时候,夹克用靴子和锤头交替着不断向我发起攻击,即便吃多了天国糖的傻子都能分清哪个更容易接受一下。

    所以我就变成了一只在地上乱滚的该死皮球,而且在长柄锤的优秀的发挥下,甲板被窟窿所填满,我所能打滚的区域变得愈发狭窄。

    到最后,夹克就如同射门一般,将我踹回立柱,身后轮轴摩擦发出刺耳的嘶音也在一直折磨着我的耳朵。

    又是一记重锤砸下,这次距离我的脑袋只有不到一寸只差,瞥向身旁的缺口,我.....等等。

    瞳孔聚焦,我似乎从破损处渗漏的黑暗中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那是......

    碰!

    思维中断,不等我进一步思考,夹克又是一记漂亮地抽射,重回立柱,熟悉的硌人的触感。

    你....你他妈....的玩够了没有。

    我靠着柱子,吐出一颗震荡脱落的牙齿,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让我得以再次欣赏夹克那张不用画特效妆也能从容上场的脸。

    张合,声带颤动,夹克再次高举锤头,以残忍的笑声作为回应。

    我用双手后撑,依托粗糙的柱体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甲板上拖了起来。

    我对目前的被动状况已经彻底厌烦,不愿再当作没有思想的皮球,站立,我平静地看向夹克,不再逃离,随即...

    我张开了怀抱。

    这一次,夹克并没有因为我超出常理的古怪行径产生一丝一毫的迟疑,同样的,他也对这漫长的杀戮深感疲倦。

    所以说,枪械的出现确实是一种仁慈,搞笑,快捷,乐于助人。

    要是有把枪就好了。

    举起,下落,急骤的风雪再次将我的帽子吹落,于此刻,我闭上了眼睛,不再去忧心那柄敲响丧钟的锤子,将身形都放在冰原演奏的乐章,去寻找其中不和谐的音律。

    那是一种在时光中腐朽的哀叹,又是一种工业文明对自然伟力的抗衡,终于......右侧。

    捕捉!

    睁眼,离家出走的叛逆双腿在主人死亡的前夜回归,左脚猛踏地面,向右跳跃,掌心牢牢抓住回旋的锁链,与此同时,铁锤下落,狠狠砸向我原本所处的位置的立柱上的凸起。

    那是活板门的开关。

    船板下弹,双脚腾空,本就吨位十足的夹克连带着长柄锤极速下坠,其下便是直达船舱,堆满北极蟹腐尸的存储器。

    而我则依凭着锁链在板门启动前跳开,并同时好心地向夹克甩去了钩索,只不过瞄准的位置是他的脖子。

    嘿,老实说,我对于钩索之类用于攀爬工具的使用在狗泥塘那么些年还真没找出过几个对手,毕竟从事杀手这份工作,你总不能敲门礼貌地问问目标在不在家吧。

    缠绕,收紧,锁链形成环扣,生锈的金属勒入脖颈细嫩的皮肉,舵手在收容器距地面三分之二的距离,被悬在了半空。

    眼球凸起,毛细血管扩张,皮肤充血变红,夹克在缺氧的苦痛中拼命挣扎着肢体,双脚胡乱蹬踏着北极蟹尸堆,试图从中找到某个可以着力的落脚点,但却只使腐烂的尸体不断滚落,尸体已处于随时坍塌的态势。

    我将锁链卡死在轮轴的齿节里,避免突然的下滑,让夹克解脱。

    捡起帽子,护住失去知觉的耳朵,我拖动着疲惫的身躯转身向前,银白色的金属在风雪中光泽依旧,那把左轮手枪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捡起,握持,可惜我已经没有让它可以宣泄怒火的燃料。

    夹克!

    穿破雪幕的嘶喊中断了我突如其来的伤感情绪,三道黑影接连浮现。

    捂着一只眼的船医,手脚被束只能蹦跳的舵手,还有藏在他身后手持匕首的皮帽子。

    他看见像脱水游鱼般在半空挣扎不断的夹克脚步不觉向前移动,但看见我手中的左轮却又不得不止住。

    是的,他依旧无法判断枪里到底有没有子弹。

    快他妈把锁链松开,交出钥匙,不然我就宰了这个老东西!

    皮帽子手中的锋刃再次抵住舵手的脖颈。

    对,把钥匙交出来!

    拿着残缺木板,试图格挡子弹的船医在一旁叫嚷。

    我一只手搭在吊臂的轮轴,一只手用左轮对准皮帽子的脑袋,尽量使语气显得平静。

    他可没告诉我开门的方法,杀了他,你就再也得不到红石了。

    脚下,夹克的挣扎愈发激烈,因极度的缺氧,他的脸已变成一颗红紫的茄子。

    我最后说一遍,要不他妈就一起死!

    锋刃调转方向,没有犹豫,径直刺入舵手的胳膊,鲜血飞溅。

    对,交出钥匙,交出钥匙。

    船医独眼溢出的贪婪与疯狂顺着甲板肆意流淌。

    平静不再,我从皮毛的脸上看到了果决。

    轮轴向下,缠绕夹克脖子的锁链有了稍稍的松解,可以容纳手指的空隙,让他得以呼吸一口北极螃蟹散发的恶臭。

    钥匙。

    皮帽子一字一顿同时转动锋刃。

    别紧张。

    我抬起左轮枪口,另一只顺着已经被夹克扯得稀烂的领子,深入衣服内里最深层的暗夹,掏出钥匙。

    与你想象中的钥匙不同,这是一张质地柔韧的白色卡片。

    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下已有些发黄,上面有着细密的金属纹路和大约数十个密密麻麻的圆形小孔。

    边角滚圆,有一个角则被按照一定角度裁剪,并用淡紫色苯胺墨水写了一个编号#2。

    差分机的灵魂——程序卡。

    是的,镇长对于他的大门确实下了血本,甚至给其安装了一颗差分机心脏。

    把钥匙抛过来!

    两双,不,应该是三只闪烁的眼睛皆聚焦在我手中的钥匙。

    自己过来拿,你也看得出来,这东西可不经摔,人也在你手里,而且....

    我将左轮放在地上,脚下的坑洞里传来皮夹克的声音,我当然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可惜并没有人能够听懂。

    和船医交换眼神,锋刃抽离,皮帽子把舵手交给船医,让他去到我的侧面,而自己则缓步向我走来。

    舵手的老脸因为疼痛而抽搐,我看向他的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靠近,只剩不到一米的间距。

    程序卡。

    皮帽子一手持着锋刃另一只手则伸向了我,而他身旁的船医挟持着舵手,停在我左侧两米处。

    给。

    我向着皮帽子伸出手,我已看见他握住匕首的手腕向内歪斜,我当然认得这个手势——进攻,前刺。

    手指靠近,即将触碰,我突然捏住程序卡的边角,向着船医的方向旋飞,使得正好落在他的脚下。

    于此一瞬,先是极为短暂的真空错愕然后便是爆发。

    蓄势待发的皮帽子匕首直刺我的胸膛。

    可他的注意力并不能完全的集中于贯穿心脏,仍处在危险当中的夹克和脚下的那柄枪械牵动了他太多心神。

    甲板上的另一侧,船医的注意力更是完全被脚下的程序卡所吸引。

    因此他完全没能注意到此刻他挟持着的舵手已用一柄藏在袖口的小刀(武器室发现的),割断了束缚双手的麻绳,扑倒,二人扭打在一起。

    两脚分开,低头屈伸,锋刃擦过我肩头羊绒的微毫,我同样已在脑海预演轨迹的拳头飞速砸向皮帽子的肝脏。

    皮帽子吃痛弯腰,我则趁机膝盖向上踢中他的颚骨,这脱力一击险些让我再度虚脱,可确实使得皮帽子倒翻后仰,匕首于空中飞旋,扎入地板。

    另一侧,舵手也是占据了上风,他的膝盖顶住船医胸腔,将其死死压制在身下,而船医手里那只快被说烂了的夹竹桃药剂也调转方向,扎向他的主人,僵持。

    风向转变,这一次,胜利的天平终于倾向了我们。

    可以,在这片荒凉的冷原可并不只有我们的存在,人类内部的角斗厮杀看多了也就变得无聊,所以它们决定加入,将我们连同天平一并嚼碎。

    是的,猪头鲨来了,可这一次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却不是绳梯牌零食售货机,也不是船医的苦痛之歌,更不是我和夹克的射门游戏。

    而是一次又一次被我所忽略的,螃蟹腐烂尸堆中孕育的东西——蟹蜜。

    对于追求食材本味的北海人来说,除了生吃或是水煮蟹肉外,蟹蜜也是一种极为不错的选择。

    制作方法也很简单,拿石头敲碎北极蟹坚硬的外壳,肢解,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儿塞进玻璃罐,丢到屋外,接下来就是等待法则的伟力了。

    直到某天,他们打开罐子,看着其中粘稠恶心的半凝固黄白之物,然后用手指沾了沾,用力吮吸。

    嗯.....甜的。

    实话实话,你就是让我想象雄鹰那老家伙其实对钱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比让我睁着眼睛说这恶心发酵的螃蟹汁是甜得要真实的多。

    不过,猪头鲨显然并不认同我的观点。

    我捡起匕首,靴子踩在皮帽子的肩膀,针头刺破了船医的外套,卡在轮轴上的锁链松动,快无力承受夹克的重量。

    胜利的天平于此刻完全偏向了我们,随之....碎裂。

    木板呻吟,船身激烈晃动,本就偏颇的捕蟹船倾斜加剧,甲板上的众人都不受控制地向着船尾滚去,那枚轻飘飘的程序卡也于折断的桅杆缝隙落脚。

    而在即将因痛苦窒息而死亡亡的皮夹克脚下,北极蟹尸堆或者说是蟹蜜崩塌,遍布利齿的猩红巨嘴穿透脆弱的船板将其一口吞下

    猪头鲨,倒三角,登场。

    我又一次被当做皮球,凌空抽射,撞向船尾栏杆,船医,皮帽子也各自摔在了我的身侧。

    相视,沉默,杀戮再临,可是随着一声猪头鲨特有的嘶吼,种群与种群的差异让我们这些人类间的微不足道的仇与怨顷刻消散。

    在这艘捕蟹船再度沉没前,所以人都看向了自己的目标。

    船医看向桅杆上的程序卡。

    皮帽子看向船头的吊臂。

    我则看向因双脚仍被束缚,倒挂在船舷外的舵手。

    无言,出发。

    我用手抓握船板的起翘和破洞,重新化作水手猴子向舵手攀岩。

    随着倾斜程度的加剧,船头堆积的杂物翻滚下滑,天空下起了一阵密集的朽木暴雨。

    而更为致命的是,你要躲避摆动的金属辅助臂,势能的加剧是得它现在如同攻城的战锤。

    我歪头躲过掉落的柳钉,向右侧身擦过飞旋的船板,眼睛眯成一条警惕的缝隙,于吊臂到来的一刻起跳,抓住栏杆,挣扎钻出。

    在舵手束缚双脚的绳子断裂,即将拿脑袋当钻头发掘冰原的前夕,我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握紧手腕,拼命把他拽了上来。

    利刃上挑,绳结断裂,舵手终于得以从束缚中解脱。

    船头仍在抬高,现在唯一逃离的办法便是从距冰面高度低的船尾跳下去,可以目前倾斜的速度,还没等跑到船尾,便先随着倾覆的甲板一同坠入,不砸入大海。

    此刻,货箱与我擦身而过,有了,搭便车。

    一番空中捕捞,我和舵手终于各自找到了一个还算结实的箱子,钻入,紧贴栏杆处原是用来运输的滑道

    身后再次传来野兽的怒吼,船头,皮帽子已经攀爬至吊臂,他正奋力拉扯锁链,试图将夹克拖拽上来。

    而船舱底部,猪头鲨整个巨大的脑袋已经挤了进来,同时用短肢上的爪子嵌入龙骨,不让自己随着下坠,弯弧利齿已经触碰到了夹克的猪皮鞋底。

    不再分心,用肢体在箱子内固定身形,此时是捕蟹船已几近垂直,势能足以推动一老一小两个骨头架。

    松手,疾驰向前。

    经过断桅,船医与程序卡早已消失不见。

    没等我过多思考他的去向,货箱便飞出栏杆,就在我们遁入冰原的一瞬,船身周遭的冰面出现如蛛网般的裂痕,开裂,破碎。

    天地倒转,捕蟹船倾覆。

    倒三角的庞大的身躯也已钻进了船舱,海水顺着缺口汹涌,船身在迅速下沉。

    坠地,货箱顷刻分解,我和舵手在尚未消解的势能作用下,又在冰面上进行比赛翻滚的游戏。

    停滞,我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爬将起身,走向不远处的舵手,将他扶了起来。

    活下来了,他说。

    嗯,活下来了。

    向后回望,一切的一切都已不见了踪影,只有缄默的海水深邃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