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归了于婧、于宁两个娃娃，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毕竟人皆有恻隐之心，刚刚那一幕幕实在让他们心中憋闷得很。

    待众人重新坐定，吴希这才重新看向李昭玘，等待着对方继续解释那个未完的问题。

    李昭玘定了定心神，虽然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其人心中也是充满了对那群奸蠹的愤恨，但他还是不得不斟酌用语，尽量将责任从潞州官员队伍整体上撇开。

    “吴员外刚刚说是不是怕于家人争抚恤金，这当然并非是最重要的理由，其实根本还是在于李立那厮身上。”

    众人听了这话却是纷纷表情微妙，韩锐干脆嗤笑一声，似乎在嘲讽对方这种将全部过错，俱系于一个死人身上行为实在经典。

    李昭玘也有些无奈：“不是我在推脱责任，事情委实就是这般，荀礼的供状诸位也非是不能查阅。”

    吴希叹息一声，替其人解围道：“我倒是信得过李州判的，你且接着说便是。”

    李昭玘点点头：“李立那厮其实也没多大本事，长子县原就不算富裕，便是其人掌控全县事宜，也不可能真的攫取到多少实际利益，更何况还有咱们付县君牵制着不是。”

    闻听此话，众人纷纷往付谊那边望去，只见其人却只是鼻观口口观心，没有表达想法的欲望。

    “其人因此便渐渐打起了歪心思，待等其兄长李言来到潞州都监任上，倒是为之提供了莫大方便......”

    在李昭玘的讲述声中，一张巨大的利益关系网在众人面前，如抽丝剥茧一般展开。

    却说李言走马上任之后，李立迅速通过家中长辈的关系，取得了与对方的密切联系。

    李立这厮行政的能力不怎么样，寻找财富密码的水平倒是不错。

    其人敏锐地察觉到，朝廷所行义勇、强壮民兵法是有很大漏洞存在的。

    于是在多番谋划之后，他便带着自己的计划找到了李言商量。

    这计划倒是并不复杂，乃是以其人所在长子县为试点，摸索出一番伙同地方豪右，侵占百姓土地资产的办法。

    具体而言，便是由李立遴选一些家庭存在经济问题的农户，驱使其家中的壮丁去服役充为义勇、强壮，进而使这些人家的日子难以为继。

    此时，便该乡里的豪右登场了。

    他们往往是以一个及时雨的身份冒出来的，初期只是借贷给农户一些低息，乃至于无息的贷款，从而收获农户们的信任。

    不过他们借出的贷款往往限期很短，至多不会超过三个月，短的也有半个月的。

    待等日子一到，农户们往往是还不上这个钱的，于是便会提出宽限的请求。

    豪右们自然会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会将宽限的请求答应下来，不过却是会要求农户与之重新订立借贷契约，同时约定的利息也要增加。

    淳朴的农户们当然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自己这边没能履约，因此多半都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如此一来二去，豪右们要求增加的利息越来越多，农户们自然是越发没有还上的希望。

    可怜他们甚至看不懂到最后约定的利息有多么离谱，心中还在不断感谢着人家的帮助。

    最后，当豪右终于露出獠牙，要求农户将他们的土地用来抵债时，纵然他们心中对自己的良田有再多不舍，却也不得不在人家的要求下将之心甘情愿地交出。

    而且卖掉土地之后，再无赖以生存之本的农户们，还得千恩万谢地接受豪右的田地租佃邀约，从此沦为勤勤恳恳劳作，却一年到头果腹都难的佃农。

    豪右们得到了越来越多的田地，且还附带有毫无怨言的劳力，纵然耕种一年到头出不了多少利益，却也足够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了。

    当然，这些利益中的大头是要拿给李立、李言兄弟的，而且利益的分配当然不是分成模式，而是固定数额的孝敬。

    因此豪右们其实也是颇有些怨言来着。

    不过这时就轮到李言发挥作用了。

    其人身份毕竟摆在那里，镇压几个乡里的土豪当然轻而易举。

    故此即便是最终到手的利益并不符合预期，甚至有时还要倒贴钱进去，他们也不得不勉强接受自己种下的苦果。

    此外，李言还要确保把那些遴选出来的家庭的服役者，通过送去边地或是留在身边，也就是像于朴和陈老三儿子那般处理，确保他们难以与家中联系和沟通。

    否则真当宋人的刀剑比汉人的钝么？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宋人也并非是干不出来的。

    认真盘算着这样一个图财害命的方式，吴希也是不由得幽幽长叹一声。

    “也别说这李立没本事，这套体系设计的虽说粗糙的不行，却还真能长久平稳运行下去。毕竟这件事里面的利益受损的，那些豪右之家本就不干净，当然不敢将事情抖落出来。而农户们却尚以为日子过不下去，只是自己的责任罢了，对豪右们尚还充满了感激。”

    “正是如此。农户们搞不清楚症结所在，就算心中有恨，也只是朝着李立这厮抽丁不公去的。有心上告吧，县里面则不可能受理，州立则有李言坐镇，也是白搭。还能怎样呢？难道去汴京城敲登闻鼓吗？”

    种建中愤恨不已，以至于有些牵动了背上伤口，顿时吃痛难耐。

    李昭玘叹息一声：“多亏了官家圣明，将吴员外派来本地，以雷霆之势尽灭奸贼。不瞒诸位说，若不是此番你们将李言、李立这事抓出来，他们眼看着就要把这个法子，往其他县里面推广开来了。”

    “总归是结束了。”付谊此时站起身来，长身一躬到地，“下官代我长子县万千黎庶，谢过官家此番洪恩，谢过吴察判明察秋毫，并不惜亲身犯险，还我县一个朗朗乾坤。”

    面对付谊的真诚感谢，吴希并没有避让推辞，只是同样站起身来，对着众人团团拱手。

    “一人之力何其微薄，此番却是众位与我同心协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