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灭长空

第九十五章 如意

    拂云城城西大狱,姚家之人及一众罪民便是被关押至此。

    “来者止步!牢狱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不等靠近大狱十丈,把守监门之人便将黑白喝止在原地。结丹境六人、筑基境十二人把守的好生严密,如此阵仗换做是一般的元婴修士来了怕是也讨不到好!

    黑白不管不顾径直走上去,身上换上的掩日袍泛起阵阵金光一看就不是凡物,人靠衣服马靠鞍,气质衣着俱全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直接动手!

    “叫你们这儿的领头的出来,本官的身份你们还不配知道!”

    众人闻言一阵犯嘀咕,牢狱重地一般人根本不敢也不愿往上凑,纵然是那些衙内贵公子同样也是如此。一般来说不是有公务在身或是背景足够硬之人也不会来此,可眼前之人如此的眼生却是煞有其事难不成也是后者?

    六位身着铠甲的结丹修士面面相觑,最终从中走出一人冲天而去。

    黑白也不着急双手负于身后静待来者,修士之中身穿甲胄者不多更受欢迎的无疑是法袍,甲胄的防护之力虽更胜一筹却是难免会束手束脚,体修对此不屑一顾而通常就只有军中练气一脉的修士会披甲上阵以备不时之需。

    不多时一袭黑衣的冷峻男子出现,其身后跟着的正是先前前往禀报的那位结丹。

    黑衣男子出现的刹那黑白顿感压抑,这种压迫感不单单是来源于修为更是源自一股浓郁到粘稠的煞气,来者竟是一百战不死妖血浸身沙场宿将!

    “你等好生把守此地,这位跟本将进去。”

    此地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黑衣男子也不在乎眼前的生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径直的走向狱中,不管是谁若是拿不出足够的身份证明那可就要在这城西大狱之中蹲上一蹲了!

    黑白不动声色的跟在黑衣男子身后,若说地方豪强不识得青天高黄土厚他还会有些顾虑,可军中之士他一千个一万个不带怕的!虽说陇西算不得北境可一旦出事尽且要归程成辖制,除了周君在内的极少的几个人,军中敢动自己的人几乎没有!

    刑房之中黑衣男子屏退左右顺手设下了隔音禁止,而后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径直的找了张破旧的条凳坐下。

    黑白见状亦是不慌不忙的的坐到了黑衣男子对面,同样的不曾言语。陇西聚众一事,朝廷会派人来北境同样派了自己过来,身份摆在那儿刻意放低身段反倒是丢人现眼。

    “你是何人?”见黑白一言不发黑衣男子率先开口。

    黑白掏出程成赠与的令牌放到桌上,轻轻推至对方身前,“我代表这位大人而来,还不曾请教将军名讳?”

    扫了一眼令牌的黑衣男子不禁眉毛一挑,随后起身抱拳,“末将汪祺见过大人!”

    黑白摆了摆手,“汪将军不必多礼,本官此行的目的将军想必也是知道的,不过呢本官不喜声张也不想有人知道本官来此,不止这点将军能否做到呢?”

    虽说就只有那微不可查的一丝,黑白仍旧感觉到了汪祺表现出的亲近之意,但凡军中大将,十有八九避不开自家师尊,在这之后程伯的权势虽然有所下降,却也是不遑多让!

    “大人放心!这狱中包括拂云城的守卫皆属末将麾下绝不会走漏一丝一毫的消息。”

    汪祺不着痕迹的暗暗观察着黑白,如此年轻之人程成的身边倒是有一位,只是这修为好像对不上。

    “如此甚好!不知汪将军对于前些时日之事有何看法,本官初来乍到着实是毫无头绪啊,还请汪将军务必帮上一帮!”

    汪祺深深看了黑白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大人,前些日子末将一直都在闭关不知陇西发生之事,至于前因后果郡守府也无需向末将通禀,同样的末将行事也无需向郡守府报备,因此末将对此也是不甚了解。”

    “汪将军镇守何处怎会一概不知!难不成要有意隐瞒?”

    伏丘镇距离拂云城不过咫尺之遥,巴掌大的地方的出点事怎会不知?汪祺这般说辞何止是不能令人信服简直是将自己当成傻子戏耍!

    怒意转瞬即逝,黑白转念一想汪祺官至一方将领就算是有意隐瞒也不会说出如此一番话,除非这便是真话而汪祺驻守此地另有原因!

    “大人,末将职责所在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这之外的事情末将无权干预!至于大人您,该您知道的东西您自然会知道,至于您不知道末将也不会向您透露半点。不过末将向您保证,姚家的事末将知之甚少更是不曾参与。”

    “汪将军,郡守张洞明此人如何?”

    “大人,郡守大人战功卓著乃是末将前辈,至于更多的末将亦是不知!”

    对于汪祺不尽人意的回答黑白已经见怪不怪了,处于什么样的层次自然也就会掌握相应的秘辛,汪祺只知张洞明战功卓著却不知其到底做过什么,这必然是大周的手段不足为奇,反过来看张洞明此人果然是非同一般。

    “汪将军,姚家之事虽重却也还不至于令军中甲士把守大牢吧,据本官所知一郡之牢狱理应由当地衙门之人把守,你等出现在此是何缘由啊?”

    “大人,这城西大狱乃是末将与缉妖司共掌之地,所关押的自然也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不过近年来我大周国境之内鲜有妖族出没这大狱也就空了好了些年,姚家之人本不该被关押于此着实是其牵连甚广人数众多这才被押解在了末将狱中。”

    “张洞明牵的头?”

    “牵头之人乃是郡守之子张云起!”

    听到张云起三字的黑白不禁眯了眯眼,一介白身的张云起怎就能牵头将人关到这死牢之中,这个张云起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关于张云起汪将军了解多少?”

    “禀大人,张云起此人乃是郡守独子性情诡谲变幻无常行事向来无法以常理度之,其修行资质极佳却是整日游手好闲沉迷酒色,对于修炼一事向来不屑一顾。严格来说张云起此人就只是个浪荡的富家公子——除了强抢民女这一条。”

    “好了,汪将军带本官去姚家之人所在的牢房走一遭吧。”

    汪祺闻言起身带着黑白向着大狱深处走去。

    暗无天日的牢房潮气极重即便是不施酷刑常人也很难在此久处,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牢房黑白不难看见其内一具具的尸体,由于死去多时的缘故不少的尸体上狰狞的白骨裸露,结丹妖妖兽于这大牢中实在是稀松平常,元婴妖兽亦是不在少数。

    “姚如意?”

    身穿赭裾的女子背对牢门盘坐于冰凉的石砖之上,凌乱的长发满是污垢。

    黑白抬了抬手,汪祺见状打开牢门随即退去,即便是牢中女子对于自己的呼唤充耳不闻黑白依旧迈步进入其中。

    据说姚家长女如意资质平平却是精通术数,虽然家主姚庆执掌姚家一切事物,但实际上小到柴米油盐大到收讫买卖所有的账目都是姚如意在打理,姚家之事事无巨细总也跳不过姚如意!还有一点就是姚家主母早逝,姚如意对于弟弟姚远极为宠爱,长姐如母!

    “姚如意,本官黑白代表石桥镇守府特意来此找你训话,你若是有冤屈大可对本官道来。”

    死寂!牢中女子对外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依旧是紧闭双眼。

    见姚如意仍旧一言不发黑白若有所思,官官相护自古以来便不曾少姚如意心有顾虑最是正常不过,而且如姚家这般势力若非是有族人亲临北境很难知晓石桥镇守府的意义,不过一镇守府而已如何插手如何敢插手郡守府之事!

    灵识扫过,原来姚如意的身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苍白的脸上更是不见半点血色,若是继续待在此地,用不多久这位性子刚毅的姚家才女便会香消玉殒。

    单手捏碎赤焰晶掷于地上牢房逐渐变得暖和了些,可也只是暖和些而已,不知是什么原因足以融化金石的赤焰晶在这城西大狱之中竟然给不了人温暖的感觉,汪祺驻扎于此却是从不插手郡中事务的原因如今仿佛已初见端倪。

    黑白自身后掐住姚如意脖颈一手掰开其嘴巴便将丹药送了进去,韩长吉韩老爷子二弟子厉堃赠与的丹药包罗万象活一练气期修士性命完全不在话下,“你的父亲纵然有着结丹修为却也抵不住手镣足镣对其体内灵气的吸取,他的情况不会比你好上半分!至于那些跟随你姚家之人就更惨了,虽没戴镣铐根基却是比你还要不如,不消两日他们便会尽数死去,本为谋生活命到头来却是因你姚家丢了性命,这想必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还有一事,本官在九死一生的蜃土见过你的弟弟姚远而且还成为了朋友,初次见面姚远就让本官品尝他家乡的水果,味道确实不错!本官见姚远心事重重有意询问他却只字不提,本想着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明了,没成想今日竟直接到了陇西。”

    “姚如意,你若是仍旧一言不发那就当本官今日不曾来过。”

    黑白转身向着牢房之外走去,人必自助而后人助,而后天助之,姚家的事情虽说涉及百人之多但其影响却是可以被控制在几个镇子的狭小范围之内,而后官府张贴告示道明原委日子一久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但在这期间姚家势力影响范围内的几个镇子务必要做到律法严明不能再生事端,否则的话总会免不了有人跳出来,毕竟百姓虽健忘却绝非不长脑子!

    “大人,倘若如意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您是否有能力保证我姚家以及一众追随之人的性命?”

    姚如意终是转过头,算不得出众的容颜上总算是恢复了些气色,一双清丽的眸子仿佛彻底阻绝了凡尘俗事,如今却是多了一丝哀求。

    “倘若错不在姚家本官可以护佑你等周全。”

    黑白随即又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块赤焰晶捏碎后丢向四周,姚如意体内的寒气如今只不过是蛰伏了起来想要将其驱散以姚如意的体魄来看这无疑会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一颗固元丹治标不治本。

    “还未请教大人名讳?”

    “问这作甚!”

    这节骨眼儿上还有心问这些有的没的,黑白也是感叹姚家奇女子的古怪。

    “大人是小女子最后的救命稻草,小女子自然也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大人身上,此次若能侥幸活得性命我姚家愿为大人立生祠!”

    黑白闻言浅浅一笑,立生祠一事还是算了吧,说出口的话有时并不是其主人所要表达的意思,相反那些未说出口的才是其本意。

    “本官黑白,立生祠一事就算了,本官能够告知于你的就只有名字,只晓得太多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说正事吧!”

    “有关我姚家之事还请大人听小女子慢慢道来,小女子胞弟姚远有一青梅竹马名唤周蔷,周蔷所在的周家同样知晓二人之事,周家虽小却是与我姚家往来频繁加之双方父母也算熟稔,自然也就默许了这门亲事,我父也因之下聘礼与周家只待择良辰吉日完婚,一切好似皆大欢喜。可不知怎地郡守之子张云起偶然撞见了周蔷并将之掳了去,我等出身低贱对此毫不知情找了许久也不曾寻回周蔷,直到后来有人传出消息说周蔷留在了大公子张云起身边我等这才明了。大人您有所不知,菁华楼乃是整个陇西最为繁华之地,说是酒楼实则是一处巨大无比的庄园,往来之人非富即贵,风光如我姚家却是连其门槛的高度也不曾达到。”

    青梅竹马朝夕与共,最初的感情往往最真挚。虽说对于姚远的了解并不算深,可放弃一事对于每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不仅难以做到更是无法接受,多年的感情对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是一切!

    “接着说。”

    “姚远日夜守在菁华楼,哪怕是沦为众人达官贵人的笑柄也依旧无动于衷,直到张云起将他放了进去而他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周蔷……后来小弟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却一句话也不说,沉寂了足足半年之久后小弟说想要独自一人出去走走,我与父亲虽然担心却同样不希望他继续折磨自己,出去走一走能够打开心结的话定然是极好。小弟离家之后我与父亲自然也就以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三年之后张云起竟亲临我姚家要我父亲召回弟弟否则便灭我姚家满门!”

    如此切肤之痛黑白却察觉姚如意竟少有感情波动,就连语气也是十分的平静,仿佛先前所讲的并非是临头之事更像是街头听到的趣闻轶事,如若不是姚如意天性淡漠那便是转瞬之间看透了太多,无奈越是接近真相越是沉默。

    无情者极近深情,起初以为此话狗屁不通,后来这才懂得说的是半点不差!

    “所以后来你们想出了两全法,非但不将此事告知远在异乡的姚远更是决心将其闹大,大到双方都无法收场?生出此等大事朝廷自然不会听信郡守府一面之词势必要派人过来探寻真相,届时你们只需挑选一位‘信得过’的官员将此事和盘托出,姚家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却总不至于沦落到灭门的地步,所以姚如意你当真是不清楚本官所代表的势力么?”

    黑白轻笑,如此行事无疑是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得出的最佳选择。郡守张家,多么庞大多么遥不可及的璀璨世家,一个小小的卑微到尘土里的姚家与其交锋但凡不是全军覆没那都将是一场罕见的胜利,事后如若朝廷问罪大可推出一人揽下所有罪责,不出意外的话那人便是姚如意!

    “牵头一众百姓悍然于街头市井对抗官府或者说是镇守府当真是你的主意,姚家才女?”

    突然生出的暴乱竟是不曾露出半点端倪,姚庆此人怕是做不到如此!

    “我姚家并未强逼任何人不过是将这个想法悉数告知,我父向来与人为善此事这么多年父老乡亲都看在眼里,而且一旦我姚家出事父老乡亲辛苦整年所能换得的银两免不了会腰斩,届时也同样很难避免家毁人亡的下场。”

    姚如意的双眼直直的看向黑白,不曾犹豫不曾隐瞒,如此这般便是血淋淋的现实!

    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黑白曾经不理解如今却是愈发的笃信,一群原本衣食无忧之人什么都不曾做错却要眼睁睁的看着苦心经营的家庭一步步破败,任谁也接受不了,于是乎群情激奋大垛干柴堆砌,缺少的就只是一颗小小的火星儿!

    “所以办法是你想出来的也是你父亲姚庆默许的,可想完成此事单凭你姚家本家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你们找到了你的族叔你父族弟姚甫庭,让本就参与其中而且人丁兴旺的姚家旁系召集众人,本官说的可对?”

    “大人说的极是!我等蝼蚁本就生存不易,为了活命自然是不遗余力,所谓的保持实力延续薪火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个笑话,更何况我等行的是此等悖逆之事!”

    姚如意依旧坦荡,蝼蚁偷生生灵惜命此乃天经地义!

    黑白默然,跟随姚家起事者死伤数十有余,说是无辜起事谈不上说是死有余辜则更是远远不及,孰是孰非很难界定。

    “如此多的人怎么可能一条心,与其跟随你等倒不如出卖之后换得赏钱更划算,偏偏你们成功了可曾想过其中的缘由?你的族叔姚甫庭用的究竟是什么法子又或者说他扮演的又是何种角色,此时你在这大狱之中可曾想过!”

    言罢黑白转身离去,姚家何德何能能够“举事”?简直是痴人说梦!当真以为郡守府是摆设!姚甫庭的身份必然不会是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

    “少爷,那件事是您……”

    身穿雪白大氅的俊美男子闻言慢慢睁开了双眼,随即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即便是裹得严严实实每天晾在外面曝晒肌肤却是要比久居深闺的女子还要白皙。

    “黄伯,钱我想拿事我也想捅,他们搜罗的都是民脂民膏与其让他们拿着还不如放在我这儿,您说是不是!这事爷爷也知道,朝廷的谍子都蛰伏在哪儿这事我是不知道的,所以我就请教了他老人家,这才下了点料让某人‘酒后吐真言’!”

    鹤发老者点了点头,“少爷,该用膳了!”

    “用膳,用膳,尽情享乐不枉此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