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差距在哪
滚滚云海。
一道身影悄然屹立于云雾缭绕之中,远远望着云霓山巅,他一袭朴素青袍,剑眉星目,足底踏着一柄泛着点点青光的长剑,凭虚而御空。
“有趣。”
他就这么负手望着云霓天阶的方向,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的淡淡开口。
紧接着,就见他一挥衣袖,一束剑光刹那间没入云海之中,仅仅十余个呼吸后,这一束剑光引着一卷淡金色的剑图,以及一道人影飞了过来。
人影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些许血迹,却正是左千秋。
被一束剑光引着玄天剑图飞掠过云层,他此时却也并不多么失措,只是气息萎靡,待见到那青袍人影后,便有些语气干涩的行礼。
“姜师叔,我……”
自修成天剑以来,他一路横扫,同阶之中无人可匹敌,无论花弄月、袁应松,又或者是谁,在他的剑下都不敢与他抗衡,要退避三舍。
可谁曾想有朝一日,他也会这么轻易的就败在别人手底,哪怕激发出玄天剑图,都仍不是其对手,他一路走来一直认定持天剑,可斩万物,纵使阴阳,五行等等也俱能破之,他的师尊也是这么告诉他的,甚至他觉得遇上中州那些修炼乾坤的绝代天骄,同阶之中也未必不能一战,可没想到他在寒北道便遇上了一位执掌乾坤的同阶,还败的如此惨烈!
“如今的天剑,本就不是乾坤的对手。”
姜长生看了左千秋一眼,道:“但我倒觉得,这寒北道与你同代之中,能有一位修乾坤之人,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
“师叔……”
左千秋微微一怔。
姜长生淡淡的道:“你承袭天剑,我一直觉得伱未逢对手并非好事,甚至曾和你师尊提议,让你离开寒北,去京畿道历练,中州天骄无数,掌阴阳、五行乃至乾坤者亦皆有之,那里才是你的磨剑之地。”
“数百年前的人剑,是从剑道的底层爬起,一步步以其他剑道磨砺自身,融百家之长,数百年间更无数次与阴阳、五行等意境争锋,折戟沉沙不知凡几,但这柄剑始终宁折不弯,最终化作天剑,抵达能与阴阳、五行争锋的高度。”
“在你手中,此剑难道一次便折?”
“你的前辈们曾在阴阳、五行之下溃败过不知多少次,但终究人定胜天。”
天剑能比拟阴阳五行,那也不是一开始就能与之相比,也是无数次溃败,无数次磨砺,历经无数剑道先辈前赴后继,才达到如今的程度。
说到这里。
姜长生这才平淡的道:“你历代前辈,无不想要以‘乾坤’磨剑,奈何修乾坤一脉者,自千年以来,能修成宗师的,都不超过两手之数,他们想磨都无处去磨。”
“你同代之中能遇到此人,如今该希望的,是此人未来能更出色,能破玄关,乃至修成乾坤宗师……那样才不至于让你迈入洗髓后,便失去了能磨剑的对手。”
听到姜长生的话。
左千秋仿佛明白了什么,那有些黯淡的眸子中,重新泛起光亮。
是的。
他忽然明白了他和陈牧的差距在哪。
他一路横扫同阶,横行寒北道十一州,铸造无敌的剑意,但实际上他的无敌,仅仅只是一种假象,是以一次次战绩堆砌起来的,追求的是己身无敌。
但陈牧,之前那副态度,并非是有意伪装,也绝非是故意想要羞辱他,而是真的希望他的天剑能更强一些!
这才是真正内心无敌的武道意志!
已经不再追求自身之强,而是反过来,希望对手能够更强大,能够与自己相抗,而不是简简单单就败在自己手中,让自己了无意趣!
难怪。
他会输给陈牧,还输的那么轻易,输的那么惨烈。
两人之间的差距,都不仅仅是天剑和乾坤之间,而是内心意志就有着本质的差别!
“多谢师叔指点迷津,弟子明白了。”
左千秋缓缓挺直身体。
没错。
陈牧很强,那是好事,同代之中能有敌手,那才不会寂寞,反而是他落了下乘,不但实力不够,心态也不足,以至于都不能让陈牧尽兴。
天剑之路没有多强的玄关壁障,过往练成天剑的存在,也全部都跻身于宗师之上,反倒是现在,他该担心的是,自己未来修成宗师后,陈牧还能否跟得上,毕竟乾坤之难,亦为天下最难之路,修行者无数,修成者寥寥。
冥冥中。
左千秋觉得自己那有些黯淡的天剑剑意,悄然拂去尘埃,仿佛与历代天剑修行者,渐渐交融到一起,仿佛感受到了过去那一位位天剑宗师,想要与乾坤交锋却不可得的遗憾。
“明白就好。”
姜长生看着左千秋的眸子,感受到他的气息变化,知晓他已经是真正明白过来。
到底是时隔近百年才终于又现的天剑,论起心性,意志,悟性,的确都比他那不成器的弟子古弘要强了太多,古弘此次心剑又碎,但他先前已点拨过一次,这次不会再点,破而后立,立了又破,若实在是扶不起,那废了也就废了罢。
“走吧。”
姜长生又将目光掠过一眼云霓天峰,透过茫茫云海,看了一眼诸多天剑门弟子,以及古弘,最后又在陈牧的身上一扫略过,随后一挥衣袖,卷起左千秋,往云海深处而去。
而几乎就在他离开不久。
远处。
缭绕的云雾之中,一名披着玄袍的人影矗立,往姜长生离去的方向扫了一眼。
“姜长生……嘿,还真是傲气,弟子又一次被打废,左千秋也险些折剑,这都仍不将那陈牧放在眼里,不过他倒也的确有这个资格。”
玄机阁长老慕容宏微微摇头。
姜长生乃是如今寒北道十一州之地鼎鼎有名、最为年轻的剑道宗师,就算是在如今整个大宣天下,都有着威名,更是有极大可能迈入换血境的存在,对陈牧一个晚辈毫无兴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毕竟纵然陈牧有惊世之能,未来能练成又一位‘乾坤宗师’,但那时的姜长生说不定已问鼎武道之巅,踏入换血,胸中有俯瞰云渺之意,自不会在乎。
但。
姜长生不在乎,他慕容宏却是稍微有些头疼。
“此子两年练成乾坤,悟性的确非同小可,如今能力抗玄天剑图,实力几近风云榜程度,未来纵是成不了宗师,也至少能进风云榜前十……而若是真能练成乾坤宗师,那可就麻烦的紧了。”
沉思了一会儿,他还是无声消失在云海之中。
如今的陈牧,再想刻意针对,代价太大,有些得不偿失,另外不说陈牧能否修成宗师,就算未来真能越过玄关,那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毕竟现在的陈牧尚在五脏境,而现今寒北道的形势日日变化,谁又能知道十年之后会是怎样的格局。
大势之下,逆天而行皆是螳臂当车。
或许十年之后,镇北府已一统寒北道十一州,也未可知。
……
云霓天峰。
上峰。
皑皑白雪之上,几道人影艰难的攀爬,直至登上一处岩壁后,纷纷停止下来。
“看来就到这里了。”
沈琳感受着来自天地间的压迫,已经令她有些呼吸不畅,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并摇头开口:“师兄可还能继续往上?”
“大概还能再往上一小段,但应当也到不了云霓天阶的。”
令狐尚摇了摇头。
要想抵达云霓天阶,纵然不是新秀谱天骄,那也至少得是迈入五脏境的内门翘楚乃至真传弟子,而沈琳如今锻骨圆满,距离五脏也是还差一步,他除了根基稍好一点,别的也和沈琳相差不多。
“可惜,见不到陈师兄在云霓天阶上论武了,我还以为我至少能抵达可以望见云霓天阶的地方,看来修为还是差了一点。”
沈琳有些不甘心的开口,但知道自己的确是上不去了:“你说陈师兄这会儿,应当已在与人论武了吧,不知道陈师兄能登上多高。”
令狐尚仰望高处,道:“云霓天阶之上,乾天之力汇聚,新秀谱前五以下,陈师兄多半都有机会胜过一筹,前五的话,寒沧和花弄月或许也有机会胜过一分。”
沈琳有些可惜的道:“陈师兄身法非同一般,在云麓关时可是楚师兄他们都交口称赞,自叹不如的,可惜在云霓天阶上,身法难有什么发挥空间。”
“嗯……”
令狐尚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目光一凝,陡然望向远处,露出一抹警惕之色,喝问道:“谁在那里!”
沈琳也是神情一紧,拔剑望去。
却见。
不远处的雪径上,又有两人攀登上来,却赫然是天剑门弟子。
虽说众人攀登云霓天峰,是从各个不同方向,但到了中峰以上,山体范围缩小,或多或少都会有所相遇,沿途走来令狐尚和沈琳也见到过一些纷争,不过并未参与。
“在下吕元。”
天剑门弟子也注意到了令狐尚等人,其中一人冲着令狐尚和沈琳拱手,道:“两位是七玄宗门下?攀爬至此不易,我看我们就不要动手了吧。”
听到吕元的话,令狐尚和沈琳的敌意稍微收敛一些,但仍然保持着警惕。
很快。
吕元与另一人也来到了令狐尚和沈琳不远处,抵达了岩壁一侧的避风口,各自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互相打量起彼此。
真传弟子论道争武,内门弟子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大部分人连自己的道都还没走出来,什么论武更是虚无缥缈,并且天剑门和七玄宗如今也没有太大过节。
“在下令狐尚,这是师妹沈琳。”
令狐尚也冲着吕元回应一句。
吕元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道:“灵玄峰令狐尚么,倒是久闻大名了,说来我还曾和你们的陈师兄,有过数面之缘呢。”
“哦?”
沈琳略有些惊讶的看向吕元。
吕元笑笑,随口讲述了两句在瑜郡时的遭遇,道:“……如今古弘师兄破而后立,想必此时已与陈师兄交过手了,却也不知胜负如何。”
听到吕元的话,令狐尚和沈琳彼此对视一眼,俱都感觉有些离奇,原来曾经的陈牧,出身于微末,居然都不曾被古弘放在眼中,后来才一鸣惊人,后来居上,将古弘击败。
“可惜我们修为不够,登不上去,是无法亲眼见证古师兄和你们陈师兄的大战了。”
吕元身旁的辛仲则有些遗憾的开口。
和吕元不同,他也是练的心剑一脉,古弘心剑破碎之后,还能破而后立,对他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启发,只可惜古弘极少指点同门,他向古弘请教也都被拒之门外。
若是能亲眼见识破而后立的古弘,与陈牧再次一战,想来他的心剑也是能受到不少启发的,堪比一场参悟,只可惜他修为不够,也上不去峰顶。
然而。
就在四人交谈之际。
却是又有动静传来,引得众人齐齐停顿,并尽皆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是这一次传来动静的方向,却并不是山下,而是山上。
很快。
就见一道人影匆匆从山上而来,速度极快,似是瞥见了吕元和辛仲则几人,继而几个闪身之后,就来到了众人所处的岩壁前方。
令狐尚和沈琳皆是脸色微变,但却没有拔出兵刃,因为这种速度和气息,来人毫无疑问,是一位迈入五脏境的存在,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人物。
而这时候。
众人也都看清了对方样貌,却是穿着天剑门衣衫,赫然是天剑门真传‘郑纪’,并且对方身上还背着另一个人影,披头散发气息萎靡,恍若尸体。
“吕元,辛仲则?”
郑纪看了一眼两人,继而伸手一甩,被他背着的那个气息萎靡的人就脱手飞出,落到了吕元和辛仲则两人的面前:“你们在这里正好,将古弘抬下山罢。”
吕元和辛仲则两人都是一愣,这时候才赫然发现,被扔到他们两人面前的那具身体,虽是披头散发血迹斑斑,但明显身形矮小,正是真传古弘!
“古师兄?”
辛仲则震惊,感知着古弘的气息,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古师兄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也是修炼心剑的,此时明显感觉到,古弘身上的剑意已经几乎微不可查,简直比上一次破碎的还要彻底,整个人形同废人!
以古弘破而后立之后的实力,纵然是新秀谱前十,除了左千秋之外,恐怕都足以一战,再怎么都能过上几招,怎么会在上面变成这幅样子?!
“他向陈牧问剑,就落得如此了。”
郑纪面容冷淡。
辛仲则张了张嘴,仍有些不可置信的道:“这……可那陈牧怎敢下如此重手,左师兄恐怕也不会置之不理吧。”
“左师兄……”
听到辛仲则的话,郑纪眼眸中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笑从不知什么方向传来:“你们左师兄,比起古弘,如今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笑声并未接近,而是迅速远去。
这一下不光是吕元和辛仲则,就连站在不远处小心翼翼的令狐尚和沈琳,也是各自愣神,最后所有目光都汇聚到郑纪身上。
却见郑纪目光复杂,似是不愿多言一般,转身就离开。
但最后。
还是从风雪中传来一道声音,令吕元等四人尽皆凝固在原地,各自露出不可置信,彼此面面相觑间,都是近乎匪夷所思的神色。
“这……这……”
就连沈琳,这会儿语气都有些结结巴巴,更是瞪大眼睛。
陈牧问鼎云霓天阶?
那岂不是说,连左千秋都败给了陈牧?
沈琳对陈牧很有信心,甚至打心底希望陈牧能一鸣惊人,能借天势斗一斗新秀谱前五乃至前三,但听到陈牧问鼎,依然是整个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其他人倒也罢了,左千秋是怎么败的!
当年。
左千秋来七玄宗拜山的时候,她也是亲眼见证左千秋和周昊那一战的,见识到左千秋四剑败周昊的恐怖实力,更是无数人都在说着左千秋横压当代。
陈牧纵然能登上前三,甚至斗一斗无生寺玄刚、镇北府袁应松,但对上左千秋……连她都没曾想过,更别说是战而胜之。
可这句话是郑纪亲口说出来的,那又不可能有假。
何况。
之前那一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柔媚女声,那样的言辞郑纪居然也没有丝毫反驳,难道说左千秋真的败给陈牧,而且还是大败,同古弘这般惨状一样?!
令狐尚和沈琳一时都面面相觑。
峰顶……
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