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春华

第一章 公侯之后

    中京城,大周国都,城池规模以及繁华程度可以说是天下之最也不为过。

    整座中京城,一直有着南贵北富、东贫西贱说法。原由嘛,还不是因为皇城禁苑就位于城南,故而权贵宅邸、官署衙门大多修建于此。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人们在路过权贵宅邸扎堆的长安街之时,就能发现一条逼仄、阴暗的窄巷。从长安街上拐进窄巷,行不过百步,便能见到一座外墙斑驳,略显破败的小院。这座小院,和周围的建筑一比,不仅有些格格格不入,甚至还格外碍眼。

    时已初秋,昨夜的一场大雨,让窄巷内道路显得格外湿滑,一个穿着粗布白衣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顺着窄巷的边缘,朝着破败的院落走去。

    少年走到窄巷尽头,来到小院的大门之前,用力蹭了蹭脚下的泥泞,便推门走了进去。

    小院不大,典型的四合之局。院中有棵合抱粗细香樟树,树干上一人多高的位置满是刀砍剑刺的痕迹。少年进入院中,先是掩上院门,然后闷头朝着东屋而去。受昨夜大雨影响,院中倒是落满了香樟树叶,少年踩着落叶,步伐倒是还比窄巷中快了几分。此时西屋有人听到院中的动静,探出脑袋来看了看,见是少年之后,又一言不发的缩了回去。

    少年进到东屋,很快就换了一身短衫走了出来。然后他就站在东屋的门口,斜靠着门框,看着满院的落叶发呆。

    虽然已过半月有余,少年仍觉得眼下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前世身为苦逼打工人的他,年过三十,也没混出个所以然来。却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穿越到了眼下这所谓大周之地,魂归于一位只有十六岁少年,赵世安的身上。

    受前世网络文学熏陶的他,自然是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这种情况落到自己身上,亲身成为茫茫多的穿越众其中一员,却依旧有种恍然若梦之感。

    赵世安,大周国一门两公侯的顶级勋贵赵家之后,只不过这一切与他关系不大,因为他只是个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支。

    这赵家祖上跟随高祖起兵反暴元,后又随太祖东征西讨,平定四方。最后太祖终于定鼎天下,立国号为大周,定都长安,改名中京。后又封赏功臣,赵家祖上因功受赏,敕封一品越国公,世袭罔替。至此,赵家踏入勋贵之列。

    八十余年后,帝传六世,元德帝即位。此君志大才疏,不思勤政,宠信奸佞,以致宦官弄权。元德十年,好大喜功的元德帝不顾满朝文武反对,领军亲征瓦剌,最后却落得兵败身亡。经此一役,大周国力重创,天下震荡,似有亡国之危。

    后太子冲龄继位,太后钱氏监国,群臣用命,将瓦剌大军堪堪抵挡在燕云一线,却又国力不济、无力反击,最终只得两方言和,各自罢兵。至此,大周北地尽失,全数落入异族的铁蹄之下。

    此战,越国公三子赵兴国异军突起,大放光彩,他作战勇猛,立下赫赫战功,战后论功行赏,敕封三品世袭靖安侯。

    至此,赵家一门双公侯,门第显赫一时。皇帝更是下旨,在长安街东划出一大块地来,敕造了越国公府和靖安侯府,让两府比邻而居,成为一段佳话。

    那之后,赵家便成了中京城内,同大周国休戚与共的顶级权贵。

    眼下大周定鼎至今,已有二百六十余年,帝传一十六世。国朝上下不思光复北地,只思安乐,又承平日久,积弊已久,似有大乱之兆。

    赵世安在翻看史书之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这大周朝名为大周,形为大明,实为大号北宋,也是魔幻。

    就在赵世安思虑发呆之时,“砰、砰、砰……”一阵重重的敲门声从院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了,来了,敲个鬼呢……”一个粗粝的男声,从西屋中传出。片刻后,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脸上带疤,看着已年过四旬的精壮汉子擦着双手从西屋里走了出来。他腿脚有些不便,一瘸一拐的踏着满院的落叶,朝着院门走去。

    赵世安也停止了发呆,看向了院门。

    精壮汉子名曰孙柱,本是是原主父亲手下一位亲兵。在战场上伤了腿脚,又侥幸没死后,便得原主父亲收留,让他在家中做了仆人。而且还在原主母亲的保媒拉纤下,娶了一房媳妇儿。

    后来,原主父亲战死沙场,消息传来,原主母亲听闻后,便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此后更是缠绵于病榻之上。而出过一门两公侯的赵氏族人,却欺原主母寡儿幼,趁机掳夺原主的家产。最后幸得有人相助,只余下眼下的这座小院,以及城东的一间小铺面。

    一年前,原主母亲也是沉疴渐重,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至此以后,这座小院,便由原主和孙柱一家共同居住。孙柱腿脚不便,就留在院中照顾原主的起居饮食,城东的小铺面,经营杂货,便由孙柱媳妇儿李氏和儿子孙全照应。

    “啊……”

    孙柱打开院门,脸上那狰狞的刀疤,冷不丁地吓了敲门之人一跳,便不由的叫出声来。

    “秀兰噤声!”一个有些冷清的声音响起,随即被唤作秀兰的丫鬟便止住了声音。

    “见过恒大夫人,不知恒大夫人前来所为何事?”孙柱板着脸看着院门外的主仆两人。他是清楚赵家的所作所为,因此,整个赵家,除了赵世安之外,他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同时他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这越国公府的人,怎么突然跑到他们这陋巷寒宅来了?于是,他把头扭向了赵世安之处。

    赵世安虽说也是赵家之后,还是靖安侯府的那一支,不过却在百十年前就出了宗亲五服,同赵家与陌生人无异。要不是原主父亲在世之时,立了功勋,挣了爵位,让当时的靖安侯高看了一眼。这才叙了族谱,认了亲戚。不然的话,这越国公和靖安侯两房的人,谁会正眼瞧他啊。

    不过可恨的是,原主父亲亡故后,这公侯两府的赵家人便打着各种旗号趁机上门,掳夺原主的家产。见真榨不出什么油水,又有人帮衬后,这才停止,之后公侯两府的人更是从未踏足此地。

    靠在东屋门口的赵世安看见来人后,便直起了身子,他自是知道主仆二人突然上门是为了何事。想了想,他几步走到小院门口,与她们二人对面而立。

    被孙柱唤作恒大夫人的,正是越国公府中,赵世恒的遗孀,姓周名姮娥。只见她身穿一袭水蓝色襦裙,脸上略施粉黛,头梳祥云髻,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气质端娴,体态均匀苗条。

    周姮娥见赵世安走到跟前,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开口唤道:“安哥儿。”

    赵世安见状,朝她拱手见礼,道:“世安见过恒大嫂,本想着吃罢饭,再去恒大嫂那上门请罪。没曾想竟烦恒大嫂亲自登门,是世安之过也。”

    他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要真的登门谢罪,越国公府的大门他也未必能踏的进去。

    说完,赵世安直起身子,悄悄地打量起眼前的周姮娥,心中暗自评判:单论外貌话,百分制下,这个女人可得九十五六。不知是不是寡居日久,面含阴郁之色。

    他打量周姮娥的同时,周姮娥也在打量着他。往日在国公府中,关于赵世安家中的各种传闻周姮蛾也有所耳闻。今日见到传闻中的这个少年,虽然衣衫简素,却也干净整洁。少年面容俊秀,目光清澈,举止自然有礼。她心中原本的不悦,也稍稍散去了一些。此时此刻,她也有些懊恼,今日也是不该如此冲动,怎么就听了瑞儿之言,便急冲冲找上门来。

    想了想,她浅浅回了一礼,清声道:“瑞儿他年岁小,蒙学都未进完,更识不得那些史书传记,安哥儿若要读史,又何必假手于人。另外,瑞儿正在换牙,安哥儿见天的给他那些甜食,却在害他。”

    赵世安闻言后默然,暗道:这周姮蛾上门来果然是为了此事。

    说来,也是无奈。前不久,他才魂穿此地,为了弄清此方世界的虚实,他就想找些史书传记读读。可家中早就败落,原主又是个不爱读书的主,家中根本就没有那些书籍。想了又想,他便将主意打到赵家族学的头上。

    赵家族学乃是赵氏私塾,是由公侯两府联合出资办学,族中任何适龄孩童都可前去学习,不仅免费提供笔墨纸砚,还不收束脩。族学分为两班,一为启蒙,就教些简单读书识字,此班人数最多,二为入仕,专为立志科举入仕之人而设,不过此班人数寥寥。也因此族学的书阁中各类藏书丰富,赵世安想看的史书传记都有。

    可惜,掌管赵家族学的赵平善,却惯是个踩底捧高之主。

    赵世安向他开口借阅族书阁中那些史书传记之时,被赵平善一口回绝,还讥言道:你非读书种子,看什么言史大义。

    赵平安无奈,正巧看到了周姮蛾的独子赵享瑞,顿生一计。他先是上街买了两串糖葫芦过来,又假装巧遇,上前搭话。靠着两串糖葫芦,假借赵享彦之手,终于借到了族学书阁中的那些史书传记。

    究其缘由,其实还是他囊中羞涩,虽然家中还余一间小铺,可那微薄的进项也只够他们日常开销。而这些史书传记之类的大部头,无一不贵的离谱,手中拮据的他,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于是,这么些天以来,每日赵世安便带上一串糖葫芦给赵享瑞,再由赵享瑞从族学书阁中借出自己想要看的书籍,供自己翻看。双方各得所需,都很满意。直到今日,赵享瑞把糖葫芦带回了家中,终于被母亲发现。在周姮蛾的逼问下,赵享瑞才极不情愿的道出前因后果。眼下赵享瑞正在换牙,正是吃不得糖葫芦这些东西的时候,周姮蛾一听儿子之言,顿时气急,这才怒气冲冲,单带了个丫鬟就找上门来。

    说来,赵世安也算是武勋之后,合该习武才是。可眼下大周自有国情在此,奉行的是以文御武。眼下大部分武勋处境,可不比当年了,不然的话,公侯两府的赵家也犯不着弄个族学出来。

    眼下要活得体面,就非得科考入仕不可。得益于原主母亲的坚持,原主倒是早早地进了学,入了赵家族学。只可惜他性子跳脱,只爱舞枪弄棒,并非是读书的材料,学业上十分荒唐。

    原主母亲亡故之后,少管束,这族学更是从未去过,任由学业荒废。也就是他魂穿而来之后,倒是日日不落的前往族学。

    想了想,赵世安面色一肃,拱手朝周姮蛾解释道:“恒大嫂,想必你也听闻过我家中之事。世安最近顿悟,自觉辜负父母良苦用心,感叹光阴虚度。于是就想弥补一二,想多读点书,以期日后能有个前程。可惜啊,族学中那位赵平善的为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也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恒大嫂见谅。”

    说完,他还用手使劲揉了揉双眼。

    周姮蛾看着眼眶有些泛红的赵世安,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再想了想关于眼前少年的那些传言。闻言后也心生几分怜悯,不过转念又想到自家的处境,她又一叹,她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呢,自己下半辈子还指望着瑞儿呢,可你赵世安这干的是什么事儿啊!

    想到这,她又有些羞恼,随口讥讽道:“安哥儿,那你这几日看了那么多书,想必有所得吧?”

    当然,这也就是她羞恼下的随口一句。她可不认为赵世安能在这短短半月之间读出什么名堂来。她也是知道眼前之人是个什么性子,自幼就只爱舞枪弄棒,怎么可能喜欢读书。

    哪知道,赵世安闻言后,也不气恼,竟然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恒大嫂说的是,我这半月以来,感觉大有进益,正打参加不久之后的县试呢。”

    周姮蛾闻言,颦了颦柳叶细眉,有些不可置信看了看赵世安,暗道:莫非这厮疯了不成。

    也是可怜,赵家成立族学以来,这百十年间。族中想要凭借读书科考走向仕途也算不少,可这么多人之中,成就最高也就只有她那早逝丈夫赵世恒一人,勉强过了乡试,成了举人。其余人等,过了府试的和院试的人也就不过双手之数。

    现在她听到赵世安这么一个学业荒废许久的人,大言不惭地说要参加县试,自是觉得此人疯了。

    随即她也没了什么问罪的心思,想着何必跟一个疯癫之人计较呢。她于是便没好气的说道:“那我先预祝安哥儿县试一帆风顺,不过日后还请安哥儿莫再怂恿瑞儿前去书阁借书了,更不要给他买什么糖葫芦了。”

    说完,周姮蛾一扭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丫鬟秀云悄摸的看了赵世安一眼,也转身跟在她身后一起离开了。

    看着周姮蛾主仆二人慢慢走出窄巷,赵世安嘴角上翘。心中暗呼:搞定!

    等到目光所及,彻底看不到她们主仆二人之后,赵世安朝孙柱吩咐道:“好了孙叔,麻烦解决。快去准备吃的,我饿了。”说完,转身回到院中。

    孙柱闻言,麻利关上院门,看着有些意气风发的安哥儿,只觉得他自从上次被打晕了过去,又清醒过来之后,整个人好像都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