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艺君子

第29章 嘉礼(上)

    沿院墙挂着一排大红灯笼,烛火闪烁,将整条街道都映照成喜庆的红色。

    一路走来,处处可见喜庆,场面之大令苏服白震撼。

    似乎整个河海县的人都在为两家结亲忙碌,男人手持火把,老人、女人、孩子则提着大红灯笼,附近几条街都被围得人山人海。

    苏服白感叹,如果是在地球,收获这么多人的祝福,小两口要乐晕过去,嗯,份子钱也能收好多。

    然而这些人并不是来祝福新婚,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喜悦,只有麻木和无奈,不多的笑容都来自孩子,欢喜的提着灯笼到处跑。

    在人群聚集的街道之外,多处房屋被拆,砖石垒砌成巨大的火炉,里面堆满了木炭,多个风箱发出沉闷的声响,火焰越烧越旺,周围的人挥汗如雨,除鼓风之外,还要向火炉中添新炭和掏炭灰,稍不留神就会被烫伤。

    周围的木炭堆积如山,都是河海县百姓缴纳的。

    这样的巨型火炉共有四个,分布在四角。

    走进院内,喜庆的红色更是随处可见,大红灯笼挂满,每一道门每一扇窗每一堵墙都贴着喜字,连树枝上都挑着红布。

    苏服白见到几个相熟的面孔,典史李崇江,牙行管事刘成行,还有名客楼的掌柜。

    刘成行瘦削的身影快步走过来,脸上肉多,笑容显得亲近,“见过几位大人。”

    主动为苏服白他们介绍,河海县的君子都在,参与“礼”是君子们为数不多的义务,也是为数不多会真正惹怒地方主官的事情,他们当然不会不给知县宋穆面子。

    本地的君子都在县衙内挂着职务,就是个名义,领俸禄但是不管事,也不是贪图那点俸禄,纯粹是彰显县衙对君子的管治,以及君子对君王的拥护。

    君子都有自身的产业,越是挣钱的行当越是需要君子的庇护,比如刘成行现在介绍的李昌,包括名客楼在内,河海县的酒楼茶馆生意基本都是他的。

    今日王、李两家结亲,王家娶的便是李昌的孙女。

    除王族之外,天地心无法以血脉传承。李家只有李昌一人是君子,他已经六十多岁,身体虽然还很硬朗,前年刚添了个小儿子,但也需要未雨绸缪。

    李家这么大的产业,一旦失去他的庇护,被瓜分是难免的,甚至家人的生命安全都难以保证。

    结亲的另一方王家也有一位君子——王萧,凝聚天地心不足一年,修为低微,连官话说的都不利索,之前一直受到李昌的关照,今天娶李昌孙女的便是王萧的亲弟弟。

    等李昌老到无法庇护家族,王萧的修为已足够抵抗其他君子,虽然产业不免会落入王家,但家人衣食性命肯定无忧。

    这也是君子和君子之间的惯例。

    苏服白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不感兴趣,面带笑容一个一个打招呼,维持表面的和睦,心里急得不行,知县宋穆呢?嘉礼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来吃席有三个目的:第一是挣那一百两银子,他欠赵庆七千两,虽说有赖账的打算,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这种只需露个面就能挣的钱还是要挣的;第二是丁梦安要为《鬼怪城》借一点“礼”的力量,打开史书世界;第三点最重要,苏服白要验证自己身上的开明咒印的作用,他觉得自己身上那一堆咒印和别人单个的咒印是不同的。

    燥热,但不是“礼”带来的燥热,院外有数不清的火把,院子里也有大小不一的火炉,灯火的烛火虽然微弱,可是数量多。

    “咳咳”

    苏服白皱着眉假装咳嗽。

    李崇江假装关心,“苏公子身体不舒服?”

    “身上有伤,前些天又着凉了,到现在也没缓过来。不过‘嘉礼’更重要,不能耽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地方能休息,我可不想在酒席上出丑。”

    这话当然是编的,是为待会儿离席做准备,不过可能“出丑”是真的。

    王萧年近三十,个头不高,皮肤微黑。虽然是主人家,却始终站在李昌身后,不怎么开口,有些怯懦的样子。

    听牙行管事刘成行说,王萧原先只是渔民,家中一贫如洗,如今有些产业,都是李昌送给他的。这处院子原本是李家所有,一个月前才为两家结亲借给他,算是女方的嫁妆。

    “有空房,我马上让人去收拾。”

    带着口音的官话惹来不知何处的笑声,王萧微黑的脸上发红,神情更是怯怯。

    他四下寻找,下人都是陌生面孔,很忙碌的样子,不知能安排谁去,只好叫来自家的一个堂弟,习惯性换回浓重的口音,笑声更明显了。

    李昌皱眉,直接叫过两个丫鬟去收拾房间,自觉脸上无光,低声斥责了王萧几句,后者垂着头不说话。

    天地心,六艺,器物。

    王萧连官话都说不利索,勉强运用天地心的塑形之力,六艺还站在门外,更谈不上塑造器物,在君子当中毫无地位可言。

    知县宋穆姗姗来迟,手中托着官印,上有一团跳跃的火焰,以赤红的玉石雕刻而成,几乎以假乱真。

    开明的“礼”核心是火焰!

    新郎、新娘均是一身大红色,被院内院外的喜庆围绕着,尽管只能看到背影,也能感受到两人的喜悦。

    宋穆将官印托过头顶。

    一支支火把如长龙盘绕在周围的街道上,这一刻长龙活过来,跳跃的火焰无风舞动,仿佛呼吸朝着院落吞吐。灯笼里微弱的烛火也更加明亮,将红光映向天际,鲜艳的色彩晕染,房屋、人、草木、道路,全都变成红色。

    四个巨大火炉烈焰冲天而起,缭绕着张牙舞爪,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火焰中钻出来,不曾看清这东西的形状,然而火焰确实钻出火炉越来越远。

    宋穆手中的官印反射四面八方火焰的赤红光芒,越来越明亮,赤玉雕刻的火焰状印纽中生出一片朦胧的微光,看似微弱却十分醒目。

    苏服白等的就是它。

    微光愈发清晰,不久后从印纽中弥漫出来,神秘、恐怖、梦幻,不知该用什么词去描述它。

    灯笼、火把、火炉带来的灼热是皮肤感受到的自外向内的温度,置身“礼”的微光之中,古怪的燥热无处不在,不仅身体不舒服,还令人心中焦虑。

    火把组成的长龙,灯笼晕染的红光,还有火炉中似要钻出的古怪之物,围绕着院落,声势浩大,然而院落中心处一小块弥漫的微光是如此醒目,让一切都沦为陪衬,它们是河流,微光便是大海,是河流的终点。

    “礼”的力量比史书世界翻页时强的多,超出苏服白的预料,好在他有准备。

    透明火焰出现在指尖,小小的一团火焰,视线穿过,所有的事物都在古怪的变化,演示无穷的可能,有的人化作枯骨,有的人燃做火焰,不大的庭院在烈焰中融化,灼热的岩浆中有无数生命在无声的哀嚎。

    他几乎被吸引的忘记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