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艺君子

第64章 种子

    莲花烛台是莲花盛开的种子,但又不是。《鬼怪城》的鬼怪是因欲望而生,那些鬼怪故事也包含着对金钱的欲望,真正让莲花盛开的是欲望——反抗的欲望。

    苏服白隐晦的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没有丁梦安制造隔绝规则的空间,说话必须小心翼翼,避免触发史书世界的反击。

    大家都能听得懂,都在沉默。

    丁梦安的那番话也是他们心中的困惑,在推测的基础上再做推测,再做推测,真的可靠吗?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成为君子,已有多长时间。除王族之外,君子并非生来就是君子,在你们还是寻常百姓的时候,真的没有过任何反抗的念头?即便不敢反抗,心中也没有怨言、仇恨?”

    猫都有仇恨,爬十层楼去报仇,何况是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说的就是人性,古今中外,哪怕换了一个世界,也不会改变。

    众人继续沉默。

    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成为君子之前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记忆模糊。

    “君子岂是常人能比,上古先贤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那些都是对我们的磨练,寻常百姓怎么配得上!”

    李红云骄傲的昂着头,一身艳丽的大红衣裳,如血,如霞。

    又是一篇熟悉的古文,出自《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随着了解的愈发深入,苏服白对这个世界感觉到更加陌生,也更加熟悉,强烈的矛盾冲突让他备受折磨,常被噩梦惊醒。

    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苏服白苦笑的同时也在自嘲,眼下的困境不知能不能熬过去,还有闲心考虑睡觉的问题。

    “现实中即使有反抗的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在史书世界中就不一样了,那朵莲花的可怕我们是见识过的。”

    他的话越来越让人无法理解。

    反抗谁,我们吗,莲花越可怕我们岂不是越惨?莲花吞噬的鬼怪越多,将它们直接从敌意转化为杀戮,连“撒钱”都没有用,我们离死亡也就越近。

    苏服白也意识到这一点,安静片刻,将思绪重新整理一遍,“兴平县内有两股力量,一股是县衙和山中寺,另一股就是莲花烛台,前者代表当下的秩序,后者则代表反抗。”

    “兴平县内满城鬼怪,却与人和平共处,这是山中寺代表的秩序在史书世界内的体现。供奉的是佛,实际上却是‘礼’在维护秩序。”

    “礼”划分长幼尊卑,知县是长,是尊,县衙修建山中寺,收“鬼头税”,以长和尊逼迫百姓认可,事实上它也是“礼”的一部分。

    “以山神的力量打开史书世界,导致维护秩序的‘礼’失衡,山中寺无法再镇压满城鬼怪,所以我们感受到来自鬼怪的敌意,且越来越强烈。”

    “原有的秩序被破坏,被压制,莲花烛台这原本微弱的反抗力量便开始野蛮生长。”

    “我们要做的是引导这两股对立的力量真正对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都不用等上九天。”

    维持史书世界需要不断消耗力量,在这期间,任何剧烈的变化都会导致消耗增大,一旦达到某个临界点,史书世界便无法维持,自动关闭。

    这是一个非常诱惑的提议,也是一个危险的提议。

    首先它的前提就无法获得认可,太过离谱,有太多的推测,其次执行的危险性非常非常高,毫无疑问,引导是需要和莲花做再次接触的。

    “引导的事情交给我,但你们也不能闲着。”

    ……

    屋门打开,阴暗之中探出两个脑袋,一个属于人,带着黑色面具,冷漠而僵硬,一个属于蛇,两只眼睛并非人眼,是一对竖瞳。

    仿佛成为猎物,苏服白感到强烈的不适。

    黑色面具遮住整张脸,包括眼睛,以白色描绘出一条蛇,和盘踞在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人与蛇缠绕在一起,蛇是完整的,人却只有半截,腿的部分完全缺失,蛇尾支撑在地上,以古怪的姿势带动人行走。

    “大人请进!”

    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也是冷漠的。钱旺的态度和先前截然不同,只是将门打开,转身便往里走,仿佛身后等待的人不存在。

    长长的蛇尾在地面游移,左右摇摆,人头面朝前方,蛇头却是扭转回来,竖瞳中释放强烈的戾气,还有仇恨。

    钱旺并非天生就没有腿,他的两条腿是被坍塌的城墙砸断。那时钱旺被县衙征去服徭役,修补破败的城墙,不料遇上坍塌,他离得最近,没有完全跑开,命是保住了,两条腿丢了。

    县衙没有给任何补偿,赏了他一顿鞭子。

    第一次接触钱旺,他没有表露任何愤怒与仇恨,沉浸在对蛇的无限幻想和狂热中,史书世界的他靠着蛇重新站起来,现实中呢?

    那条蛇时刻流露的阴鸷和愤恨才是他内心真实的一面,是被压抑而不敢言之于口的怒火和不甘,是反抗的种子。

    苏服白摸出一把碎银子,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想听一听这条蛇的故事,你们很特别,想必会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蛇头朝桌上的碎银瞧了一眼,竖瞳中依旧充斥着凶厉,猩红的信子吞吐,发出人的声音,“如果你没了一双腿,也会成为有趣的故事,再没了一双手,故事就会更有趣。”

    冰冷的视线在他的四肢上移动,寒意彻骨,仿佛要将他的四肢冻结坏死。

    苏服白的四肢已经坏死,他现在是一具尸体,对于任何威胁都能从容自若,“可是我的双腿和双手都在,注定不会成为有趣的故事。”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拇指大小的金元宝,金灿灿耀人眼,在竖瞳前晃了晃又塞回去,“我喜欢听你的故事。”

    冷漠的讲述简单、无趣的故事,之前听过一次,好歹还有激情,现在的钱旺只有仇恨和不甘。

    一个声音似轻吟似低语,在两人耳边响起,“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是丁自弭的器物“自在”,来得正好。

    竖瞳渐渐赤红,故事也渐渐激情,只是内容有所变化,原版是蛇妖为感谢救命之恩化为他的一双腿,新版本还是蛇妖感恩,方式却是杀入县衙,为他报仇。

    反抗的种子在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确实是个很特别的故事,你知道哪些人有类似的故事?我还想听。”

    苏服白说了个地点。

    “三天后我在那里等你们。”

    拇指大的金元宝一锭一锭整齐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