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要入密林之前，一直不吭声的沈哲突然让朝清把马车停一下。朝真好奇的问：“怎么了？”

    沈哲不安地看着远方。随着他的视线，另外三个人也发现了异常之处。那里正是难民营的所在，一股黑烟在那片区域上空漂浮，也许是很多马匹一起跑进扬起的灰尘，也许是纺织机突然失火引发的燃烧。无论如何那不是一个好兆头。沈哲说：“我得去看一眼。”

    “我和你一起”，朝真不假思索的说，“但是我们不能大摇大摆地去。万一把追兵引去就不好了。”

    一番商议之后，朝清和医生先行回蜀军大营。

    朝真和沈哲轻装前往，他们终于摸到了难民营的边缘，还没有进去，他们就听到了其中的呼啸声，打斗声和兵器相交的金属乒乓声。朝真和沈哲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情况比他们想的还糟。

    希斯竟然冲难民来了。

    “这不意外。”沈哲盯着前方，那里一片喧嚣，“他本来就是靠残忍手段才上位的。”

    “方先生。”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喊他的名字。沈哲和朝真都没有预料到大毛竟然会在这里等着他们。“妈妈让我跟你们说千万不要进来。”

    “大毛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吗？”沈哲弯下腰，伸手抚着大毛的头。

    “有一队士兵杀过来了，但是你千万不要进去，他们说是来抓你的。”

    沈哲咬紧了牙关，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起，“他们是冲我来的”。

    沈哲和朝真二话不说就冲进混战之中。北方军看到他来了，大声喊道：“索方在这里。”

    张萍带着一个小队挤到了沈哲的前面，“方先生，你快走。”

    “张萍你们快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们又不抓你只是要针对我。”沈哲一时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孩子，妇人都在为了他拼命。而他又是谁呢？

    北方军的小分队示意所有人停下来。

    “索方你跟我们走，我不为难他们。”周围所有人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

    沈哲点头说好。朝真担心的看着他。沈哲拍了拍他的手。“方先生。”好几个人喊出声，他们都很担心沈哲。

    他前脚走进北方军中，有两个人过来架住了他的胳膊。领头儿的曼悟微微笑了一下，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往下一点。瞬间几百只箭雨从后方弓箭手那齐发。朝真和张萍二人合力把纺织架当成两扇大门一般合拢，所有人挡在巨大的铁架后面。但还是有几人躲闪不及，身上中箭。

    “你们在做什么？”沈哲气愤地问道。

    “希斯给的命令是夷平这个村。”曼悟满不在乎地答。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漏掉几个孩子在入口处等待。”

    “要不然你能上钩吗？”曼悟哈哈大笑。

    沈哲胸中的血液瞬间翻腾了好几遍，他刚才亲手杀了一个同僚，他另一个同僚在这里等着捉他。而这些几乎是萍水之交的人在为了他，一个曾经的暗探，一个曾费劲心力挑起战争的人拼命。

    张萍和朝真躲在铁架后面。朝真劝他们快走。

    张萍摇摇头，很多人也摇了摇头。朝真急到：“你们不走的话，就算是叛了。你们本来就是从蜀国逃离来到北方。现在如果也不被北方所容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张萍冷笑道：“我们又什么时候被北方容的下过？从头到尾给我们一条活路的，只不过是方先生。现在方先生也没有活路了。我们大家再不拼个鱼死网破，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张萍和她身后的人热血沸腾，“今天就让这群北方军看看方先生的厉害。”

    她一声令下，只见几个人熟练地走到纺织架子前扭动几个螺丝。这架子就好像活了一般，以极其缓慢但势不可挡的速度向北方军迫近。难民营的人纷纷跟在架子的后面也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他们步伐缓慢，但是沉重，决绝。他们的一生从来不被重视，就像蝼蚁一般苟活到了今天。可是蝼蚁们拼起命来也是有爆炸般的能量。

    “怎么回事？”抓住沈哲那两个人看着眼前两个巨大的铁架向自己靠近。他们眼神四处乱瞟，一会儿看向自己的老大，一会儿看向那个铁架，终于还是抵抗不住恐惧，撒腿往后跑去。

    曼悟伸出手臂，试图制服沈哲，但他的每一次企图都以沈哲敏捷的身影化为泡影。沈哲的嘲讽声如寒风刺骨，“你以为你的近战技巧能胜过大个子？”沈哲的话音未落，曼悟的脑海中便闪现出刚才，他在高压室看到的惨烈一幕——椭球底部大个子血肉模糊地倒地，生命气息逐渐消散。

    曼悟的犹豫给了沈哲进一步攻击的机会。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曼悟转身逃离，一边奔跑一边向弓箭手示意继续射箭。他踉跄地穿过弓箭手、火箭手，直到达到火炮手的后方，才感到一丝安全。他下达命令，让所有远程兵器开始攻击，但自己却不敢再向前迈出半步。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不解，他们都是一起训练长大的伙伴，索方竟然真的对自己人下手。

    他不禁远远地呼唤：“索方！”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甘。

    “我是沈哲！”远处传来沈哲的回应，声音坚定而冷静，“叫我沈哲！”在那一刻，沈哲明白，自己已与索方的身份划清了界限。沈哲，在他决定以这个名字出现在朝真面前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与索方再不相干。从今以后，他将只是沈哲。

    沈哲、朝真和一群无辜的民众开始撤离。他们所经之处，尽是破败不堪的废墟。蜀国与北方的战争已持续多年，这一带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如今，这里几乎已经荒无人烟。

    大毛妈妈穿过这片废墟时，脸上的表情逐渐沉重。这些破败的村庄，不正是她曾经的家吗？朝真的目光突然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在一瞬间消失。她指着那个方向，声音微颤：“那边，好像有人。”

    队伍放慢了步伐，紧张和警惕在空气中弥漫。就在寂静凝固的时刻，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大约五六岁，手中举着一支火铳，嘴里咕噜着：“吧唧，都死了。”

    朝真轻步走向前，蹲下身子，声音柔和：“孩子，放下吧，那是危险的武器。”

    小女孩却笑着紧抱火铳，“这是我捡的，我的玩具。”朝真想问她的父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时，大毛妈妈和大毛二毛慢慢走近，大毛妈妈温柔地说：“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小女孩应了一声“好”。大毛妈妈拿出一个破布偶，“用这个换你的‘玩具’，怎么样？”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带着布偶跑向大毛。

    朝真的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忧伤与沉思。

    “这么小的小孩子他们就……”

    她说不下去了。沈哲知道她的意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

    北风穿过战争洗劫后的村野，朝真只觉得自己很渺小，就像满地身不由己的草籽。

    “你知道吗？我也时常有这种感觉。我小的时候只是十分好奇太阳系是什么样子。等我经过一切的训练，穿过无尽的黑夜，真的来到太阳系的时候，我发现这里已经被环面的人搅得一团糟。我的这种好奇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种诅咒。而哲赛星球上千千万万和我一样好奇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诅咒，是的，就是这个词。朝真心中一阵酸楚。

    朝真看着大毛和那个小女孩儿玩耍的背影。她从来都觉得自己身上对机械的精通对数字的敏感是一种天大的恩赐。可是随着这一路北上，她渐渐觉得这是一种诅咒。

    “从小到大，我只是想获得父亲青睐，只是随心所欲的做一些发明。可我的这些随心所欲，被有所求的人用去破坏别人的人生。”

    朝真和沈哲的心灵在这一刻共享同一种罪恶。他们因为自己天生的能力受到无穷无尽的诅咒。这世界上所有分离的家庭，失去的爱人，倒闭的房屋都与他们有关。

    “我从小没有见过父亲。我一直把希斯当成像父亲一样的人物。所以当他对我们进行教诲的时候，我虽然屡次三番地认为他说的好像不是那么的正确，但我却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他。哪怕他把我抓住，哪怕他又去折磨你。我都觉得他依然是对的。因为他只是要完成他的目的。他对哲赛的议会是有责任的，我一直这样为他辩护。可是朝真。这些议会的那些长老们，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把远在光年之外的地球置于了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么？”

    朝真和沈哲抬头看着天空，那些有能力的人，做决策的人，真的不会和他们一样受到无穷无尽的诅咒么。

    张萍和他们说了再见，她和大毛妈妈打算带着所有人一直往南走。比蜀国还要难，也许比巴桑来的南方还要难。

    曼悟忙不迭的回报希斯说已经走脱了沈哲。整个难民营也跟着他一起走了。希斯面前的水杯不断震颤，曼悟害怕的跪在地上。

    希斯强忍着发火的冲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局势。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环面内部有非常多人对他已经积攒了很久的不满。从老一代的领袖对他青眼有加开始，就一直在质疑他。老一代领袖经常劝说他不要着急，总有一天等他做出了事情来的时候，这些反对的声音自然也会消失。可他怎么可能不着急？他没有上一代领袖那样的好命，年纪轻轻就发现了天增星，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就帮哲赛人凭空添了一座行星家园。他还记得几个议会长老对他不屑一顾的脸。“希斯，你没有能力就是要让贤了。”

    让贤，谁是贤，难道是索方那个没有用的东西吗？

    地球是他最后一搏。他知道如果这次不成功，回去长老们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不仅会失去环面穿梭的领袖地位，甚至可能会像知川一样，被囚禁在永恒的黑夜。

    张夫人的聒噪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说你可以控制的，你真的可以吗？”

    希斯没有理他，走进了自己的密室，拿出了那个黑盒子。“走吧”，他对曼悟说。

    “我去见一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