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冰原，温度骤然间下降了二十多度，这恐怖的温差变化十分反常，萨利夫感觉自己的鼻子都快被冻掉了。

    “打仗很有意思吗？”

    提丰在旁边轻踩雪地，她倒是不怎么冷，反而悠闲自得，双手背后托住后脑勺，无聊的抬头望着头顶的灾雪，雪打在脸上湿乎乎的。

    少女忽然这样说：“问你呢？”

    “嗯？有什么意思？”萨利夫用刺刀挑开树枝，头也不抬的拿斧子把短一些的木枝劈下来做柴火，他打算再取一些冷木就回去了。

    提丰一脸疑惑，吃力的跟在萨利夫的后面，小脸被寒风冻的通红，张牙舞爪的挥舞着袖子里的双手：“我不知道啊！我在问你欸！”

    萨利夫回过头：“所以有什么意思？”

    “我……算了……你们不是在打仗吗？”

    “我总是听族人说世界大战什么的，凛视也总是提起这个，所以觉得你应该挺了解的，不想说就不说了，小气鬼！”

    女孩说完微微嘟嘴，手指稍稍用力抓紧弓柄，脚步加快跟在他旁边，用力抬头瞪着他，显得有些娇滴滴的。

    萨利夫微微沉思，把干柴用绳子系上，放到身后，才抬起头盯着提丰那双鲜红澄澈的眸子，语气严肃：“那我就告诉你，没什么意思。”

    “你指的有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大战是什么，一场风靡世界的大冒险？青年愣头青出人头地的机会？步入上层社会的阶梯坦途？在这个时代的传奇事业？”

    “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我告诉你，大战不是什么热血沸腾的大冒险，在上面你只有洗干净脖子等死，而且是除了等死什么都做不了。”

    “军功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激励和鞭策，但又有什么用呢，你得首先活到战争结束，那些勋章才不至于放到棺材本里，或者变成讣告飞回你家让你父母乐呵乐呵……萨尔贡那些官员绞尽脑汁想把讣告做的更好看一些，听说连纸张用的都是做贺卡的纸。”

    萨利夫嘲弄般的说：“如果父母得知你死了真能第一时间快乐的笑出声来，喜气洋洋的把讣告接过去，那说明家庭确实挺不幸的……”

    提丰点了点头，有点搞不明白这个人了，低头捡起柴火背在身后的筐里，笑了笑：“看起来你这样厌恶战争，那你为什么还要当兵？”

    “我当兵可不是为了这个。”萨利夫撇了撇嘴，拿出水壶抿了一小口。

    “当然，我认为萨尔贡帝国应当令世界臣服，我习惯了大战，愿意为民族而死，但不代表我喜欢那一个个地狱。”

    “哦。”提丰若有所思，跟在萨利夫后面，仰起下巴，“能给我举几个例子嘛，你们都在面对什么？”

    萨利夫阴着脸，有些不悦的看向她：“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奇的，你难道没看到我们是如何战斗的？”

    “好奇一下嘛。”提丰笑了笑。

    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打算说，可能这个姑娘得软磨硬泡自己一夜，为了耳根清净，萨利夫稍作思索，道：“在西陆战场，休息时间以分钟计量，有时甚至是秒。”

    “战斗是以命令的形式发布的，我认为那些命令比战斗本身更可怕。”

    “今天，你的上级，可能是一个班长，命令你去前面的街区进行火力侦察，你和几个人组成一个小队，其他人不比你弱小，甚至比你强大。

    “可在战场上，一个小巷子里飞来的子弹打死的是你的战友，你开枪反击，也干掉了对方，于是这个两人小队只有你回到了队伍中，班长赞扬了你的勇敢和无畏。”

    “是你真的勇敢，真的无畏吗？我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这个问题，不是的，他夸你，那只是因为你活下来了，而你的战友死去了而已，你只是比他更幸运。”

    提丰打断道：“等等，也不完全只依靠幸运的吧？”

    萨利夫瞥她一眼，讥笑道：“那你认为除了运气之外还因为什么，两个人都在射程内，子弹打他没打你？”

    “呃……”提丰语塞，她本想说动作更快躲开什么的，但一想想这不是箭，就是搞笑来着。

    地上只有两人踩在积雪上的声音，萨利夫见提丰窘迫没有说话，继续道：“战斗了一段时间后，你升级了，你成为了一个什么班长，取代了你死去的老班长。”

    “战斗也是照常打，你接到的命令不再是简单的战斗任务，上级，可能是一个排长，也可能是一个什么连长，有时甚至是营部给你直接下令……让你带着你的兄弟去进攻，去夺取某个位置，去攻下一个炮兵阵地，干掉某个狙击手。”

    “你就得把你的老命抻圆了，去完成这个命令，唯一不同的是，你的决定随时影响你手下这十多号人的命，你掌握着他们的生死，一个错误的决定，几个兄弟就会在机枪下丧命。”

    “一开始新人班长还会在意，等到手下的人死了几个来回之后，我们也开始漠视这些，脑海里盘算的更可能是，如何更好的完成任务而不是在乎兄弟们的命。”

    “你能明白吗？只有当你不把你自己的兄弟当做人去看时，你才是一个好长官。”

    回到营地，士兵们正在生火做饭，萨利夫叹了口气，把柴火放在微弱温暖的篝火旁边，把冷柴丢进去。

    提丰把那支大弓抱在怀里，一脸开心的弯曲膝盖，蹲在篝火旁一脸开心的烤了烤手，带着纯真的语气，听故事的心情，道：“然后呢？”

    她的手骨节分明，细长柔腻，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精致，掌心处和手指处有长期持弓留下的弓茧。

    萨利夫轻呵一声：“这就是我的经历，我不认识什么了不起的将军，更不知道大人物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

    “我就是为帝国作战，成为帝国前线的一根铁钉，和成千上万枚铁钉一起投掷到战场上组成钢铁巨壁。在现代战争中随时死的毫无意义，你的死不会被铭记也不会被知晓，这可能是最孤独的死法了，除了亲人，无人会为此感到悲哀。”

    “完成一个命令后，还有一个命令，一个命令接着一个命令。”

    “你每完成一个命令，长官都会注意到你，高看你两眼，就像我说的，不把兄弟的命当命的长官，才是好长官。”

    “到了最后，你完成了无数个命令，你出色的杀敌，出色的展露出所谓的勇气毅力和智慧，你走出了自己的部队小圈子，走向全军这个大圈子，然后人们赠予了你真正的称号“王牌”。”

    “当你成为王牌后，你变成了全军的楷模，帝国的战斗英雄，家喻户晓的伟大人物，连国家领导人都知晓你的大名。”

    “你更不能退缩，更危险的命令会纷至沓来，一个接着一个，而且以暴风般的势头涌向你，率领步兵向装甲部队发起攻击，炸坦克这种事对你来说都只能算小任务。”

    萨利夫笑了笑，似乎很满意提丰那震惊的小脸，知道她能想象这个画面了，“就这样，王牌是一个骗子，他们靠着一点点智慧，拼搏和汗水，毅力和勇气，加上运气为自己拿到了英雄的称呼。”

    萨利夫把柴火丢入熊熊火光中，光芒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睛，“能活到战争结束的王牌都不会认为自己是王牌。”

    “因为真正的王牌死在了泥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