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司马展天生异骨,自幼习武,虽未得名师指点,到十五六岁时,本县已难有敌手。司马展并不满足于此,十七岁,司马展到道教发祥地龙虎山,欲拜龙虎山“正一派”第二十九代张天师为师,未料此时张天师一直因年老闭关,司马展等不及,便下山游历江湖。几年时间,走南闯北,拳打脚踢,行侠仗义,挨了不少打,也揍了不少人,真正在实战中成长,可惜纯属杂牌路子。司马展也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自谓多次比武,胜多败少,自己天赋异禀,自成一家。
弱冠之年,司马展游历到杭州,一日,司马展在拳馆砸场子回客栈,疲惫不堪,倒头便睡。午夜时分,司马展猝然被一阵轻微争吵声惊醒,司马展侧耳细听,原来隔壁客房有两人,对该不该杀人,意见甚不统一,两人发生争执,一人坚持只抢货,不杀人;一人却要杜绝后患,斩草除根,货要抢,人要杀!显然是两个江洋大盗!两人也许害怕隔墙有耳,稍微争执了几句,一人低声妥协,说见机行事。熟料,墙外之耳早已听得真切。司马展虽不知道两贼欲抢何物、杀何人,但一团怒火在胸中升腾,且不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仅凭他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四处打杀的性格,正是惹事的祖宗、挑祸的前辈,他焉能袖手旁观?
司马展愈加屏气凝神,静听隔壁动静。隔壁已然阒然无声。平明时分,天已微亮,司马展闻隔壁陆续响起吹灯声、下床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司马展即腾身起床,绰起床头宝剑,从窗户口跃出,轻轻尾随于两人之后。
司马展在后,远远望见前面两人努力向城东飞奔,却明显步履沉重,心中不禁暗笑,这等身手,安敢公然拦路抢劫,莫不是嫌自己命长?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出了城,又走了半个时辰,天已大亮,路上行人骤然多起来,司马展隐藏在路人中间,反而觉得能从容跟随。
两人一高一矮,鬼鬼祟祟,走至城东荒山破庙前,高个子口中一声唿哨,忽然从庙里窜出二十多位手持刀剑的喽啰。司马展这才了然,本来他也怀疑,就这两人身手,怎具备干打家劫舍这等营生的底子?加这些喽啰,总算有些模样罢!
一众人聚在破庙门口,一阵交头接耳,又零零落落散开了,似乎无下一步行动谋划,教远远跟随在后的司马展瞧得莫名其妙,不知这一伙乌合之众唱的是哪一出戏?
司马展正在纳闷之时,又见一个小喽啰远远从小道上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奔到矮个子前,低声嘀咕了几句,矮个子扬了扬手,一伙喽啰复又聚在一起,不知矮个子说了一句什么,众人齐声说“好”,随即将兵刃藏在身上,三三两两分开,掉头飞快地往南走。
一群人陆陆续续来到杭州大运河码头。杭州码头乃京杭大运河端点,占据富饶的江南地区。可北宋末年,杭州码头尚不繁忙,南宋定都杭州之后,杭州码头始才慢慢兴起。
杭州向北经京杭大运河北运的,主要有粮食、军队,固然也有部分客运。此刻的杭州码头,停靠着多艘客船,一位衣着华丽的官员,正指挥着船夫往一艘客船搬运物品。其他几艘客船、商船、货船散落在码头,各自在等候主顾。
一群人到达码头,高个子迅速租了一艘客船,一伙人麻利地上船。一拥进了船舱,甲板上唯留下两个喽啰,履行盯梢职责,睁着贼眼四处张望,客船却未马上开拨。
至此,司马展终于看出名堂来,敢情两个大盗做了两手准备,一是陆路,一是河运。并分路派出了眼线双边打探,获悉目标走河运,才一蜂窝儿赶来租船。司马举先前小觑他们的想法,悄然放下。看来他们的目标,十之八九是那位正在装船的官员了。
司马展寻思,既来之,则安之,索性看个究竟,若有必要,出手相救理所当然。念及此,司马展也快速租了一艘快船。
果然,那官员上船起锚后不久,这伙贼人租赁的客船也徐徐起锚向北,远远尾随在后。司马展急忙命快船船老大开船。
大体行了二十里,贼人的客船显著在加速追赶前船。此刻河运之上,南来北往的船只虽少了一些,却也间或有船只杨帆而过,司马展心中狐疑,莫非贼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司马展边想边督促快船加速,跟上客船。
大致一柱香功夫,贼人租赁客船已然接近官员客船,一伙喽啰都拥在甲板上,个个刀剑在手,凶神恶煞地高喊:“停船,停船!”
官员客船见状,情知不妙,努力加速,无奈贼人客船从右靠近,一喽啰手提着附有铁钩的绳索,甩在对方客船甲板上,几位喽啰随即拉住绳索,两船终于慢慢靠拢在一起,高个子又是一声唿哨,二十几个喽啰如猴子一样跃到对方船上甲板。
那官员似乎有些功夫,提剑率四员手下挡在甲板前头,双方顿时厮杀在一起。而一高一矮两头领,却在船尾袖手旁观。今日这趟买卖,他们是吃定了!
俄而,官员五人便渐渐不支,他们虽同心协力,砍翻了三四位喽啰,毕竟寡不敌众,除去那官员,其他四人已挂了彩头,并且逐步被逼退到船舱门口了。
司马展所坐快船尚在后面十余丈,司马展要船老大靠近两船,船老大大叫道:“客官,你疯了,这种场面,躲还来不及,你还想向前冲?”
司马展一直抬头盯着前方,随口说道:“你不要管,尽量靠近!”
船老大拒绝道:“远远看看热闹还行,看一会就走。过去凑热闹,老汉我可不敢,客官你要去,自己游过去!”
司马展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船老大,说道:“银子全给你,靠近客船后,我上去了,你就自己走!”
船老大不敢相信地问:“是真的么?”
司马展懒得再跟他废话,挥了挥手中长剑,说道:“不信,你问它!”
船老大无法,只得摇橹过去。快船靠拢客船时,司马展才发现,快船比客船矮了六七尺,司马展要船老大抓紧船橹,突然腾身,右脚蹬在船橹摇把之上,身体上纵,已然稳稳地站在了官员客船甲板上。
甲板上的形势已是另一番境况,随员四人业已被杀,只有那官员披头散发,手中长剑早不见踪影,满身血污,犹自朗声高骂:“司空汹、司空涌,你们好大胆!不知道我是谁么?”
司马展微微一惊:两位盗贼本事不大,胆量端的不小,竟敢自报名号。
矮个子司空汹哈哈大笑道:“童大人,我如何不知你是谁,你来我们杭州,搜刮那么多民脂民膏,我们此举正是替天行道!”
司空汹话音刚落,“砰”地一声,一个大活人从天而降,落在自己身边不远,客船上的人皆吓了一大跳。
司空汹看清这位神秘之客,不过是位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不由大怒,厉声喝道:“你是何人?从何处来?”
司马展落下甲板时,刚好听到司空汹说话的尾巴—“替天行道”,闻司空汹气势汹汹,少年童心大发,随口答道:“你问我是谁?我来替天行道!自然从天上来!”
几位喽啰听司马展说得滑稽,正欲放声大笑,却见司空汹气得暴跳如雷,兀自掩口强忍!司空汹更不打话,手中四环大刀,兜头向司马展狠狠剁下,欲将其一劈两半,解却心头之火。司马展身子一扭,轻巧闪过,司空汹不待自己招式用老,大刀横扫,猛然感觉不对劲,脖子冰凉,低头一看,魂飞魄散,原来司马展的长剑,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地,寒森森地正架在自己脖子上,自己如再逞强,恐怕吃饭的家伙就要滚落在甲板上被他当球踢了。司空汹心一紧,手便一松,四环大刀“咣当”跌在甲板上。
司马展左手拍拍司空汹肩膀,赞赏道:“不错,很懂事,再听话一次何如?教他们皆退回到你们客船上去罢?”
司空汹喉咙一滞,万般无奈地望着弟弟司空涌,司空涌见对方一招就制服武功最高的哥哥,知晓反抗也是徒劳,垂头丧气地挥挥手,一帮喽啰各自捡起自己的兵刃,陆续跳过租来客船,司马展见司空兄弟还算老实,也不想开杀戒,将司空汹押至船舷边,喝一声:“好自为之!”一脚将他踢过船去,贼船缓缓离开后,司马展才转身细看那官员。
那人四十多岁年纪,体貌魁梧,脸色黧黑,腮下生有几茎胡须,皮骨坚硬似铁,虽经历一番打斗,失利后装束显得狼狈,可气度不凡,神情镇定自若。
司马展转过身来时,那人已然恢复正常神色,快步走至司马展面前,单腿屈膝,双手抱拳,拱手道:“鄙人童贯,谢恩公救命之恩!”声音尖细,带着女声。司马展听得眉头一皱。心道:这么一个魁梧汉子,怎么扭扭捏捏学女人说话?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童贯似乎洞悉司马展心思,马上补充道:“恩公对鄙人有救命大恩,鄙人也不瞒恩公,鄙人是皇宫的内侍!”
司马展一听童贯自报家门,哑然失笑。本以为对方是位正常官员,没料到他是位宦官。近几年游走江湖,对世事多少略有历练。传言皇宫里的宦官,可没几个好玩意。司马展即欲抽身,然租的快船早已逃之夭夭。而童贯似乎异常热情,对司马展照顾周到,极力吹捧。什么年轻有为,英姿挺拔、武功了得,万分敬佩等,张口便来,童贯在皇宫,做的便是服侍人的勾当,溜须吹捧实为吃饭看家本领。
童贯一套拍马屁的“组合拳”打下来,司马展年轻气盛,以前何曾受过别人如此大方地赠送高帽子?顿时一身飘飘然,手脚发软,拔不开腿,觉得童贯也亲近了几分。
童贯在船舱里安排好酒好菜,又命两名颇有姿色的女婢细心伺候,司马展浑身舒泰,哪里还会再提半个走字?
两人在船舱推杯交盏,你来我往,边吃边谈。司马展在船上一呆便是两天,直到建康才下船。双方经两日密切接触,皆对对方有较深了解。船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酒醉饭饱之余,什么家事、私事、隐事,俱兜了个底朝天。
原来,此次童贯赴杭州,乃受徽宗皇帝的爱妃郑贵妃所托,办私事来了。
这郑贵妃本来乃当朝向太后在慈德宫的“押班”侍女,徽宗赵佶为端王时,每日朝见向太后,向太后命郑氏服侍赵佶,郑氏既美丽又聪慧,懂礼法、会说话,最为紧要的,郑氏喜欢看书,可谓秀外慧中,愈加教赵佶喜欢不尽。
郑氏本来在皇太后身边,无缘被皇帝亲近,少女心境难免惆怅,如今有机会接近亲王,总比没男人强百倍,故而拿出浑身解数,曲意奉承、无微不至,弄得赵佶心情畅快至极。
赵佶即位为皇帝后,向太后成人之美,将郑氏赏赐给赵佶,赵佶喜不自胜,一腔热情全扑在郑氏身上。而相貌平平的正宫皇后王氏,被赵佶抛之脑后。相比之下,温柔艳丽,能读书写字的郑氏,自然更得赵佶欢心,赵佶才华横溢,常有情诗艳曲赏赐郑氏,这些作品传到宫外,人们争相吟唱,郑氏愈加得意。赵佶做皇帝三年,即火速晋封郑氏为贵妃。而郑氏的野心并不在于“贵妃”之号,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皇后宝座呢。
郑贵妃虽各项条件皆优于王皇后,可郑贵妃有一个诺大短板,且这个短板也是致命的,即郑贵妃未能生育皇子。赵佶是两宋十八位皇帝中生育能力最强者,前后生育皇子三十一位,尚不包括公主及后来被金国俘虏在北方生的孩子,当然这是后话。
可此时赵佶方二十岁,其他宫妃便育有三个儿子,充分证明赵佶身体颇棒,加上赵佶几乎夜夜专宠于郑贵妃,她没生儿子,唯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郑贵妃打听来打听去,闻说杭州天竺山的天竺寺异常灵验,于是另辟蹊径,命内侍供奉官童贯暗中代替自己到天竺寺求子。这便是童贯来杭州的原因了。
童贯此行,实为郑贵妃办私事,自然不敢大张旗鼓,故而仅带四位小黄门及几位仆人、女婢,官船也不敢用,只敢临时租客船。应该说行动甚是隐秘。
可童贯一行人来寺庙求子,又有什么珍宝值得司空汹涌兄弟抢劫的呢?酒酣之时,司马展难免有此一问。
童贯听了司马展的发问,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端起手中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而后接着道:“我到杭州,谁也没惊动,径直偷偷上天竺山,在天竺寺烧香拜佛后,便计划打道回府。谁知,那日下山,刚走到山脚下,路旁插着一杆锦旗,上面八个大字'杭州洞霄宫提举蔡',旗下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官员,见我之后,拦在我马前抱拳躬身说,蔡京在此恭候供奉官多时了!这位蔡京,我在京城是见过的,他以前是朝廷‘翰林学士承旨’,专门替官家———哦,就是当今皇上起草重要诏书的。”
“那蔡京本是朝廷重臣,为何来杭州提举洞霄宫呢,此中又有说法了!”童贯说到这里,夹了一筷子菜伸到嘴里,“咕噜咕噜”边嚼边乜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司马展,接着慢条斯理道:“洞霄宫是什么地方?说到底就是道观,我朝大臣遭贬斥,一般便给他们挂'提举某某道观''提举某某宫',这仅是一个荣誉,说难听点,什么提举,乃一位道士头子罢了。”童贯顿了一下,又欲喝酒夹菜,司马展虽闯荡江湖三四年,可接触的皆是流民乞丐、贩夫走卒、平民百姓、江湖大盗,几时听过这等宫廷秘史、朝廷内幕?见童贯似乎又在卖关子,急得几乎要站起身来!
童贯得意之色又是一闪:“去年十月,官家命中使宣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到翰林院起草制书,拟拜韩忠彦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是什么官?”童贯突然问司马展,司马展茫然的摇了摇头。
“便是当朝宰相!宰相的任命书叫'制书',可不叫'诏书'!”童贯又卖弄说道,“官家教韩忠彦做宰相,教蔡京起草制书,蔡京却心里有个小算盘,他想打听官家的真实想法,除了任命韩忠彦为宰相之外,是否还会任命曾布为宰相,曾布是谁,他可是蔡京的死对头,蔡京担心着这事儿呢!于是,蔡京写制书前,乘机问官家,制词是起草任命一位宰相,还是分别任命两位宰相?官家哪里料到蔡京心里的小九九,随口回答,专任一相!蔡京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制书起草完毕,蔡京出翰林院,难掩心中喜悦,偷偷对自己的心腹透露说,曾布做不了宰相啦!你看,这蔡京口风多不牢靠?官家很快查清蔡京公开泄密,一怒之下,着即下诏,贬蔡京为江宁知府。蔡京乐极生悲,在京城拖延着不去江宁府上任,更引起他的对头曾布等人的憎恶。曾布怂恿朝廷言官轮番上阵弹劾蔡京,官家索性连蔡京的地方官职也剥夺了,仅命他担任一个'提举洞霄宫',让他居杭州。故而,蔡京便来了杭州。”童贯滔滔不绝,司马展大致清楚了蔡京被贬杭州的来龙去脉。
接着童贯又细述蔡京和他交往经过。至于蔡京巴结童贯的动机和目的,童贯自然不好明说。
蔡京贬在杭州做“道士头子”,内心颇不甘心,时时刻刻想着翻盘,一双贼眼平时密切注意朝廷动向。在京城埋伏了多条眼线,通过京师眼线,蔡京远在杭州,对朝堂动静可谓了如指掌。
这日,京城眼线向蔡京通报,内侍供奉官童贯来杭州代郑贵妃求子,蔡京获悉,登时感到,此乃天赐良机,便亲自守在天竺山脚下,欲交结童贯,蔡京接到童贯,此后十多日,蔡京日日夜夜陪着童贯,服侍童贯如待亲爹。
童贯回京时,蔡京赠送童贯一笔金银财宝。蔡京送童贯重礼,童贯没有官兵护送,这个消息被江浙大盗司空汹、司空涌兄弟手下获悉,故而司空兄弟处心积虑想将它劫下,发笔横财,熟料被司马展横插一竿子。
蔡京送金银给童贯外,尤其重要的是,将平时收集的珍奇书画一股脑儿全交给童贯,请他转交皇帝赵佶,这皇帝赵佶,最是爱好女人,除此便是喜好收藏珍品书画!童贯回京,将这些宝贝悉数呈赵佶,赵佶果然眉开眼笑,乐不可支,童贯少不了替蔡京美言,由于这些宝贝的巨大作用,加上童贯的美言提醒,蔡京前后在杭州呆了不到一年,重新回到朝廷担任“翰林学士承旨”,不久便登上了人臣的权力顶峰,做了宰相,此后一直担任宰相近二十年,而童贯也因蔡京上位,依靠蔡京的帮助,成了北宋宦官第一人,朝廷称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媪者,老妇也。两人狼狈为奸,将大宋朝庭送进了坟墓,自然也是后话。
再说马政坐于“宜泰山庄”主事厅,见司马展看了信函,听了自己转告之后,怔怔出神,半晌没有话语,不知司马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忍不住问道:“司马庄主,我们何时动身?”
“哦!啊?”司马展心头一震,猛然从追忆中回过神来。
马政重复问了一句,司马展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童贯这二十年所作所为,可说举国皆知,他借当今皇帝恩宠,权势熏天,门庭若市,众多朝廷大臣俱出自他门下,他家中小厮、仆人出外做官的竟达数百人。他极尽邪恶,招致祸乱,天下遭殃,即便把他剁成肉酱也不能抵偿他的罪责,天下百姓甚至做了歌谣:“打了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童贯从一位小小的内侍供奉官,不到二十年,摇身一变,成了祸国妖民的奸贼,司马展对以前救他已是后悔不迭,如何肯再去保护他?可童贯手握重兵,权势比肩宰相,如今主动派人前来招揽自己,假若自己回复不当,轻者此后在袁山难以安身,重者定是家破人亡!
司马展念及于此,踌躇着难以作答。正当此时,田隆推门而进:“庄主,为马将军接风洗尘的酒席安排妥当了!”
“好!”司马展如释重负,立起身来。朗声道:“马将军,先吃饭,事情慢慢再谈!”马政无奈,只得随司马展起身出门。
酒席上,两人当然不便谈论这些机密要事,司马展一再暗示田隆敬酒,马政不胜酒力之余,开始大吹法螺:“想当年,恩相第一次监军出征西北,正好宫中起火,当今道君皇帝认为不吉利,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恩相,诏命恩相暂缓出兵,恩相接到诏书看完,面不改色,一言不发,将诏书慢慢叠起,塞入马靴中,此时大军正整装待发,主将王厚听圣上下了诏书,问恩相有何事?恩相不动声色地回答,官家教我们尽快成功,结果,我们官军一战就收复了湟州,消息传到朝廷,道君皇帝大喜,着即晋封恩相为襄州观察使,这可是恩相第一次用兵啊!你们看看此份胆量,此份魄力!啧啧、啧啧!”
马政边说边啧啧称奇,司马展问道:“听说马将军还受童相委派,和朝廷大臣赵良嗣渡海去了北方酋虏国,要联络他们一起攻打契丹人?”
“可不正是?”马政愈加来了精神,“酋虏国号叫什么大金国,国人都是什么女真人,一直被契丹人欺负着,龟缩在遥远的北方,叫什么…什么黑龙江流域,那些女真人有一位了不得的首领人物,姓完颜,叫什么…什么完颜阿骨打,他逐步统一了他们女真人各个部落,在什么…什么会宁府建立了大金国。大金国建立后,就想找契丹人报仇啊!但凭他们实力,还打不过契丹人,于是想到了咱们大宋。前两年,大金国派了一个叫什么…什么高药师的人,来咱们大宋联络,想和咱们大宋联手,他们从北,咱们从南,共同夹攻契丹人。咱们大宋虽和契丹人在澶渊签订了什么…什么友好和约,可那是被迫的啊!每年还送银子给他们,这是什么友好条约?他契丹人怎么不拿银子给咱们?他们契丹人还占着咱们大宋的幽云十六州呢!故而,道君皇帝颇高兴,诏命恩相选派人手和高药师去大金国。这大金国天高地远,中间还隔着契丹人呢,只能航海走水路,海运哪有那么好走的?哪有那么好走?……”
“马将军,先喝酒,吃菜。”田隆见马政左说右说不切入正题,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哦,好,恩相第一次招募的人手和高药师一同航海去大金国,不料在半途葬身海鱼了,高药师又回到了咱们大宋。道君皇帝命恩相再选派得力干将,恩相找着了马某。不是夸海口,马某其他本事稀松平常,航海技术尚马马虎虎!马某和高药师航海到大金国,真见到了他们的皇帝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同意联手,教咱们大宋也出兵,而且派人跟马某一起回大宋,双方来来往往两三次,双方谈得…谈得得差不多了,我们恩相将也点好了将,汇集了兵,就等着道君皇帝一声令下呢?谁知浙江出了方腊这档子事,道君皇帝便命恩相率兵来平定方腊,马某、马某也就随恩相来、来、来江南了!”说到此,马政的舌头开始打结。
“原来如此!”司马展望着田隆,喃喃地说了一句。
马政滔滔不绝,说完这一通,已经酒上头、药迷心,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什么了。
“田隆,安排下人扶马将军去歇息罢!然后唤道坚、道忠一起到书房来。”司马展起身,对田隆轻声说完,信步去书房。
半柱香功夫,田隆带着两位年约二十岁的后生迈进司马展书房。
“坐下来说。”待三人坐定,司马展将马政进山庄来意简述一遍,问道:“你们说说看,此事去得去不得?”
“师父,此事当去,我们虽身在江湖,可万万得罪不起朝廷!”清秀的大弟子王道坚首先回道。
“不去,不去,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练我们的武,两不相干,为何要师父去保护他,师父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有这样对待恩人的?忘恩负义,不去!”粗壮的简道忠叫道。
“你怎么看,田隆?”司马展转了转头。
田隆沉吟片刻,徐徐分析道:“按理,朝廷宰相召唤,当然得去。可这童贯名声狼藉,庄主…”
“我说过多次了,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莫要叫我庄主,叫大哥!”司马展右手一抬,庄重地说道。
“是,大哥!大哥如若去保护童贯,岂非助纣为虐?彼时传扬出去,大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从这方面讲,自然去不得!可那童贯权势滔天,他主动邀大哥,自是认为高看大哥,倘若大哥不买他帐,以他的能力自然可以请到其他人保护,以童贯的为人,大哥与他的梁子可就结定了。从这个方面来讲,又必须得去…”
“田叔,你一会说去,一会说不去,翻来覆去等于没说啊!”简道忠插嘴道。
“道忠,对你告诫多次,说话、做事莫要急躁,急躁成不了大事,也练不好武功,你这个缺点该改改了!”司马展满脸愠色。
“是,师父。”简道忠躬身回答。
“田隆,你接着说。”
“大哥无须去,我们又必须得去!看似冲突,其实两者并不矛盾,小弟觉得,大哥可不必亲自去,但我们山庄可派其他人去!”
“你是说我们山庄另外派个人去?”司马展眼前一亮,赞许地看着田隆。
“大哥并没亲自去,于自己名誉不受损,听说那方七佛有些功夫,但还达不到独闯军营来去自如的程度,我们派员去走走形式,实际见不到方七佛,童贯自然无性命之忧。如此一来,既完成了童贯交代的任务,童贯也怪罪不下来,两不相害。”
“办法是个好办法!可谁愿意去啊?”
“小弟我。”田隆慷慨说道!
“你愿意?”司马展一惊。
“为大哥,小弟愿赴汤蹈火,何况只是保护一阉贼而已。”田隆满脸通红。
“那就难为你了!”司马展也很感动。
“师父,是不是下山请两位师叔进山庄再仔细商议商议?”王道坚提议。
司马展摇摇手:“不必了,二师叔你们不熟悉?老实本分,一心投入到练武当中,他焉有什么好主意?为师更不忍心教他接近童贯那老贼。至于你们大师叔,你们也清楚,他是身在江湖,心在宦海!他这个学武奇才,如若醉心练武,武功早超过为师了!朝廷四年一度的'论道会',他一直劝为师参加!把你们师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如若让他知道,有机会接近童贯,那还不插着翅膀飞过去?”说道这里,司马展自己都忍俊不禁。田隆和他两位弟子也呵呵笑起来,书房里庄重压抑的气氛顿时被这阵笑声激荡开了。
大家笑完,田隆却又忧心忡忡地:“还有一个问题,明天如何对马政解释,教我代替大哥去呢?”
“此事你不必操心,我已有对策!”司马展说完,附耳对田隆说了几句,田隆听得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