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纪

第10章 神秘证人

    漓阳民风豪迈,好勇斗狠,每年都会因私下武斗,弄出数桩命案。

    前任知县被私斗命案弄的烦不甚烦,干脆公示县里,凡私斗者,需先去申明亭的耆老那里,签下生死状,否则按违大炎律论,双方都抓进县衙,打一顿板子,关上一个月,以儆效尤。

    此后,虽仍有私斗闹出过人命,但生死状上写明“两不追究”,漓阳命案数量直线下降,县内热门谈资也跟着骤减,让县城一众大嘴巴们颇为遗憾。

    好不容易来了一桩离奇命案——普通百姓击杀八品武吏,就如同一瓢冷水泼进热油锅,整个县城立时沸腾,人人都似神探附体,各抒己见,热议后疑惑更浓:苏皓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

    那些与苏皓相识多年的,大多认为真凶另有其人,十多年了,少年除了一贯身形矫健外,何曾勤修过武道?要是苏皓比淬骨期高手厉害,他婶婶为何还要花大把银子,去给苏定武请一个铸身期教习?

    不过,也有不同声音流传,有人说,苏皓不知从哪里学到了一身邪法,生死之间为自保,才被迫现出邪功,不然的话,那束发的翠玉簪,轻轻一捏就断,又怎能变作凶器,一整根都刺进头颅、贯通血肉,被仵作取出后,竟还完好无损?

    是凶手,还是不是?民议沸腾,莫衷一是。

    有好事的乡绅,借机开出博彩堂口:苏皓若是真凶,押一赔一;若不是,押一赔二;若亲口承认杀人,押一赔三;若大闹公堂脱身而去,押一赔十……

    这两天,李通去流苏酒肆越发勤快,不是为了喝酒,而是热心帮着分担店中杂事,顺便留意一下卓掌柜神色。察看多时后他心中有数,去到博彩堂口,拿出身上最后二钱银子,全押上去。

    县衙外热闹非常,县衙里岳知县如坐针毡,连着两天召集县丞等人商议案情,最后众人议定,朝廷命官身死漓阳,治安不力之责,知县大人是定然逃不掉的,要保住乌纱帽,就得避开更多追责,唯有一个办法:让苏皓尽快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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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炎北境外的大片土地,被纵贯南北、绵延千里的太阴山脉,分成了东西两块。西面地貌呈现一片深黄,是流沙万里的瀚木察大漠,东面地貌青绿满眼,却是牛羊成群的刺勒大草原,忽勒七大部族就是栖息于此。

    越过广袤的刺勒大草原,据说就到了覆水成冰的不夜幻海,好在有横亘东西的莫竭群山,矗立在大草原与冰寒幻海之间,形成一道天然屏风,才孕育出刺勒这片水草丰盛的游牧之乡。

    莫竭群山,是名副其实的大雪山,山顶积雪常年不消,夏季时,群山山腰以下的冰雪消融,雪水汇成若干条河流,于山麓处汇成一道浩瀚的阿乌札江,沿着大草原北端一路东流赴海。

    群河汇聚成江的地方,有座矮峰,叫贡喀山,忽勒人也称其为巫神山。

    化外巫教,正是发源自这座巫神山。巫神山上,有座简朴小巧的灵祀城,城中居民不是教内弟子,就是忠实信徒。巫教三位巫首,就在灵祀城中的天魂墟,一边处理教务,一边修行。

    听靳尚说完大炎人信中所求,天魂墟里三位巫首微感诧异,居中的巫首沉吟道,“不让我教弟子,收取战场亡魂,这样的荒谬要求,背后有何算计?”

    左侧巫首点点头道,“我教主修魂魄之术,战场上成千上万生魂,可助我教弟子修行尽快破境。这大炎人在信中,虽说过仅限几处,不让我教弟子御灵摄魂,还允诺事成后,将送上十万生魂,但是空口无凭,何以取信?靳尚,这事你答应的太草率”。

    “弟子绝不敢滥用特使之权”,靳尚闻言惶恐无比,伏地顿首禀告,“那大炎人不仅提的要求古怪,其魂魄之强,也是弟子罕见,恐怕……不弱于三位教首。加上见到他这次送来的,都是大炎最强军械,弟子琢磨,这人在大炎,应该也是个人物,或许不至于出言相欺”。

    此前一直默默的右侧巫首,忽然插口,“你说那大炎人魂魄很强?他可施展过魂术?你估计他的魂魄修为,到了什么境地?”

    这位巫首说起话来,和前两位截然不同,一点也不低沉,反倒字字清脆,竟是个女子声音。

    “那大炎人不念祷词,挥手间就收起了御尸之术。弟子见识浅薄,只能大胆妄测,那大炎人的魂魄修为,恐怕,与我教的天巫境相当。”

    “魂魄修为真有那么强?”,女子巫首身板挺起,身上玄青长袍被淡淡黑色雾气缓缓撑起,渐显鼓胀,“你们下次约见,是在什么时候?”

    居中巫首截断她话头,“试境一事,先不用急。靳尚,大炎人可有说清,受限的几处地方,分别在何处?”

    女子巫首闻言,黑色雾气飞速敛回体内,长袍随之瘪落,人也重回缄默,就似从未发问一般。

    “大炎人说,那几处受限的地方,他会标注在地图上,下次运送军械时,一起送来。”

    居中巫首与左侧巫首又商议了一会,作结道,“不过几处地方,答应了也无妨,靳尚,若大炎人事后信守承诺,送来十万生魂,就算你立了一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靳尚伏地连声称谢,却不敢真个开口索求。

    两位巫首对视一眼,居中巫首说道,“这样,若是今年能在莫竭群山的万绝顶,找到离魄冰荨,就给你留下一株”,巫首接着叹道,“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三十九,明年死劫就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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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狱后的第三天,苏皓终于等来了公堂审案。

    跟着提审的衙役,苏皓手脚带镣缓缓走出,刚出牢狱大门,就被太阳晃得眼前有些发黑……

    等渐渐适应明亮光线,苏皓才看清,不大的县衙公堂,早被漓阳百姓挤得满满当当。

    人群密密麻麻,个个脸带好奇,看他的眼神,仿佛在问同一个问题,“你是凶手吗?”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苏皓很快找到了婶婶和月曦,她俩站在前排,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苏皓对她们微笑着眨眨眼,示意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

    岳知县端坐公堂,听到堂下嘈乱之声,用力拍响惊堂木,公堂上才慢慢安静下来。

    “苏皓,三日前午时,你在流苏酒肆门前,杀害八品武吏祝方德,你可知罪?”

    “大人明鉴,小民从未杀过人,冤枉啊。”

    见苏皓拒不认罪,岳知县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就让你这刁民见识一下,什么是国法森严!来人!拖下去,打三十棍!”

    几个衙役恶虎般扑上前来,将苏皓翻倒在地,混乱中他听到一个熟悉声音道,“大人让打着问”,不待他细想,头一棍已狠狠打到屁股上,苏皓大声惨呼,直觉屁股大大不妙的开花。

    第二棍接着到来——虽仍有些疼痛,但和第一根相比,已轻上了不知多少倍。

    苏皓疑惑扭头回望,却见李捕头亲自上阵,面无表情地挥动水火棍,一棍一棍打下,力度拿捏恰到好处,见他望来,还悄悄眨了下眼,一脸“小叔罩着你”的暧昧表情……

    苏皓惨叫声再度响起,一声比一声“凄厉”,三十棍打完,公堂下的婶婶和妹妹已不忍直视。妹妹掩面低泣,婶婶则是冷面寒霜,一双丹凤眼时而怒瞪岳知县,时而警惕扫向身侧一个褐衣青年。

    原来,刚刚苏皓惨叫正欢时,婶婶忍不住就想挤出人群,她身形刚动,就觉得一股莫可抵御的巨力从肩上袭来,将自己牢牢压在原地,半分也动弹不得。

    她又惊又怒,转头只见身侧一个背着行囊的褐衣青年,右掌凌空虚按自己肩头,分明是隔空御劲的高明武道,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青年,武道修为远超自己!

    褐衣青年身侧,站着一位须发半白的微胖老者,一脸温煦笑容,正朝自己微微摇头,“擅闯公堂,依大炎律,先受笞刑二十,方能开口,切莫莽撞”。

    婶婶压下一腔怒气与狐疑,勉强点了点头,见她不再执意出去,肩头那股压力也顿时消失,她心中惊奇,这两天撞鬼了么,小小的漓阳县,到处都能遇到武道高手?

    惊堂木再次拍响,岳知县冷声问道,“苏皓,领教了大炎国法,现在你可知罪?”

    苏皓趴卧地上,似昏迷了过去,岳知县皱眉道,“泼醒他”。

    一名衙役打来一桶井水,回到堂上,就要泼下,却见苏皓倏然双臂使劲,撑起上半身,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疼,一边大声道,“没杀过人,为什么要逼我认罪?”

    那正要泼水的衙役被吓了一跳,双手跟着一颤,桶中之水径直越过苏皓,泼到了另一名衙役胸前,听审百姓见了吃吃乱笑,公堂上的肃杀氛围瞬间被冲淡不少。

    “啪啪啪”,岳知县连拍几下惊堂木,才让公堂重回安静。

    “苏皓,你杀害祝大人一案,铁证如山,休想抵赖!”,岳知县道,“杀人凶器,乃是从祝大人头上取下的翠玉簪,你动手杀人之时,还有酒肆客人亲眼目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自己无罪?”

    “冤枉啊!”,苏皓立马叫屈,“就说这公堂之上,随便叫一个官差出来,小民都很难在差大哥手下走上两招,又怎么能杀得了一个淬骨期武吏?”

    岳知县似早料到他这番说辞,“哼!你暗中用了什么邪恶妖法,从实招来!再要狡辩,定要你知道,什么叫做严刑峻法!”,说罢,又把惊堂木重重拍响,威吓更盛。

    苏皓向来吃软不吃硬,他大声道,“小民被祝大人举起后,就晕了过去,如何动手杀人?当天在场的,有谁亲眼看到是我动手的,就请站出来做个证,别让我被冤死了,还是个糊涂鬼。”

    岳知县转向堂下一众围观百姓,“苏皓杀人当天,你们之中,可有在场之人?”

    见堂下不少人点头,岳知县又问道,“可有人愿意出来,指证苏皓的杀人之罪?”

    堂下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当时你看清了没?”,“我没看到什么啊……”

    半盏茶时间过去,依然无人上前,当时事起突然,电光火石间就已结束,连丁二叔这样的高手,也只隐约见到了个大概,何况这些普通百姓?

    岳知县心中不耐,斜眼看了下县丞,县丞会意退下,不多时,公堂外就来一个干瘦汉子,使劲朝内圈挤,边挤边嚷,“让开!老子要去指证凶手!”围观人群纷纷侧目,有人还故意装作没听见,就是站着不让,使得干瘦汉子的行动大为迟缓。

    干瘦汉子叫胡牛儿,是漓阳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靠坑蒙拐骗度日,入狱蹲牢就和别人吃饭一般平常,一来二去,也算是县衙“熟人”,有时也会帮县衙干些不上台面的活儿。

    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排,胡牛儿正想一鼓作气挤出人群,忽觉胸前一麻,身体顿时动弹不得,想大喊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侧一个跑堂打扮的中年人,冷冷盯了他一眼,就看得这个无赖心头发寒,全没了平日里的狠劲儿,只剩下一对眼珠兀自乱转。

    见半晌无人上堂,岳知县不由侧头瞪了县丞一眼,县丞摇摇头,眼神同样充满困惑。

    二人正奇怪间,一位须发半白的微胖老者,从人群中缓步踱出,走上堂来,向岳知县微微一揖道,“老朽当时就在酒肆门口,目睹了全部经过,若知县大人不嫌我人老眼花,我愿为本案做证”。

    岳知县先给县丞一个赞赏眼神,然后对着老者点点头,“那就麻烦您老了。”

    老者微微一笑,抬手竖起三指,正色道,“苏皓杀人,其罪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