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纪

第12章 落霞秘丹

    大炎京都,没有教坊司一说。

    立国之后,前朝的教坊司就被废止了。开国之君武成祖,命人沿着京都鸣玉河,修建了四座青楼,顺着河畔依次排开。犯了重罪的朝廷官员,其家中女子,若是不愿跟着被砍头或流放,就只剩下一条路——去到这四座青楼里。

    长相平平但熟谙音律的女子,充做青楼乐师,容貌俏丽些的,直接被驯养为官妓。这四座充塞着众多乐师与官妓的青楼,虽没了前朝教坊司的名头,功能却是一样的。略微不同的是,前朝教坊司只接待达官显贵,大炎的官办青楼,却是大开迎客之门。

    鸣玉河畔四大风流——轻烟苑、淡粉楼、梅妍台、翠柳阁,名动天下,大炎男儿,谁个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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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初上,翠柳阁的当红头牌,穿亭登楼,一路娉娉袅袅的走来,进到了翠柳阁深处,只有在招待重要贵宾时,才会启用的映月楼。

    推门入内,见到贵宾装束后,美艳头牌霎时一呆,来人一身普通蓝衣道袍,头挽道髻,竟是一名道士。大炎青楼倒也不挑客,不过国内崇道之风极盛,被高高捧起的道士们,也不得不爱惜羽毛,几乎不会去青楼消遣,至少,绝不会肆无忌惮地,穿一身道袍就去。

    好在见惯各色人等,美艳头牌很快敛去讶色,拿眼细看,只见这道士生的剑眉星目,鼻挺如峰,唇薄如柳,好个俊俏郎君,她心底暗赞,笑道,“贵客久等,不如先喝点薄酒……”

    “把手伸开”,无视美艳头牌的殷勤,蓝衣道士冷声截断话头。

    美艳头牌一脸懵逼,依言怔怔摊开了手掌。

    道士手指轻弹,三枚圆溜溜的药丸,落入美艳头牌手心,只转了小半圈就静止下来,足见其手上运劲之巧。

    美艳头牌低头看去,手中丹药,每枚比铜钱钱眼还要略小,呈现出红中微微泛金的异样色泽,就像是日落时,被夕阳染出镀金之感的绯红天空,大片霞红之中,又夹杂着丝丝白色,宛如尚未被染红的白云。

    “落霞丹?这是……”,美艳头牌疑惑出声,这丹药她并非首次见到。

    落霞丹,是宫中道士为大炎历代天子秘炼,用于房中助兴的虎狼之药。本是天子独享,近年来,也有少量落霞丹从宫里流出,不知变成了谁囊中的雪花银。美艳头牌曾伺候过几位达官贵人,亲眼见到他们珍而重之地,从内袖里取出一枚落霞丹服下,随后就是一夜征伐,如同凭空年轻了十岁,却害她累散腰身。

    “都吃了”,蓝衣道士命令道。

    美艳头牌更加困惑,这丹不是男人进补的吗?她试探着问道,“这些丹,都给我吃?”

    蓝衣道士点点头。美艳头牌遵命仰头服丹,心中冷笑,又是一个不正常的!贵比黄金的宫中秘丹,竟也随便糟践,还不如赏了我,拿出去卖了,也好换些私房钱。

    美艳头牌自然不知,道家炼丹讲究阴阳水火,不可偏颇,阴阳相济,道丹乃成。这落霞丹固然对男子有虎狼之效,对女子同样如是,只不过此丹药材珍贵,等闲哪会让女子服下?

    丹药入腹不久,美艳头牌就觉得,一股热流猛从小腹窜起,闪电般流向全身,浑身燥热,她把藕色纹罗抹胸拉低了些,让清凉夜风拂过肌肤,可体内燥热只增不减,不多时红唇间已是气息粗重,宛如离水喘气的鱼儿。

    美艳头牌双目迷离,望向俊朗道士,却只见到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还没来得及向男儿求助,一波波如怒狂涛就不断袭来,使得女子脑中一片空白。

    蓝衣道士默默站立一旁,看着美艳女子陷入旖旎潮涌之中,她的眼神开始涣散,脸上出现一丝疯狂神色,羊脂玉般的白皙肌肤上,已泛起异样潮红。

    又多站了半盏茶时间,蓝衣道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开窗的瞬间,一条黑影闪电般从楼檐下闪进室内,入窗之际,黑影反足一点,将窗户又轻巧关上。窗户关闭的同时,黑影向着蓝衣道士跪倒叩拜,“见过主子!”

    蓝衣道士挥手止住属下,从胸前衣襟里,摸出一张黄灿灿的精致符箓,在烛台上点燃,口中低诵一句道诀后,轻喝一声“敕”,飞速燃烧的符箓,瞬间不见,幻成一道水幕般的透明结界,将二人罩在里面。

    布置完毕后,蓝衣道士才放心开口,“绝音符内,但说无妨。你那边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属下回道,“玄离、玄夷和玄明晋升到了洞灵境,其中玄离在四个月就已破境,玄夷和玄明是在一个月前刚破境成功,境界尚未稳固。依属下看,若是对上玄夷和玄明,不用担心,玄离的话,有些棘手。仍未破境,停留在知凡境的,只有玄真和主子……”

    蓝衣道士点点头,“还在知凡境的,你漏了一个玄静”,他以指叩桌,“算了,不提他也罢。”

    “关于论道大比,你还打听到些什么?”

    “按照前例,论道大比之时,大炎往往有战事发生,也不知是何故。而论道大比的最终胜者,通常会被任命为出战大军的监军,一同出征。不过兵危战凶,大炎此前共出了七位监军,倒有两位监军都是战死沙场的。”

    见蓝衣道士沉吟不语,那属下又道,“主子这两个月里,一直苦苦压制境界,是否正是担心此事?”

    蓝衣道士叹了一声,“随军征战,生死由天,担心也是无用。只是我隐约觉得,这次论道大比,似和以往不同,所以才压制境界,一切留到论道大比时,再做定夺,别出了差错。”

    二人又商议了一会,黑衣人才原路退去。蓝衣道士撤了绝音符,回头看了一眼仍处于旖旎幻境中的美艳头牌,薄薄的嘴唇抿起,拂袖转身,径直离开。

    映月楼中,断续传出女子惹人遐思的阵阵娇声,彻夜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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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漓阳公堂上。

    老者一席话给众人带来的冲击,从最初的惊诧,渐渐变为了质疑。

    “整个大炎,都难得一见的双修奇才,这么巧,让我们碰上了?”

    “怪事真多,才死了一个淬骨高手,又来了两个,太阳打西边出来?”

    堂下质疑不断,岳知县也是同样想法,老人家挺能吹啊,双修奇才都吹出来了,还是你家仆?

    众人怀疑声中,老者也不多言,只朝家仆点了点头。

    胡鸿见了,双手飞快结成一个三指内扣的道指,口中低念几个道诀,道指沿掌缘划上小半圈后,随着一声“咄”,道指往身前虚点而出,便静立不动。

    岳知县看得莫名其妙,蓦地突觉身体被一股平和气息包围,四肢百骸如泡入温水般舒爽,适才的烦躁、忐忑等情绪,也如泡沫般全都消散不见,整个人心平气和、无悲无喜,就好比平日里午睡完,刚刚清醒那一刻,只想着安安静静做个统管漓阳的美男子。

    “静心咒?”

    默坐一旁的温千总先是忽觉心情舒泰,接着他心念一动,环顾四周,见到岳知县与听审百姓,都是一副静若处子的淡然表情,不由心中骇然,据他所知,静心咒只是道家入门术法,并不难学,不过每次施展,只能对一人生效,像这般把公堂众人尽数笼罩,却是头回见到。

    温千总霍然起身,“胡鸿兄弟,你施展的,可是道家静心咒,为何能影响不止一人?”

    见有人出言问起,胡鸿收回道指,堂上众人心头的平和安适之感,也如潮水般随之退去。

    胡鸿回道,“温千总,此为‘抚心术’,不过是在下晋升洞灵境后,衍变出的小把戏,此术改动自静心咒,也可以看作是其上品版,安抚之效更强,且能影响身边数丈范围。千总大人武道修为精深,数息间就能动念起身,自然就破掉了在下这个小把戏。”

    温千总强笑道,“这抚心术助人心神宁定,不错不错!”

    嘴上夸出花,温千总却在心中警惕,怎的一个不留神就着了他的道?若是厮杀对决中,遇到这种邪术,须得小心提防!胡鸿你既然道武双修有成,又怎会甘心去做了别人的家仆?

    整理了一番心思,温千总径直走向老者,施礼问道,“老人家您说的三罪三疑,本官听明白了,以胡鸿兄弟精湛的道武修为,一定不会看错,既然三疑无误,那么这小兄弟就非是凶手,那么我那属下,又会命丧何人之手?”

    老者坦然受他一礼,既不避让,也不回礼。温千总更是心下起疑,能让武道双修者成为家仆,又能生受自己正七品官员的一记揖礼,这老头什么来历?回头得让人去查上一查。

    “这就不知道了”,老者坦然道,“我与家仆当时都在现场,以家仆的眼力,也没看清是何方高人出手,如此看来,要缉查真凶,易髓期以下的人恐难胜任,让漓阳衙役去捉拿凶手,只怕抓回来的,都是苏皓小兄这般的,徒增冤狱。”

    温千总闻言,心中更加烦躁,他避过老者,侧过头来,朝着岳知县道,“本官属下稀里糊涂命丧漓阳,不管真凶是谁,三个月内,漓阳县衙必须给本官一个交代。”

    岳知县苦笑道,“那可是易髓期高手……”

    “不是武道高手的话,本官就只给你三天时间了!”

    岳知县瞥了一眼温千总,心忖,以县衙捕头的能力,别说易髓期,就是遇到铸身期的高手,就要被打的哭爹喊娘,你要硬逼着漓阳缉凶,就给你找个替死鬼好了。

    今天缉凶无望,温千总也不再与岳知县啰嗦,带着几名武吏说走就走,离开时,他目光扫过老者与胡鸿,对他们微微颔首,倒也没缺了礼数。

    听审众人见案件出了结果,苏家小子原来真是被冤的,也就跟着陆续散去。

    李捕头满脸谄笑,凑近趴卧地上的苏皓,“苏小子,和你商量个事,你看成吗?”

    “干什么?”,难得见到李捕头低声下气,苏皓顿时警惕大增。

    接着只见李捕头放低声音,在苏皓耳畔叽叽喳喳了一会,旁人能听清的,只有头一句,“借我二钱银子,好不好?”等李捕头说完来龙去脉,却被苏皓“呸”的啐了一口,尴尬跳开。

    县衙内堂。

    岳知县问向县丞,“刚刚在堂上,你说那老头,也许是位大人物?”

    县丞点点头,“卑职听到消息,今春京都有阁老乞骸骨还乡,陛下拖了三个多月才同意,而那位阁老恰巧也是漓阳人氏……”

    “你说的是东阳——”,岳知县恍然,接着狠狠给县丞脑门一个爆栗,“不早提醒我!”

    县丞忍疼辩解,“卑职是见他见识渊博,又有武道双修奇才护卫,才有此猜测,也不一定就是阁老,天下多的是奇人异士,若是某个大派掌教游历到漓阳,也有可能。”

    岳知县心忖,无论老者是什么来历,先搭上些关系,以后总会有些好处,他唤来娄班头,让他带上几人,跟着老者主仆二人,他们离开漓阳也就罢了,如果在漓阳停留,就找机会去说说话,帮帮忙,一定要热情,尽到地主之谊……

    离开公堂后,老者带着家仆,走了不过两条街,就听到身后有人娇唤,“老人家,留步!”

    老者回头看清来人,不由笑道,“老板娘,有什么事吗?”

    来人正是流苏酒肆女掌柜,她盈盈一礼道,“我那侄儿不知死活,这次全靠老人家出面,说清了杀人三疑,不然他就要成冤死鬼,这份天大恩情,苏家永不敢忘,如今已近午时,我想请二位到酒肆用餐,一是表达谢意,二是点小事想和二位商量。”

    老者闻言挑眉,“哦?你是担心县衙那边,会又找苏皓麻烦?”

    “谁操心那臭小子,天生的惹事精,要死要活由他去”,女掌柜大义凛然六亲不认,“是有点其他事情,要和二位商量,我没记错的话,老人家您对本店的醉天香可是赞不绝口哦,还抱怨每客只能买一壶,太少,你还没过足瘾呢!”

    老者哈哈畅笑,似被勾动馋虫,长袖拂动,带着家仆,与女掌柜同回流苏酒肆。

    至于已是无罪的苏皓——有热心街坊找来担板,把他直接抬回了酒肆,李捕头腆着脸冒充街坊,也来抬他,苏皓懒得理他,回来后径直趴在房里安心养臀,吃喝由丁二叔送进来。

    看着桌上喝去近一壶半的醉天香,婶婶相当肉痛。

    这可是真金白银啊,请客这事,真不是人干的!这老头也是古怪,明明没修习过武道,却能喝上一壶还多,比那些一壶就倒的铸身期高手,酒量强上了太多了。

    看到老板娘遮掩不住的痛心眼神,老者笑眯眯地又喝下一杯,“好酒!老板娘,是要和老朽商量什么事?你再不说,我就真要醉过去了。”

    女掌柜闻言,捋了捋颈旁秀发,眯起好看的丹凤眼,点漆般眸子闪闪发亮——要是苏皓在场,就算见惯了婶婶丽色,也会在此刻惊为天人。

    如话家常般,女掌柜随意问道,“老人家,如果我说,想要请你在我这酒肆住下,不知道算不算唐突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