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纪

第17章 一体三魂

    遁元珠内。

    一身青袍的灵活胖子,左闪右躲,竭力避开身后女巫首的追击。

    等二人距离拉得稍远些,胖子就抓紧时机叫几声屈——

    “这事能怪我吗?”

    “诶,出去的方法,是我给想出来的,你怎么恩将仇报?”

    “两息之内,出口就消失了,你自己错过,火却撒我头上,算什么?”

    “遁元珠是先天至宝,哪能说开就开?卦象上看是半年之后,爱信不信……”

    星魄巫首虽羞怒不已,但心下雪亮,的确不怪死胖子,掉链子的,是马车上的主魂之身。

    一炷香前。

    星魄巫首强忍羞意,把苏皓引入迷魂幻境,经过《洞玄子》紧急启蒙,生性聪慧的她,终于略懂行云布雨。无奈初涉云雨,女巫首仿若面对怒海惊涛的一叶扁舟,唯有苦苦支撑,只盼共赴巫山山巅那一刻能早早到来,以阴阳和合、太极混一,换来分魂回归的一线生机。

    胖子的推测没错。登顶山巅那刻,遁元珠的黑沉穹顶,蓦地裂开一道缝隙,约有三丈来长、一丈多宽的一道天际裂缝。

    “遁去的一”,死胖子不知何时已自行解开六识,仰头叹道,“出口原来在这里!”

    女巫首分魂已开始吟诵祷词,分光幻影的巫术一经施展,就能遁出天穹裂缝,逃出生天。

    祷词即将诵完,女巫首分魂却忽然“哎”的一声,跌坐地上,心中暗叫要糟,抬头望去,只见那道天际裂缝已缩至初时一半大小,不过一两息,就已完全消失,黑沉天穹已然合拢。

    变故出在主魂身上。女巫首初登巫山山巅,终于熬到和合混一,心神略微松弛,却被一股巅峰余韵偷袭,霎时腿软身颤,重又跌坐回苏皓身上。

    偏偏主魂和分魂之间,仅隔了一个遁元珠,神魂感应无比清晰。主魂这边迷离跌坐,却害得分魂的巫术祷词被生生打断,错过了出口乍现时的逃出机会。

    星魄巫首本就懊悔气恼,偏偏死胖子非要热心起卦,卜出的卦象显示,想要开启被遁匿的出口,并非随时可行,下次开启,得在半年之后。

    这一卦,成了压垮女巫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大骂胖子“庸才”,急追猛打一番,不然这一晚在心中堆积的委屈、郁闷和羞怒,实在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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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已失,徒留无益。

    自己本就有伤在身,回到天魂墟,调养受损神魂,才是眼下第一要紧事。

    至于分魂,半年之后,或许才能迎回,让人气恼的是,死胖子说,还得用那羞人法子。

    玄青长袍徐徐穿回,袍帽的帽檐极深,遮掩住女巫首的秀丽容颜。

    刚迈出一步,就觉行动略有不便,星魄巫首回头恨恨看向车厢内,这害人精!

    不看则已,一看更觉车内男儿可恶。

    自己被苏皓害得分魂被困,他却像没事人一样,酣睡正香。几件衣服胡乱丢在男儿赤身之上,聊做遮挡,他睡梦中竟也嘴角上翘,似遇到什么愉悦美事。

    女巫首折回车厢,随后“啪”一声响起,莫名其妙又挨了一巴掌的苏皓,依旧沉睡不醒。

    遁元珠内,青袍胖子脸上古怪神色一闪即逝,强忍着不去瞧女巫首分魂的脸色。

    星魄巫首下了马车,撤去缚止术法,如钟笼罩的淡黑雾气消散,外面天光已然微亮。她站在马车旁,呆立片刻,才诵祷施术,淡淡黑光涌起,身边空气扭曲,转瞬间佳人已渺。

    遁元珠里,一片安静。

    雌虎暴怒中,青袍胖子明智装死。

    半盏茶后,却是女巫首分魂先开了口,“感应不到主魂了,或许,已到了大草原腹地。”

    对修炼魂魄的人来说,根据自身魂魄强度,主魂和分魂之间,能在一定距离内,保持心神相连的状态。以女巫首天巫境的魂魄强度,胖子估计,百里之内,双魂都能相互感应到。一旦脱离感应范围,则双魂渐趋独立,等到再汇合时,通常都是强吞弱,分从主,双魂归一。

    女巫首分魂幽幽一叹,问出一个连胖子都觉棘手的问题——

    “你说,我俩以魂体之身,留在苏皓体内,这臭小子,算不算是一体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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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婶婶单人匹马,远远疾驰而来,英姿飒爽。

    听邸店伙计说,自家马车半夜出门,又想起昨晚邻桌的闲聊,婶婶立马猜到苏皓去向。

    赶紧一路打马寻来,心中半是担忧,半是生气。

    泡温泉就泡温泉,能泡上整整一夜?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是。

    纵马疾驰之下,大半路程很快跑过,远远见到自家马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道上。

    车旁似乎还有个人影,不过转瞬不见,或许是自己太过心急,看花了眼。

    婶婶轻巧下马,心急火燎地走近马车,掀开车厢车帘,却是“啊”一声惊呼,转头遮眼,连退两步,臊了个大红脸。

    这臭小子!什么毛病,脱下衣物当被子盖?衣物上还染了点血渍,看着就脏兮兮的。

    不对,婶婶忽然折回车旁,奋力翕动鼻翼,嗅起车厢内的气味。似有股淡淡的女儿家体香,还有……婶婶突然心里一慌,难道刚刚车旁那个人影,真是个小姑娘?

    完了,苏家好好一个读书郎,这趟出门,竟摇身一变,成采花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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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皓做了一个奇怪美梦。

    梦中自己似乎浸泡在温暖的暮汤泉中,上下沉浮。忽然有人驾舟前来,招呼他上舟同游。刚刚登舟,万里晴空倏变暴雨倾盆,小小温泉里掀起滔天巨浪。本该害怕的他,却莫名兴奋,任凭浪潮冲起,把小舟抛上落下,直到某次巨浪,彻底倾覆小舟,他从半空跌下,宛如从天水瀑顶直落瀑底,摔了个酣畅淋漓,浑身说不出的畅快……

    摔落之际,他还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轻呼,声音清脆已极,娇媚入骨。

    眼皮略微有些发热,似正被阳光晒到,苏皓眼珠微动,悠悠醒来。

    映入眼帘的,似是一张秀丽娇羞的俏脸……美丽脸庞上的杏眼渐渐变长,最后变成了一双好看又危险的丹凤眼。苏皓揉了揉眼睛,婶婶熟悉的面容,终于清晰出现在眼前。

    没来得及招呼婶婶,头上就挨了狠狠一记爆栗。

    苏皓抱头惨呼,却听得婶婶厉声盘问,“臭小子,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一路上,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苏皓才让婶婶暂时接受了自己的解释:夜泡温泉,偶遇女鬼(仙?),逃走未遂,昏睡一夜。

    他不知道婶婶的烦心事——在反复确认过车厢内的古怪气味后,婶婶真是愈发担心,未来某一天,会有个姑娘挺着个大肚子,到流苏酒肆来认领夫君,把自己辛苦养大的臭小子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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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漓阳,苏皓发现,离开不过十来天,自己在酒肆的人气,已经赶不上丁二叔了。

    酒肆唯一跑堂——丁二叔的迷弟最近是越来越多。

    头号迷弟胡鸿,自是热情不减,如影随行。此外,还有新人迷加入——

    有几个客人,每天都来,为首的姓童,自己说是做羊肉生意的,他几个手下轮流外出采买,他则带着剩余的人,一大早就到店坐定,吃吃喝喝一整天,直到酒肆歇业才离开。

    酒肆里每天人来人往,童老板都没兴趣扫上一眼,不愧是大老板,走南闯北见惯世面。

    让人不解的是,风姿艳丽的女掌柜,也被眼光独到的童老板略过无视。

    只有初见女掌柜的那天,童老板眼中曾略现讶色,随后,漓阳第一美人在他眼中,就和贩夫走卒无异,连再看一眼的兴趣也无,自负魅力无双的女掌柜,为此恨的牙痒。

    只有一个人的出现,能让童老板不经意间盯上几眼,不管这人是在招呼客人,还是在端菜上酒,要不是碍于客人身份,说不定童老板能跟着这人,一路跟到后厨去。

    女掌柜把苏皓叫到一旁,“你说,这姓童的,是不是丁二仇家?老盯着他不放,可别在我们店里闹出什么事。”苏皓不以为然,这两人明显都不认识对方,怎会是仇家?

    女掌柜以手指头,示意丁二是个半疯的,很多事都记不住了,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以前是互不相识?苏皓连忙宽慰,以丁二叔的修为,还怕上门找麻烦的?甭瞎担心了。

    听苏皓分析完,女掌柜无奈撇撇嘴,只好打起精神盯住二人,要真出什么事,就立马叫丁二出门跑路,倒不是担心丁二的安危,主要是店内到处都是桌椅,别给粗鄙武夫弄坏了。

    几天过后,女掌柜发现,童老板虽一直暗暗盯着丁二,但丁二木讷如常,二人之间全无故事,那就任其自然吧,或许就像臭小子说的,这童老板莫非有什么怪癖,就喜欢木讷型的阳刚之美,想到这里,一阵恶寒袭来,女掌柜不由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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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翊卫府,大将军刘辰的心情糟透了。

    边境异动的鸢书密报呈上之后,建隆帝的反应远比想象中冷淡。

    若是在白鹭关大战前,陛下多半会下旨“揍他丫的”,令边军主动出击,痛击来敌。

    白鹭关大战后,国力日颓,陛下对理政强兵的兴趣也日益寡淡,一个月上朝三五次就不错了,对炼丹修道倒是愈发殷勤。大兴土木修建浮生楼,延请清虚真人进京,并封其为护国天师,还常与道人一起修习道法。

    北边战火将起,内贼盗卖军械,如此紧要的密报,一句“朕知道了”就打发了,连兵部尚书都没宣,遑论商议对策……

    自己最宠爱的二儿子,就是在白鹭关大战中战死,一提起忽勒,刘辰就满腔怒火,如今陛下对北境危机反应冷淡,让他对劳什子“无为”之道更加厌烦。

    烦躁不已的刘大将军大喊,“拿酒来!”

    府中近卫奉上藏酒,战战兢兢退立一旁,大将军这脸色,谁当值谁倒血霉。

    果然,只喝了一口,刘辰就摔碎酒壶,怒骂,“什么破酒,淡出鸟来!”

    近卫吓得赶紧跪下,“大将军息怒,府中虽藏酒甚多,可都比不上那醉天香。”

    刘辰愈发恼怒,“一点小事,温襄那废物,还没办好?立刻给他发鸢书,半月之内,还不能送酒进京,就滚回来做一辈子门房!”

    近卫应诺离开,暗自腹诽,为了杯中物,就轻易动用神木鸢,大将军还真是做得出。不过,谁让大将军的姊姊早年深得圣眷,生下三皇子,大将军作为皇亲国戚,自有豁免之权,怕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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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老头平素就喜欢清净,平日里一日三餐,多是让人送到房内,很少在酒肆大堂露面,偶尔才会去大堂吃个宵夜,叫一份三蒸黄羊,再来上一壶醉天香。

    这一晚,方老头来到大堂,发现跑堂的人,换成了苏皓,他招手让少年过来,取笑道,“少东家怎么不去温书,却跑起堂来?”

    “这不是要酿醉天香嘛。婶婶带着丁二,去九漓泉取子初水,店里没人,只有我顶上了。”

    方老头闻言,啧啧称赞女掌柜用心,“酿酒讲究‘水泉必香’。九漓泉出名的醇厚清冽,掌柜还特意挑阴气最重的子时去取水,怪不得醉天香虽烈,入喉却不觉辛辣,反倒阴柔爽口。”

    方老头点评完毕,却也把酒虫勾起,催苏皓去拿一壶醉天香解馋,没成想臭小子冷笑,婶婶他们去取下月的酿酒泉水,本月的醉天香,你觉得还会有剩?

    方老头偏不信邪,非要和苏皓去酒窖看看。苏皓懒得多说,带着老者朝后院酒窖走去,让死老头自己看清楚,酒窖里到底有没有余酒。

    酒窖设在后院地下,入口处离丁二住处不远。

    苏皓提着灯笼,带着方老头走近酒窖,蓦地他止住脚步,拉着方老头慢慢退后,低声说道,“不对劲,酒窖的门被砸破了,店里进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