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意志

第十二章 父亲

    梁辰烟定定地看着谭奇,眼神里有震惊,困惑,气愤,委屈。

    她不知道谭奇看不看得出自己心里的种种情绪,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抱着姜愈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一下。

    谭奇自己也愣了一瞬,但他没说什么。

    梁辰烟松手的时候,他立马就接住了姜愈身体的大部分力量,然后假装没看到梁辰烟的反应,说:“先把她送到床上去。”

    安置好姜愈是大事,梁辰烟顾不得反对。

    谭奇一把将姜愈打横抱了起来。虽然谭奇很瘦弱,但他也不算矮,姜愈就是中等个子,这些年运动少,但是吃得也不多,也不算胖,所以谭奇还是能轻轻松松把她抱到卧室的大床上。

    谭奇给姜愈盖好被子,把她刚才弄乱的头发用手梳顺了一下。这熟捻的动作仿佛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移开锁在姜愈身上关切的眼神,谭奇转过来看着梁辰烟,仿佛在问,现在该怎么办。

    梁辰烟不理他,走上前去,摸摸姜愈的脉搏,似乎确认了脉搏还算平稳。然后她转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拿了一条湿毛巾过来,给姜愈擦了擦脸和手。接着她又把床头柜的水杯拿了出去,很快装了一杯满的白水过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谭奇看着梁辰烟熟练地做着这一切,什么也没说,动也不动。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接着,梁辰烟站在他面前,脸色严肃,声音低沉:“你跟我过来。”语气冷硬,好似命令,不容置喙。

    就是之前姜愈喋喋不休表达对谭奇的看不惯的时候她也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过。

    谭奇老老实实地跟着梁辰烟到了走廊尽头的小书房。

    他看到了书架上一排排的照片,眼睛里有点红,但表情仍然僵硬,好像只是看了一个令人动容但却跟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

    梁辰烟把门关上,走到谭奇面前,伸手就掰住他的后脑勺,另外一只手在他下巴和两侧脸颊使劲用食指和拇指去捏,似乎想要撕下一层皮来。

    谭奇左右晃脑袋想躲开她,但架不住梁辰烟心里有气,最后好不容易两手扶着梁辰烟的肩膀把她推开,脸上还是留下了不少指甲刮过的红印。

    “你这是干什么?”

    “我以为你戴了什么面具,但是怎么都撕不下来的?”

    谭奇笑:“你到底是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电影电视,哪里真有那样的面具?”

    “那你是不是整容了?”

    谭奇顾左右而言它:“什么整容?你以为我是谁?”

    梁辰烟更气了,她现在已经认定了谭奇是她爸爸梁甫森,刚才他那一句脱口而出的“好好”她听得真真切切,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不可能知道她妈的小名。

    “你还装!”梁辰烟压着声音吼他:“你是谁,你自己说你是谁!梁甫森你告诉我你是谁!”

    她越说越气,两行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谭奇眼神柔和下来,但他说:“小烟,梁甫森是你爸爸的名字吧?你怎么还在怀疑我是你爸爸,上次不是解释过了……”

    “你不是梁甫森为什么知道我妈的小名?”

    “你妈的小名?”谭奇一脸迷惑。

    “刚我妈晕倒的时候,你是不是喊‘好好’来着?”

    “啊?我的意思是,你妈不是让我走开吗?我就说好,好。”

    竟然是这样吗?梁辰烟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姜愈确实是说了“走开”,如果谭奇真的是接她那句话的话,那她就是误会了。

    但是,谭奇那关切的眼神,还有他喊出“好好”两个字的语气,真的像极了梁甫森。

    说起来谭奇的声音跟梁甫森不太像,虽然过去了五年梁辰烟脑海里梁甫森的声音已经有点模糊了,但如果他说话她肯定还是能听出来。可是谭奇的声音确实没让她一开始就觉得是梁甫森。

    梁辰烟处在对自己的极度怀疑之中。

    一会觉得自己可能是思念父亲过度,看到是个中年男人就觉得是梁甫森,要不然一个除了身高跟梁甫森一样别的什么都不像的人她为什么非要觉得他就是呢?

    一会她又觉得谭奇处处透着古怪,很多地方能和梁甫森联系起来,每次她要放弃怀疑他是自己父亲的时候,他就能有些令人无法不怀疑的表现。

    上次的伤疤也是,这次的喊小名也是,还有他也是做科研,工作性质跟梁甫森很像。

    但是现在谭奇打死不认,梁辰烟暂时也没别的办法。

    她看着谭奇脸上被自己抠的红印子,虽然有点愧疚,但也不打算认错,因为她就是下意识觉得谭奇不会怪自己,就有点理所当然的“恃宠而骄”起来。

    不过梁辰烟也没打算就这么放弃。

    她走到书柜前,抽出其中一个抽屉,抱出一摞大大小小的证书,一样一样地把它们铺开在书桌上,对着谭奇说:“看,我爸妈的证书,他们都是学霸,真学霸。”

    她看着谭奇,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谭奇平静地点头:“这么多?那真的是学霸了。你爸妈太厉害了,小烟你读书应该也不错吧。”

    梁辰烟哼了一声:“没遗传到他们的基因。”

    她把证书收回去,拉出另外一个抽屉,拿出一把菜刀对着谭奇晃了晃。

    谭奇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菜刀为什么在这里?”

    “怕我妈发病寻死觅活,把工具都藏起来了。”她假装不经意地说着这有些凄惨的原因,但嘴唇还是有些颤抖。

    谭奇的言语也有些颤抖:“这么严重?她是有抑郁症?”

    梁辰烟点头,看着谭奇:“你不好奇她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谭奇:“为什么?”

    “我爸死了以后就这样,没法适应没有我爸的日子。”

    谭奇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但他只是轻轻点头:“原来这样,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是很好,好得有时候我都是外人似的。”

    “不是的……”谭奇刚说出来,梁辰烟的目光就好像射线似的扫了过来,他顿了一下,说:“怎么可能,父母亲都是最爱孩子的,就像我们家,三个人的地位都是同等重要,关系也是一样的亲密。”

    梁辰烟不回答,继续展示房间里的物品。

    她拿起一个相框,那是他们一家三口在海边的天文馆门口找别人拍的合影。纯白无暇的天文馆穹顶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天文馆两边的树木绿色的枝叶摇曳,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更加灿烂。没有人敢说这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我爸脚上的伤疤就是那次我们去海边天文馆爬山的时候弄的。”她看着谭奇说。

    谭奇看着那照片,神色无波,说:“哦,那是很久以前了吧?”

    梁辰烟:“十年了。”

    她又拿起另一个相框,那是她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去参加滑板大赛获奖的照片。照片里是抱着滑板的她和揽着他肩膀的梁甫森,两个人一人用一只手比着剪刀手,还商量着都瞪着斗鸡眼,十分搞笑。

    为什么这里面没有姜愈?因为那时候的姜愈不是很同意梁辰烟去学滑板。那年她刚刚考上初中,如果说小学成绩还马马虎虎的话,初一开始她的学习就开始断崖式的下跌。

    小学时梁甫森和姜愈都觉得只要梁辰烟快乐就好,所以她想学什么就让她学什么,想玩什么也就让她玩。但是初中她的学习成绩滑坡厉害,姜愈被一些家长的紧张言论感染了,开始焦虑起来。

    她不希望梁辰烟再花那么多时间去学跟学校课程无关的东西。

    其实梁辰烟小学就学了滑板,但是初中她开始进阶,她的练习也开始从普通的平面上滑变成了在U形滑板道和其它有障碍的赛道去滑。

    姜愈一开始也不是完全禁止她练习,但那次比赛前刚好小胖不小心在障碍练习时受了伤,摔断了手,姜愈一看吓得干脆不让她去报名比赛和练习了。

    梁甫森却觉得姜愈有点杞人忧天,他认为做什么运动都是有风险的,就好比人每天吃饭喝水出门坐车都会有出意外的可能,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了。因噎废食不可取。

    但梁甫森也多少有点“妻奴”,不想正面反对姜愈。于是父女俩商量了一个计划,说是给梁辰烟报了个数学补习班,每天晚上要去老师家里补课,由梁甫森陪着去补。

    姜愈那时恰巧有个课题研究,时间比较紧,梁甫森自告奋勇说他一个人去陪课就行了,姜愈便把这个大权交给了他。

    后来直到梁辰烟比赛获奖了,把奖杯郑重地背回来放在姜愈前面,她才知道父女俩瞒了自己这么久。

    当时姜愈是很生气的,好几天给父女俩甩脸色,没事不跟他们说话,饭也不做,都是梁甫森做了两次差点烧掉厨房她才不得不出手阻止安全事故。

    后来梁辰烟确实学业也紧张起来,便决定不再去参加比赛,只是有时间去练习一下,姜愈也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梁辰烟详细地跟谭奇讲着这些事情,谭奇也听得津津有味,看得出他很入神,时不时还问个问题互动一下。

    “没想到你的滑板这么厉害。”

    “还行吧,也就是业余水平佼佼者吧。”

    谭奇看着她笑:“这我相信,其实跟专业滑板运动员水平也差不多了吧?”

    “那还差远了,主要是现在没像以前那么多练习了,再说我也没打算去做专业滑板运动员。”

    “为什么?”

    “我喜欢的运动多了去了,水平都还不错,每样都往专业走的话,我也忙不过来啊!”梁辰烟说到这些总是有些得意的。

    谭奇的笑容竟有些宠溺,他继续问:“这个比赛要获奖一定很不容易吧?是不是练得很辛苦?”

    “是呀!我跟你说,我那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要去补习数学差不多三个小时,肥哥还特别严厉,我可受不了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其实天底下教练都一样。”

    “是吗?但你为什么知道肥哥是教练?”

    梁辰烟说完这句话,两个人沉默下来。

    谭奇暗想,终于还是着了她的道。

    梁辰烟把相框拍在桌面上,一拳打到谭奇胸前,大喊:“你还不承认你是梁甫森?你不是梁甫森你怎么知道肥哥是谁?你怎么会用之前安慰我的一模一样的话?”

    她的声音开始带着哭音,又往谭奇身上狠狠甩了几个巴掌:“你说!你说!”

    一阵沉默以后,谭奇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看到姜愈的样子,心里一着急就露馅了。但他觉得现在还不到相认时候,于是灵机一动圆了回来。

    谁知梁辰烟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轻信他的说辞,他刚才太沉浸于梁辰烟的讲述,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入了她的“陷阱”。

    欺瞒真的是太累了,尤其是面对着自己最爱的人。

    谭奇挣扎了许久,终于放弃了抵抗。

    他一把抱住梁辰烟,带着一个父亲的感情,饱含着悲苦和愧疚,喊了一声“小烟”。

    梁辰烟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放声痛哭起来。

    原来那时候虽然父女俩借着补习数学的借口瞒着姜愈去外面练习滑板,但他们有时候也需要就滑板练习和比赛的事情在家里沟通一下,没法完全避开姜愈,便约了一些暗号。

    补习数学指的就是练习滑板,肥哥是梁辰烟的滑板教练阿飞的代号,还有诸如不及格指的就是比赛拿不到名次等等的暗语。

    梁辰烟刚才跟谭奇讲这些事情根本没有提到过他们瞒着姜愈借口去上数学补习班的事,但她直接就把话题转向了数学补习班。

    谭奇一点也没有惊讶,还非常自如地就接过了话题,甚至把之前安慰梁辰烟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不暴露才怪。

    谭奇,不,梁甫森等梁辰烟哭累了,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从旁边书桌上扯了两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替她擦去了眼睛周围和脸上的泪水,又扯了两张纸巾要去擦她的鼻涕。

    梁辰烟从他手里抢过纸巾,带着点尴尬的笑说:“我自己来,你也不嫌脏。”

    梁甫森笑:“我能嫌弃我的宝贝女儿吗?”

    这几乎是他从前说得最多的话之一了,梁辰烟听到这里眼睛又泛酸起来,眼泪又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是爸爸不对,爸爸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