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处理站的工人小马正式上岗接待来来往往的垃圾转运车，干得挺积极，聊得也挺热情。

    “哥，我来帮你，你在车上歇着就行了。”

    “哟，谢了！老张今天怎么没来啊？你是？”

    “哦，我是小马，老张的外甥，他胃疼住院去了，我帮他顶两天班。”

    “胃疼啊？不要紧吧？胃疼能疼到住院？”

    “是啊，医生说要打几天针。”

    “小马力气挺大啊？”

    “那是，从小不会读书，就光会打架。”

    “哈哈哈……小伙子还挺幽默。”

    老张的岗位是两班倒，除了接待垃圾转运车，还有些其它的杂事，比如他要收集垃圾处理基地内部的生活垃圾，并做好分类，然后送到坑池来处理。这就恰好给了小马机会在垃圾处理基地里到处参观见世面。

    比如主要负责垃圾焚烧的再生能源利用中心位于基地东部一角，外观酷似一座现代化写字楼。

    一楼是宽阔明亮的科普展厅，上空科技感十足的亮化装饰为玻璃、瓶罐等废弃物再利用而来。这个展厅长期对公众开放，据说每天接待的参观人次就有上百人。*

    但是，这里最大的功能就是参观科普，因为现在需要焚烧的垃圾已经非常少了，连着这栋楼的两个大烟囱如今已经只是摆设，彰显着这个现代化都市曾经的工业历程。

    如今市里的再生能源估计主要依靠比广胜港离市区更远的岐山山顶的大风车们吧。

    再比如，西面的填埋场是生活垃圾处理的主要场所。

    每天这里要处理大约四千吨的无法再利用的生活垃圾，填埋后上面还会铺上一层膜，以后可以在上面种植物。填埋的垃圾还有一部分是焚烧后的残余物，但既然现在焚烧的垃圾少了，需要被填埋的东西自然也少了。

    填埋场的旁边是渗沥液处理厂，处理埋在地下的垃圾渗出来的液体。

    北面是堆肥处理中心，是处理厨余垃圾的主要场所。堆肥中心的楼不高，但占地面积最大，整栋楼似乎似乎都密不透风。

    南面，也是最高的一栋楼，叫高科技生化处理中心。除了最高的一层，下面的楼层都是行政办公所用。而那栋楼的顶层，就是全国闻名的发明了可以溶解塑料的生物制剂的研发中心。

    “这高科技生化处理中心都用了什么高科技，怎么生化处理啊？”小马推着小推车在这高科技生化处理中心的总控室茶水间收垃圾，跟旁边洗手间门口的清洁工老曾聊天。

    老曾笑：“我要是懂什么是高科技，怎么处理，我还能做着工位在厕所门口的工作？”

    小马也笑：“哈哈哈，我就是问问，聊天嘛。”

    他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把车放在走廊上，自己走进了总控室的玻璃门，四处找他们的垃圾桶。

    “在这呢。”一个戴眼镜的微胖年轻人把一个垃圾桶用脚踢了过来。

    “哥，你们天天宣传垃圾分类，怎么自己的垃圾不分类呢？”小马问。

    “呵呵，你不懂了吧，现在的分类要求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好吧。”

    “你跟他讲干嘛？他能听懂吗？”旁边一个比他还胖点的女生说。

    “听不懂也不妨碍我讲啊，我都闲得快要长蘑菇了，还不让我找人唠嗑啊？”那青年说。

    小马一听，立马把垃圾桶放到了角落里，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走过去问：“哥，我就喜欢听八卦，你给我讲讲呗。”

    “哈哈，我们这的可不是八卦，这是高科技。”

    “对对，我可喜欢高科技的东西了，什么ChatGDP，Space艾克斯，AI锁啦呀，我都了解过的。”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与时俱进的。是ChatGPT呀！不过AI锁啦是什么意思？”

    小马：“不是这两天刚出来的吗？名字不叫索拉？”

    眼镜微胖男想了两秒恍然大悟：“OpenAISora呀哈哈哈，你这小伙子从哪来的，怎么这么搞笑呢。”

    “哪里哪里，虽然大家都说我有点搞笑，但我就喜欢听专业的东西，我不会读书，所以特崇拜读书人，大哥你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从小就是学霸那种对吧，快跟我讲讲呗，虽然我现在听不懂，但说不定你讲得好就把我说懂了呢？”

    “哈哈哈，把你说懂了又怎样？”那微胖青年被小马哄得大笑。

    “那……好像也不能怎样，但我以后不就够格陪你聊天了吗？”

    “哈哈哈哈……”这位眼镜微胖男笑得十分开心，小马的话无疑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没想到一个收垃圾的清洁工竟然也如此聪明通透，怎么早没发现单位有这号人才。

    他本来是瘫在那转动的人机工程学椅子靠背上的，现在终于来了精神，挺直腰坐了起来。

    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看着小马认真说：“来来来，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分类要求有什么不一样。现在塑料可以分类到其它垃圾，以前没法处理塑料，所以鼓励市民尽量回收再利用，但现在不需要了。为什么不需要？因为有我们高科技生化处理中心。生化处理中心做什么？它可以处理从前五百年都不能降解的塑料，建筑垃圾，医疗废物等等，还分类回收干嘛？统统可以溶化掉！塑料制品成品又低，这边溶化，那边生产新的，没有什么浪费的，反而创造很多就业机会呐！”

    “你就胡说八道吧，还有些本来就可以再生利用的垃圾干嘛也要通通溶化？上边可不是这么要求的，别尽在不懂行的人面前吹牛。”还是那胖胖的女生。

    微胖眼镜男有点尴尬，他也并不是不清楚，只不过是想着小马不懂，他说得又兴起，一时没刹住自己嘴里的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夸张的技巧用得出神入化。

    小马是真的不懂，一点也没因为这个女生的揶揄就觉得微胖眼镜男不专业，再不专业还能比他一个清洁工不专业吗。

    所以他仍然兴致勃勃地追问：“哇，没想到现在科技发达到这个地步了，那到底是什么产品这么厉害？”

    “说了你也不懂！”

    “确实，那……我能去看看吗？”

    “你干嘛要去看？看了又能怎样？”眼镜男终于对小马的过分好学有了点疑心。

    “哦哦，不能怎样，就是好奇嘛。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东西，你看我们不读书果然就见识不到世界，以为只是神仙啊鬼怪啊才能把东西变没了，没想到人也能发明这么神奇的东西。”

    眼镜男又被小马的吹捧满足到了，眯着眼睛自豪地说：“可不是，知识就是力量啊。”

    小马：“哥，你们发明这么厉害的东西，不要得那个什么诺贝尔奖吗？”

    “哈哈哈哈，你还知道诺贝尔奖呢，不是没读过什么书吗？”

    “那好歹小学中学是读过的，诺贝尔奖不是小学生都知道吗。”

    “那倒也是。还不到诺贝尔奖的程度，现在科技日新月异，人才辈出，诺贝尔奖竞争也很激烈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得诺贝尔奖，在他的认知里，这个东西绝对是能引起全球瞩目的大发明，他曾经也跟领导卑微地提过是不是要把这个发明推广到全世界。

    他以为自己可能提出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提议，但领导听说后却只说那是科研团队的事，让他不懂技术就少管，好好看好他自己的那些显示屏和按键就行了。这让他觉得很委屈，但他的确也不懂太多技术，便只能作罢。

    微胖男对领导的话无条件服从。但他还是跟自己的亲戚朋友吹嘘过，可是那些人要么根本不感兴趣他的话题，要么就觉得他真的是夸大其词到了不要脸的地步。真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国家和政府没有大力推广呢，怎么社区还天天喊垃圾分类呢，怎么去超市买个东西塑料袋还在收费呢。

    今天突然来了个清洁工，虽然话有点多，看起来长得也很遭人嫉妒，但观点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顿时觉得好似伯牙遇到了子期，倾诉的欲望更加强烈起来。

    小马：“哥，这么个厉害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跟硫酸一样吗？”

    “才不是化学品呢，没见我们这栋楼叫什么名字吗？生物处理中心，纯生物制剂！”

    “我这不是不懂嘛，生物处理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是读过中学吗？”

    “嘿嘿，有点忘了，根本也没学好。”

    “就是从生物身上提取的东西，无害的。”

    “哦哦，那更好，咱们工人也不用担心有毒有害什么的。那……到底是从什么生物体内提取的啊？”

    “哈哈哈，问得好。”微胖男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停在小马身边，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说：“你想不到的，是一种你绝对不会喜欢的生物。”

    小马眼睛转了转，似乎在努力想，说：“绝对不会喜欢？蛆？屎壳郎？老鼠？”

    “接近了接近了。”

    “臭虫，蟑螂……”

    “Bingo！就是臭名远扬的小强了！”

    小马非常吃惊，瞪大了眼睛问：“怎么可能，蟑螂不是脏兮兮的吗？还能有这种用处？”

    “所以我说你想不到吧，我们这种人当然想不到，都是我们科研人员想到的，要不说多读书的人才厉害嘛。”

    “可是蟑螂那么小，它身体里面就算有可以溶化塑料的东西，取出来又有多少呢？那得多少蟑螂才能处理我们一个城市的塑料啊？”

    微胖男聊得很开心，丝毫没注意到小马的问题已经越来越专业起来。

    “是呀，你没看见北面的堆肥处理中心占地方特别多？全市收来的厨余垃圾都在那里养蟑螂啊，这可是我们的宝贝啊。”

    小马点头：“原来如此，那……它是怎么提取出来的，又是怎样溶化垃圾的？”

    这微胖男就不懂了，他也终于发现小马的神情不再像刚进来的时候那么傻白甜，反而目光里流露出了精明的探究。

    他反问：“你问这么多干嘛？这是我们能看到的吗？是研发中心那边研究的，然后下面处理车间处理的。我这里是总控，我要管的不是这么细的事情，我要总管整个基地的事务呢。”

    他指着那些屏幕激动地说：“你看看，看看，这么多地方！”

    小马回过神来，换上艳羡崇拜的表情频频点头：“是啊，你们分工不一样，哥你级别高一点，自然看的东西就多一点。”

    “那是。”

    “那哥，研发中心在哪里？”

    “在顶上两层……等下，你别去那里瞎打听，那里有许多商业机密的。”

    其实研发中心还不至于不让清洁工进去，只是最核心的团队才有权限出入做最高端研究的实验室。

    但是微胖男觉得小马去了那里估计就会看不起自己了，也不会来跟自己聊天了，所以不想让他去吹捧别人。

    “我不去，就随便问问。”

    外面传来洗手间清洁工的声音：“小马！小马！你组长打电话来问，你收个垃圾收了多久？是要把这些东西都吃掉吗？下面还等着你接车呢！”

    “来了！”小马提着两个大黑垃圾袋，健步如飞出去了。

    几天后，夜黑风高的广胜港科研中心实验室，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影偷偷溜了进去。是这几天活跃于广胜港各个办公室的小马。

    这里的门禁不好弄，他费了不少劲才弄好，差点就过了两个星期了，要是老张回来了，他还得编借口让他继续生病。

    但幸好今天还是搞定了，只要晚上不被抓住，那么他们的计划就能按期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