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意志

第二十一章 慌乱

    唐晓斌讲完这些的时候,他和梁辰烟已经把姜愈用医院的推车送到了急诊科。

    世界上巧合的事千千万,今天被梁辰烟又遇到一件,这次接诊的医生还是上次那个。

    “怎么又来了?嘿,还是你们两个?你这个外卖小哥是他的儿子吗?”

    唐晓斌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就是碰巧。”

    要真是自己的母亲多好,他想,如果他父母双全,哪至于高中毕业就要出来送外卖。

    医生边拿听完诊器听姜愈的心肺,发现没有大问题,便给护士开了个口头医嘱,让先给姜愈输上液。

    “今天你们来得可不凑巧,”他指着急诊大厅里密密麻麻的人说:“看见没,广胜港出事了,这么多不舒服的人来就诊,要不是你妈妈没有意识,是轮不到她现在就看的。你们看那边那些发烧的患儿,伤口面积不大的外伤患者,通通都要等。”

    梁辰烟往那边看了看,许多儿童在啼哭,本来就喧闹的急诊科比往常还要忙乱。“那我妈妈没事吧?”梁辰烟问。

    “要做一下检查。”但医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上次的检查还没做几天吧?对了,好像你妈妈的检查有点奇怪,这次要不做点不一样的检查吧,她是什么奇怪来着,让我回忆一下,我建议,这次还是去住院部住几天吧,我们这里恐怕也没精力接待她。”

    “行,那您给我开单,我去办吧。”

    这医生看了梁辰烟短暂的几秒,问:“你爸呢?怎么每次你妈出事他都来得这么晚?”

    梁辰烟被医生这句话戳中了泪点,顿时有点眼眶湿润,瘪着嘴说:“哼!谁要管他,不来就不来!”

    虽然忙碌,那医生还是脑补了一出夫妻不和丈夫日夜不归家没人管小孩的大戏,顿时对梁辰烟充满了同情,手底下开单写字的速度都变得更快了。反正医生的字写得慢也没几个人认识。

    梁辰烟风风火火地办好了手续,唐晓斌跟着她一起把姜愈送到了神经内科住院部。

    “晓斌哥,今天又耽误你送餐了,对不起,你赶快走吧。谢谢你帮我和我妈妈。”梁辰烟真心实意地对着唐晓斌道歉和道谢。

    反倒是唐晓斌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是个淳朴的山里孩子,帮助有需要的人是他的本性,这么郑重的道谢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他挠挠自己的头,说:“这,没什么的,都看到了,总不能一走了之。再说,姐……”他看看床上的姜愈,又看看跟自己差不多打的梁辰烟,突然发现辈分不太对:“不,阿姨她也对我挺好,让我想起了我妈妈……”说到妈妈他眼眶就红了,赶快转移话题:“我没事了,反正外卖都过期了,待会我自己吃掉,对了,你还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你一个人也不容易,我跟你一起等阿姨醒过来吧。”

    梁辰烟笑了,这小哥真是可爱。

    “不用了,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照顾她,要买什么我自己去买就是了。对了,你这笔单又耽误了,我给你钱吧。”

    “说什么呢?又不能怪你们,不用了。不过,你出去了她身边没有人可怎么办?”

    “让隔壁床的看一下就好了。”

    “那我总比隔壁床的人要熟一点啊,再说隔壁床的人也要照顾隔壁的病人,万一没时间呢?”

    梁辰烟也不喜欢麻烦别人,而且唐晓斌的工作都是靠挤时间来挣钱的,在这里照顾姜愈就等于牺牲自己的口粮,但他执意要留下来,她一时竟也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反驳。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来照顾她。”

    梁辰烟和唐晓斌齐齐回头,看见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似乎刚才还是跑过来的,有些微微的喘气。

    消失了几天的梁甫森就这样出现了。

    梁甫森听到广胜港泄漏的事比大众要早一点,因为刚从那里出来的曹闻道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了他。

    “是怎么回事?”梁甫森问。

    “应该是提取的过程出了问题,泄漏的范围还挺大,虽然号称没有任何毒副作用,但在场的人都去医院检查去了,稍后可能还会通知附近的企业和学校停工停课。”

    “那你的进展呢?”梁甫森问曹闻道。

    “回来再跟你细说,基本没问题。”梁甫森听见了他的摩托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还有那轰鸣声衬托着的他话里的成竹在胸。

    有这句话,梁甫森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煎熬就要到头了。过去日子里的病痛,孤寂,茫然,无助,求而不得,相见不相认,终于都要划上一个句号。

    他的胸腔里充盈着一股情绪,满溢到似乎要喷薄而出,是这么些年以来的压抑和克制最终的爆发。

    这爆发,并非要发疯发怒,而是要把真相公之于众,让一切走向正轨,让不该存在的东西回去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让不该得志的人接受惩罚。

    这爆发,更是要把自己尘封的情感倾注到多年被亏欠的人身上,好好地补偿她们。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出了门,要回去找姜愈和梁辰烟。

    但他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应。对门是自己租的房子,还没有退租。自然更不会有人出来说话。

    他有些怀念从前住对门的热心阿姨,如果还是她住在那里的话,这个时候她一定能提供所有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他更后悔上次逃离得太匆忙,竟没有留下梁辰烟和姜愈的电话号码。以为想要找她们的话,她们一定就在这里,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一天会找不到她们。

    梁甫森慌了,市里发布的全市停工停课的消息在这时候布满了网络,姜愈和梁辰烟按理应该都回了家,她们到底去哪了。

    梁甫森又匆匆下楼,在楼下终于看到了熟人,是一楼带着小花园的一家人。

    这家人是前两年才搬来的,他们家的花园就在一条小路边上,平时就是退休老人休闲八卦的聚集地,打牌的,下棋的,吃瓜子的,甚至老人的儿子还在墙上钉了个电视,架了个玻璃顶棚,有时他们家会有很多朋友来坐在花园里看球赛。

    这时,他们家的花园更加热闹了,几乎都是附近的邻居,也在讨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停工停课。

    梁甫森走过去,正想跟那位大爷打听姜愈的去向,那大爷已经出声了:“你是不是住楼上的,好久没回来吧?”

    梁甫森点头:“大爷您好记性。我想问问您知道我对门的两母女去哪里了吗?”

    大爷翻了个白眼:“你住几楼啊?我哪知道你对门的两母女是谁?”

    梁甫森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是关心则乱,忙说:“十八楼的。就母亲四十多岁,还挺漂亮,在S大工作的,女儿读高三,这么高,很有礼貌,对了,她们家……好像没有爸爸。”

    大爷恍然大悟:“哦,小姜和小烟啊,知道。对了,好像刚才小姜被人背着出去了,小烟也跟着呢,我都没来得及问她们就坐着电动车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去医院了。”

    梁甫森一听就急了:“去医院了?去哪家医院了?”

    “哎呀,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去医院了……但这个样子应该是去医院了,唉,可怜的母女俩,都没个男人在家照顾她们……”

    梁甫森听不下去了,他谢过大爷,转身飞快地跑走了。这里的医院,最近的就是四院,十有八九她们是去了那里。不知道姜愈又怎么了,他的心好像被揪了起来,疼痛异常。

    梁甫森刚才开车到这里就不太顺畅,现在去四院再开车应该也会很慢,他决定去门口找个营业的摩的或者电动车。

    但是往常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那里一字排开看到有行人就蜂拥而上的电动车司机们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偶尔有一辆接了人的开过来,没等上面的人下来,已经有不止一个行人冲了上去急切地想要坐上去。

    梁甫森这辈子都没打过电动车,坐公交车地铁从来都严格遵守乘客守则,恪守文明,礼貌排队,从未跟别人争抢推搡过。因此,他焦急地尝试了几次跟别的乘客抢夺一个电动车失败后,无奈地放弃了。

    想到去四院其实也没有那么远,开车的话二十分钟,走路应该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如果跑一跑的话,可能三四十分钟就到了?梁甫森没试过,但是现在,跑过去显然比抢到电动车载他过去要快得多。

    于是梁甫森二话不说开跑了。他以前也是挺热爱运动的,虽然不是经常跑步,但各种球类都还不错,而且带着梁辰烟尝试各种运动的同时,他自己也锻炼了不少。但是自从那次事故以后,他的身体变得不那么适合运动了。

    幸好今天他穿的是运动鞋,虽然不是运动裤,但休闲裤也挺宽松,跑步不成问题。

    可是他身上的皮肤就没有那么合适了,大量的植皮导致他全身有很多地方是没有毛孔的,跑了一会以后就有一种汗出不来的憋闷,让他觉得心慌气短。因为动作太大拉扯了皮肤上的瘢痕组织,全身上下还伴着火辣辣的痛感。

    但他不能停下来,再怎么痛怎么难受都不能停下来,因为姜愈和梁辰烟这个时候需要他。

    梁甫森就在这似乎要死掉的憋闷痛苦里跑了四十分钟,到四院大门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刚完成了一个马拉松,呼吸困难,心跳如擂鼓,恨不得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再也不起来。

    守着岗亭的保安宋小彬也看过他进出上下班,走过来问他:“先生你还好吗?”

    梁甫森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勉强抬起惨白的脸,对着他摆摆手,连一句话都不想讲。

    没等宋小彬想要扶他,他又吸了一口气,抬起那两条似灌了铅的腿,咬牙往急诊科的方向跑去了。

    接诊姜愈的急诊科医生正在忙着接待垃圾处理中心的工人,幸好他们的主诉都类似,而实际症状出了有些心跳加快,血压微微升高也就没别的了,他处理起来像流水线一样,才能找到机会见缝插针回复一下像无头苍蝇一样逢人就乱问的梁甫森。

    “你老婆啊,送到后面那栋神经内科去了,上次就匆匆出院,肯定都没好全,也没做太多的检查,这次我建议她还是把检查完善一下,争取查清楚一下病因。”

    梁甫森一听就要往门口跑,但那医生又说话了,他以为还有什么要交待,便停下来。

    那医生说:“我说你啊,一个大男人,一点儿也不照顾家里,老婆住医院,你次次都来那么晚,你女儿也背不动她妈妈呀,还每次都是个外卖小哥送来的,幸好人家热心肠……”

    梁甫森虽然也有愧意,但实在不想再听这话痨的医生啰嗦,赶紧点头认错:“是的,我检讨,我下次不会了,医生我着急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