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闻道心里闪过了一丝疼惜，他想了想，还是喊了一声：“小烟。”

    梁辰烟在保安岗亭旁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曹闻道，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静静等他说话。

    “你……，我……”曹闻道不知道该什么说。

    梁辰烟非常有耐心，脚尖前后踢着地面，心不在焉地听着。

    曹闻道一咬牙：“我给你约一个心理医生好不好？这样你不想跟我说的话可以跟医生说不说。不是看病，就是聊聊天。”

    梁辰烟笑了，看起来非常温和：“不用啊，有事我还能这么平静啊？放心，我自己知道自己，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看起来她非常理智和冷静，不像个需要心理干预的人，曹闻道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来。

    “那就早点睡吧，明天给你电话。”他说。

    梁辰烟点头，转身走了。

    曹闻道看得怔了，他其实很想走过去，抱一抱她。

    但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女人这种生物，更遑论也许还在青春期的少女。

    不知道梁辰烟在想什么，有没有胡思乱想作茧自缚呢？人在亲人离开的时候不是最需要来自其他人的抚慰吗？说什么她不想听，也许一个简单的拥抱会让她好过很多。

    可他又怕自己这样做，会给梁辰烟什么虚幻的希望，或者涉嫌在她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明明不接受她的喜欢，又怎么好过于暧昧呢。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振作起来，曹闻道一点头绪也没有。以前好歹还有梁甫森可以说说话，有没有用另说，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给点建议。

    而且，他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根本就不能留在这里太久，他曾经做出的承诺，现在是时候去遵守了。

    曹闻道越想越烦，靠在保安岗亭后面的围墙上，点了一根烟。

    梁辰烟回到家，鞋子也没换，走到沙发前面往后一倒，陷进了沙发里。然后抬起腿一抖，把夹脚拖甩了出去，一只堪堪飞到了门口，一只打在了入户鞋柜的门上，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梁辰烟一点儿也没有解救那拖鞋的意愿，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那长久的寂静让她终于感到些许烦躁，梁辰烟又睁开了眼睛。

    梁辰烟想起第一次见曹闻道的情景，他们互相对视的那一刹那，她就失了心魂。他身上的每一处，都长在了梁辰烟的审美点上。他穿戴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梁辰烟也喜欢的东西，对于十九岁仍然相信一生一世爱情的梁辰烟来说，她觉得曹闻道就是那个要认定一辈子的人。

    当然，前提是，曹闻道得同意。

    曹闻道对她的态度她真是捉摸不透，她觉得他应该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但为什么他能忍心在自己这么需要一个人在身边的时候也不来接近她呢。

    男人不是都喜欢趁火打劫吗？难不成他还真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这年头这样的人真少见呢。

    梁辰烟觉得自己有些自暴自弃了，为什么开始期盼着曹闻道不是个好人？反正她也不想做什么好女孩了，这样他们两个人就可以随便做点不需要对对方负任何责任的事情。

    她有点惊讶于自己心态的转变，明明一个月前她还想到这些事情就害羞的，但如今，谁在乎呢？

    梁辰烟嗤笑了一声，为自己感情的失败感到鄙夷。她知道，她有点心急，跟曹闻道没有很深入交流过，也许她是因为父母的去世想要找一个人填补空白，但她也不是随便谁都找的好吗。

    梁辰烟记得初见曹闻道时脑子里想起的那首Gangsta的歌，从手机上搜出了这首歌的MV，投到电视上。

    阴暗浓重的画面上，小丑脸色狰狞着问小丑女：

    “你能为我死吗？”

    小丑女浓妆艳抹，但一脸虔诚：“我可以。”

    “那你能为我活吗？”

    “自然。”

    小丑女义无反顾纵身跳下高台，小丑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空灵的女声响起来：“Ineedagangsta，tolovemebetter，thanalltheothersdo……”

    梁辰烟脑海里是第一眼看见的酷炫川崎上的曹闻道，他在她眼前脱下头盔，甩头，笑。

    梁辰烟喃喃地念：“你为什么也不要我？他们都不要我，你也不要我，那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电视上，走了几步的小丑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他解开了西装，快走几步往回跳下泥潭，把小丑女捞起来，俯身吻去。

    梁辰烟起身，光着脚走到阳台上，看向黑暗里阳台上的燕子窝，寂静无声。它们睡了吗？燕子应该也是要睡觉的吧？它们能活多久？它们是不是一生只住一户人家？

    梁辰烟对着那个燕子窝轻声说：“喂，我走了，你们会不会寂寞？你们有一家人，应该还好吧。再说，你们也住不了多久吧？迟早要飞走。你也走，他也走，她也走，大家都走，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燕子回答她。

    夏夜里的海滨城市此刻吹来一丝轻微的凉风，但只是稍微吹动了阳台上挂着的风铃，甚至都没有吹响它们。

    她看了半晌，转身，走到门口找到两只拖鞋穿上，行尸走肉般打开门往外走去。

    梁辰烟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随意扎起的马尾辫已经松了，两鬓边垂下几缕发丝，拂在脸颊上，发丝随着她的走动而缓缓摇动。

    梁辰烟美得像漫画里的人物，偶尔有人经过她身边都忍不住侧目。但她眼神空洞，目不斜视，对其他人视若无物。

    梁辰烟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走了多久，走到S市中心横跨S河两岸的大桥上才停了下来。她倚在桥栏杆上，往河面上看去。

    这里的风大了一些，把空气吹得凉爽了不少。但梁辰烟内心的烦躁并没有被凉风抚平。

    河水平静无波，月光洒在水面上，可以看到清晰的月亮倒影。远处传来游船的汽笛声，背后也有偶然呼啸而过的汽车，天地间有喧嚣和纷扰，一如千百年来的每个寻常夜晚。

    没有什么特别，所以，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如果，我也跳下去，他，会不会救我？

    想什么呢，他来的时候，我怕是早就投胎去了。

    我死了，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后悔？他会像小丑一样跳下来救我吗？想什么呢，他飞过来也没有那么快啊。就让他后悔好了，拒绝我的代价就是终生后悔。

    不管了，我要去见我爸妈了，他们俩在一起，义无反顾地抛弃了我。但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我要去找他们，我就是不让他们过没有我的二人世界。

    梁辰烟抬腿攀上桥的栏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转过身，面对着桥上的路，直直地后仰倒向河面。

    躺着看天真美啊，夜幕穹顶碧蓝如洗，细碎的群星闪烁其中。还有那月亮，还真是圆呢。

    梁辰烟微笑着砸向水面，身边飞溅起银色的水花，溅得好高，好乱，和遥远的星星混杂在一起，折射着炫目的光芒。

    在那模糊的光芒后面，梁辰烟看到一个人影从她刚才跳的地方朝着自己飞跃而下，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知道他神情怎样，但她似乎听到了一句嘶吼：“小——烟——”

    梁辰烟没入了水里，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