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看着自己被写满符文的手脚，还有被黄色符布缠裹的身体，手中的刀把传来冰凉的触感，一股寒意，就像吊瓶里的药液，从手腕处涌到心头。

    “犹豫啥呀，乖徒弟，怎么跟被夺舍一样，我们昨天都商量好了。”那个穿着粗布衣束着发的方刚，突然靠近，在李铁身子上细细嗅闻。

    “是李铁，那股神经质的味道没有变。杀呀，都给你捆好了。”方刚把李铁往前推了推，李铁一个趔趄往前走了几步，方刚的力气似乎比印象中大了不少，用手撑着地面，几乎要趴在地上，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宋夫人，不过这个宋夫人穿着电视里那些古代贵妇一样的丝绸衣裳，头上的银钗已经歪了，头发披散着，一脸的惊恐和讨好地看着李铁。

    “既然都要杀，你为什么不自己杀？”李铁想不通，很多东西想不通，那个“方刚”说要断尘缘，杀了这些人就可以，如果只要他们死，为何又执着要他亲自动手。

    “那可不行，入道全凭自愿，我可不想沾了其他人的因果。”方刚翘着二郎腿，走到这个寿堂般的破庙正中间，坐上那个朱红色的木椅上，端起茶杯，吹了一吹，得意地嘬了一口，看上去并不着急，“反正这群人今天横竖是个死，拿来给乖徒儿入道别浪费。”

    “我为了让你带入道杀了自己的亲人，他们也算是因你而死，怎么不算你染的因果？”李铁握着手中的刀，思来想去仍旧没有结果，这群人和“方刚”，到底谁才是要害他？还是都要害他？

    “你不杀他，我可就杀你了哦，顺带灭个魂，昨天晚上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们黑石观的秘密了，当不成徒弟，只能让你当一个永远保密的死人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李铁顺着他的手指，把视线往下挪去。

    “他们并非是因我而死，而是为了你的求生欲，还有修道之路而死，可不能算我头上。”方刚戏谑地笑着。

    地上的砖块，纹理有些特别，黑色的石砖之中，不时透露出一些象牙白，有些略微发黄，有些光洁如玉，李铁顺着砖块的方向细细看着，直到他看见一颗骷髅头，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道观破落的天花板，李铁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死前的绝望与挣扎。

    这方刚....是疯了吧？这道观有半个足球场这么大，砖石都用人骨头烧制，这里是死了多少人？！还是说这些都是“方刚”那些入不了门但是知道了秘密的徒弟？

    而且李铁也不知道什么黑石观的秘密，一点都不知道，除了会说话与交流之外，李铁当下与新生儿并无二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这些都是真的？莫不是自己的精神病让自己臆想出来的？如果现在是在犯病，现实中在干什么？如果挥刀现实中会伤害到谁？甚至谁在利用自己犯病，借刀杀人？

    如果说记忆中的世界是现实，那么怎么回去？还能不能回去？

    李铁记得自己不仅是中了震撼弹，还吃了一颗枪子，只是不记得打中了哪里，难道是头？现在自己是昏迷中？更惨的情况是自己成为了植物人现在正在梦境之中？

    如果现在是癔症，自己手里是有刀还是没刀？拿刀砍杀会不会真的在医院犯病行凶？

    那么这边就是梦？....但李铁并不知道这边的任何信息，如果是梦境，李铁是如何梦见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的？并且很明显，李铁并不能操控这里的任何东西。

    李铁脑子里千头万绪，不敢轻易下决定。

    “再不杀，太阳就下山了。”方刚看着渐暗的天色，神色依旧平淡，但是言语之中却透露出一丝焦急，“不喂饱那东西，等下就要死更多人了。”

    “什么东西？”李铁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寒意与恐怖。

    “好徒儿，快动手吧。”方刚放下茶杯，一收刚刚的云淡风轻，双眼锐利如鹰犬，盯着李铁，“若是不拿他们的性命填坑，就要用你的血肉喂他了，黑石观养着的五通神。”

    吃人的神明，在李铁的认知中并不陌生，他来往各地，国内外的什么犄角旮旯没有去过，这些邪祟不说有一千也有一千万，数都数不过来，李铁不理解，人为什么要供奉这些东西。

    特别是五通神，有些地方也叫做山魈，“柳州旧有鬼，名五通。余始到，不之信。一日偶发箧易衣，尽为灰烬。乃为文醮诉于帝，帝恳我心，遂尔龙城绝妖邪之怪。”

    这个是出了名的邪财神，收取的代价惨烈，虽然会像投喂牲口一样，给凡人实现一些愿望，得到一些好处，诸如一夜暴富亿万身家，桃花四处，艳福源源不绝之类的。但是在最后，这些都会变成飞灰。

    人的贪念越大，要的代价就越大，看地上这些掺了人骨的砖石，还有那些被捆在地上求饶的人们，这个代价这个阵仗，到底是要许个什么逆天的愿望？

    “你这个疯子！你养这东西干什么？”李铁脸色煞白，特别是想起自己家中的血腥景像，喉咙处开始翻涌，一阵刺痛之后，酸液混着一些食物残渣涌了上来，李铁吐了一地。

    “看看你这出息，修道之人想要什么？成仙长生啊！”方刚有些嫌弃李铁弄脏了这个破道观的地面，一挥手，李铁吐出来的污秽奇妙地消失了。

    太阳开始下沉，李铁的脸上笼罩着阴影，他在犹豫。

    梦里杀人，其实毫无心理负担，只是没把握，这是癔症，还是纯粹的梦境，自己是不是握着刀在现实里与什么人对峙，要是真砍下去，会不会被现实中的警察当成行凶分子，再次果断击毙。

    方刚勉强维持着镇定，看着太阳逐渐沉默，山峰的影子越来越长，开始向黑石观这里汇聚，就像一头头巨大的猛兽围堵猎物，也像一个巨大的手掌开始合拢。

    “现在，两条路，你杀了他们，好好当我徒弟，或者我把你们都杀了，毕竟你们全家都在这儿了，杀干净我就没因果了。”方刚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一丝寒芒让李铁心里发慌。

    梦境里死了，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肉体那边是植物人，现在这个梦境里的自己是不是就是支撑肉体存活的最后意志？

    这边的死亡算什么？

    脑死亡！这冰冷的三个字，将李铁的天灵盖扒开，往里头咕咚咕咚灌着三九寒冬的雪水，李铁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脑浆在结冰。

    “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李铁靠着《礼记·中庸》这两句话，白手起亿万身家，自然明白，要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全的准备。

    也就是说，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但是若要动手，现实那边情况也不明了，若真的是癔症，现在自己正拔刀与人对峙，但凡有杀人的举动，想必也早有警察守在旁边，狙击手更是蓄势待发，这个情况，李铁可是刚刚经历过。

    不动手，可能会死。

    动手，也可能会被杀。

    怎么办？父母的凶案还没有水落石出，自己身上的冤屈还没有洗刷干净，死了，一切都盖棺定论，父母是李铁自己杀的，李铁一直到死都被人看成是精神病，亿万的身家拱手让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人可以被害死，但是死之前最少要狠狠地咬凶手一口！

    李铁握着手中的刀，在犹豫，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沉没，山峰之间的影子在这个黑石观完全汇合，这个半个足球场大小的道观，就像某个巨物的掌中玩物。

    月亮缓缓升起，仿佛一只闭不上的眼睛，在盯着李铁，在盯着方刚，在盯着所有人，山峰山谷和岩石如同张开的巨口中错落的牙齿，林间的风吹来，带着日间残余的热量，李铁感觉自己是在一个饥饿巨人的嘴边，感受着他呼出的气息。

    “来了！我等不得了！”方刚扬剑而起，一丝锋利的寒光如同毒蛇朝李铁游弋而来，李铁顿时一惊，下意识用手抵挡，并且向后退去，方刚的动如惊雷，剑势大有将李铁双手砍断，直取李铁项上人头的意味。

    那细软的剑身，没入李铁的手臂之中，钻心的痛楚传来，李铁甚至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梦境。

    方刚那张恐慌又带着贪婪的脸越靠越近，动作却开始慢慢凝固，越来越慢，最后，方刚的身形凝固在半空之中。时间，停了下来。李铁忍着痛，将软剑拔出自己的双臂，不知道是不是切到了骨头，剑锋发出令人恶心的咯吱声。

    李铁大吼一声，彻底把软剑拔了出来，血液喷涌而出，却没有流到地上，反而垂直地向着天空扶摇而上，汇聚到月亮之中，苍白的满月，慢慢变成了血红。

    山间的风越来越急，树叶沙沙声似乎带着某种节奏，像是钢琴课上的节拍器，又像是钟摆来回的滴答声。

    这山林，在跟李铁说着什么，但是李铁听不懂。

    “琛€鑲変负渚涳紝楠ㄩ娇涓虹キ锛屾帢浜旇剰锛屾寲鍏所愿所求厬锛岀櫥鏋佷箰锛屾墍鎰挎墍姹傚緱鍦嗘弧銆\ufffd”

    五通神？李铁想象过这个凶神的样貌无数次，或者是青面獠牙，或者是怒目圆睁，或者是凶神恶煞，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所谓的凶神没有人形。

    关于神明，有神创世，以自己为参照创造人类的说法，也有人类因不理解自然，以自己的信仰与恐惧，制造神明的说法，但是无论是神创造人，还是人创造神，都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想象的对方。

    所谓的五通神，或者说山魈，若是诸神都是这般样貌，那么无论是神创人还是人造神，都说不通。

    这些神，是从哪里来的？！

    “琛€鑲変负渚涳紝楠ㄩ娇涓虹キ锛屾帢浜旇剰锛屾寲鍏所愿所求厬锛岀櫥鏋佷箰锛屾墍鎰挎墍姹傚緱鍦嗘弧銆\ufffd”

    那些山林的窃窃私语再度传来，比刚刚节奏有所加快，想必是不耐烦了？这野神，真如传说中没有神的格调，就跟野兽无异。

    野兽也有野兽的好，比复杂的人性较容易对付。

    五通神被召唤出来，是满足了召唤条件，按照民间说法，只要愿望许下，就会消失，不然就会吞噬召唤祂的人。愿望和血肉，都是祂的食粮，不过祂或许更喜欢前者的口味。

    “让我回去！回到原来的世界！”李铁捂着流血的伤口，手中依旧紧握着方刚递来的菜刀，如果这个五通神跟传闻中不一样，那么至少在临死前也要朝祂剐上几刀！

    四周的风停了下来，响起一阵阵夏日山间的悠闲虫鸣，天空中的血月恢复皎洁，身边的一切又开始动了起来，方刚的剑刃挥空，诧异地看着李铁瞬间出现在了其他地方。

    李铁并非修道之人，如何有这个本事缩地成寸？他一剑挥空，愣在原地，惊恐地望了一眼天空，此时天色祥和。

    “五通神呢？怎么没有来收取供品？我马上就要结丹了啊？！没有他我怎么度天劫？！”方刚嘶吼着，“是不是你？！你许了愿？！你个白眼狼！不不不，还有别的办法我要在你面前把你最后的亲友一个个杀光，然后再把你千刀万剐！对了你的父母都是我杀的！哈哈哈哈！”

    要是平常，听到曾经最信任的兄弟说他杀了自己的父母，李铁一定血冲天灵，但是这只是个梦境，是个臆想，李铁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天意弄人，到底还是有些底线的，那么到底是何种没有底线的东西，在玩弄李铁？

    李铁挥舞着那银色毒蛇一样的软剑，一个飞身，朝那群人砍去，眼见就要血流成河。

    “假的，都是假的.....”李铁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即使是梦境，李铁也见不得屠杀。

    “怎么非得是现在.....”方刚痛苦地捂住肚子，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怎么突然开始元婴破丹....”

    李铁睁开眼睛，却看见了此生最震撼的场面，方刚的嘴仿佛蛇一般，张开到一个正常人难以达到的大小，两颊的皮肤甚至裂开，露出底下猩红的肌肉，双眼似乎要爆出来。

    什么东西，正要从他嘴里爬出来，而且还不小。

    一双手从他嘴里伸出，用力地掰开他的上下颚，李铁想不通，一双成年人的手，是怎么装进那狭窄的食道中的。

    方刚的嘴被活活撕开，一个沾满着鲜血的头颅探出来。

    很像蛇在蜕皮，又像是小鸡破壳，或者新生儿分娩，要把旧容器和新世界都撕开一个口子，才能来到这个世间。

    如果与李铁读过的修仙小说一样，并且方刚所说的元婴破丹没有唬人，那么方刚就是在进阶新的境界，他身体里的东西若是出来，莫不是更加疯狂，到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李铁一咬牙，刚刚五通神明明接了愿为何还自己还在这里？死马当活马医，未出生的婴孩也好，未破壳的小鸡也好，刚蜕皮的蛇也罢，都及其脆弱，现在，现实那边是未知数，梦境里已经性命攸关，横竖是个死，不如赌一把。他握紧手中的刀，快步走过去，狠狠地将利刃刺进方刚张大的嘴，里面的东西在嚎哭，尖叫，却依旧在往外挣扎。

    蜕皮、破壳、分娩失败，未能出来的东西都会死。里面的东西求生欲十分旺盛，李铁死死卡住方刚的喉咙，用刀刃把东西往回顶。

    随着里面的挣扎，可能是那东西已经成型，方刚的肚子越来越大，透出可怖的光，肚子犹如一个放了灯泡的气球，里面的血管之类清晰可见。

    要爆炸了？李铁心中一惊，却不敢松手，要么里面的东西出来把李铁弄死，要么被炸死。

    “琛€鑲変负渚涳紝楠ㄩ娇涓虹キ锛屾帢浜旇剰锛屾寲鍏所愿所求厬锛岀櫥鏋佷箰锛屾墍鎰挎墍姹傚緱鍦嗘弧銆\ufffd”那熟悉的语句传入李铁的脑海。

    “把我送回去！现在！”李铁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想起了刚刚许愿的疏漏，现在补足了条件。

    方刚的肚子越来越大，甚至透过那过度拉伸的肚皮，能看到里面蠕动的脏腑。

    “嘭！”一声炸响，李铁的视野被白光淹没，他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四周寂静，李铁还能有着感知，庆幸自己没有死，尝试着睁开眼，四周都是白色，熟悉，又让李铁生厌恶心的白色。

    他抬手，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尖刀，上面沾染着血迹，地上传来腥甜的气味，李铁努力适应光线，低头看见被切开喉咙的方刚。

    而门外是被苏牧寒拦着的众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李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