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常镇平时就热闹，今天正逢赶集，又热闹了数倍。

    有卖糖饼的、卖冰雪冷元子的、卖枣糕的、卖羊肉汤的、卖香囊的、卖书的、卖衣裳的、卖傀儡小人的……

    山上生活寡淡，俞鹿灵、陆弘顿时看花了眼，丁寿昌也忍不住左顾右盼。

    三人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一个卖馅饼的大娘瞅准时机，端着一筐馅饼拦住几人。

    “尝尝吧，鲜肉饼、五香酥、桃花甜饼、橘心酥、冰皮蜜枣饼，全是刚烙出来的。”

    俞鹿灵盯着馅饼看了一遍，小心瞥了俞鹰瞵一眼，缓缓摇头。

    “不用了。”

    “等下。”丁寿昌指向鲜肉饼，“拿一个肉饼，你们吃什么，一人拿一个垫垫肚子。”

    俞鹿灵立马指向冰皮蜜枣饼。

    陆弘选了一个橘心酥。

    大娘笑着道：“再拿几个，一个不够垫肚子，起码也得三四个。”

    丁寿昌笑了笑，抽出一张黄麻纸，捏起一个冰皮蜜枣饼，递给俞鹰瞵，然后又给狐兔打包一个。

    “师姐，付钱。”

    “哦。”

    镇子的另一边十分安静，穿过一片荒草地，前方出现一座掩映在树林中的宅院。

    附近荒无人烟，十分寂寥，和镇中的热闹截然相反。

    义庄的大门没有锁，丁寿昌推门进去，闻到一股好似稻草发霉的陈腐味道。

    “有人吗？”

    院内，正面是三间正房，全部门窗紧闭。右手边有两间偏房，其中一间屋子的窗户敞开。

    窗口探出一个顶着灰白头发的脑袋。

    “你们找谁？”

    “章老四。”

    “我就是章老四，你们是谁？”

    “谷神宗弟子。”

    章老四眼神稍变，退回房内，片刻后拉开房门，趿拉着一双烂草鞋走出来。

    “几位来找章某人有什么事？”

    “和你打听点消息。”

    丁寿昌取出僵尸身上的钢钉、铜钟，问道：“五十里外的古桥潭死了几个人，道友听说过吗？”

    “没有。”

    章老四摇了下头。

    丁寿昌递过钢钉、铜钟，问道：“道友见过这些东西吗？”

    “没有。”

    丁寿昌盯着他看了两息，沉声道：“告诉道友也无妨，那里有一口鬼洞，有人故意破开鬼洞，祭炼僵尸，这两样东西正是取自那只僵尸。”

    章老四神色一惊，片刻后恢复平静，摇头道：“与我无关，我不会祭炼僵尸。”

    “方圆百里谁会祭炼僵尸？”

    章老四仍旧摇头。

    “不知道。”

    院子里陷入宁静。

    大白天，义庄一直萦绕着一股阴冷气息，阳光晒在身子也丝毫不觉得温暖。

    丁寿昌看着章老四，脸色渐渐阴沉下去。

    “章老四，你养过鬼吗？”

    “没有。”

    他侧目瞥了正房一眼，笑了下，脸色很快冷淡下去。

    “这种放尸体的地方，竟然没有死人臭味，你用的什么手段？难不成是养尸？”

    章老四脸色稍变，来回打量几人，在俞鹰瞵身上留意几次后，身子渐渐佝偻下去。

    “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告诉我一件事，你的那些鬼修同道里面，哪个人会祭炼僵尸？”

    “我说了，我不知道。”

    刚说完，章老四立马又补充道：“压箱底的手段，没人会告诉外人。”

    “哎。”

    丁寿昌长叹一口气，小声道：“已经告诉你了，我是谷神宗弟子。”

    一边说，他一边让俞鹿灵收起钢钉、铜钟，运起一缕元气，绕指剑跳入手中。

    “这次奉命下山，必须抓住凶手才能回去交差。”

    他提着剑，上下打量着章老四。

    “章老四，你修过鬼法，会养尸，离石桥潭又很近，我说你是凶手，你觉得别人信不信？”

    章老四神色一慌。

    “你敢！你是谷神宗弟子，我要……”

    “动手！”

    丁寿昌突然暴起。

    俞鹿灵心中不情愿，不过手上动作不慢，祭出太刚斗星剑，斩出一片剑光。

    陆弘眉头微皱，脚下慢了几分。

    章老四迅速匍匐在地，身上冒出一股黑烟，随着“呜嗷”一声怪叫，化作一头人头黑猫，朝房上跳去。

    “嗯？”

    俞鹰瞵突然出手，吹出一口白雾，雾气一闪而过，拍在章老四背上，章老四闷哼一声，坠落在地。

    丁寿昌冲上去，一剑砍向章老四的头颅。

    “慢！我说，我说！”

    剑光停在章老四的额前。

    章老四急声道：“沈真火会炼尸。他得了三阴宗传承，会炼僵尸，还会通阴、扎纸人、采尸气……”

    “哪个沈真火？”

    “曲流坊市的沈真火，他在坊市开店，店名就叫真火，你一打听就知道。”

    丁寿昌收起长剑，重新套在手腕上。

    “走，带我们走一趟。”

    “我说的是真的，曲流坊市就在响水河……”

    “我让你带路。”

    ……

    章老四骑马带路，狐兔驾驶马车跟在后面。

    马车内，气氛古怪，俞鹿灵、陆弘看着丁寿昌，各自眉头微蹙，看起来心事重重。

    丁寿昌看着他们，笑着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俞鹿灵立即脱口而出：“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真有假。”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话是真的，只要我愿意，的确可以拿他的脑袋交差。”

    两人的神色更加不满。

    丁寿昌接着道：“想杀他是假的，拿话吓唬他而已。”

    俞鹿灵心头蓦然一松。

    义庄内气息阴冷，可是丁寿昌给她的感觉更冷，刚才她甚至感觉说话的人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陆弘的眉头也舒展开，小声道：“我还以为你真要滥杀无辜。”

    “我没想过杀他。”

    丁寿昌摇了摇头。

    他的确没想过杀人，最多砍一剑，试试章老四说的是真是假。

    ……

    曲流坊市位于响水河中间，一块细长形状的河中小岛。

    一行人乘船登岛。

    岛上行人稀少，房屋凌乱，有竹楼、石屋、废弃船屋等，章老四停下一个路口，指向一栋挂着白灯笼的棚子。

    “那个就是，你们自己过去吧。”

    棚子十分简陋，门口两盏灯笼上，一边写“真”，一边写“火”。

    丁寿昌盯了章老四一眼，抬腿走去。

    “一起过去。”

    章老四十分不情愿，不过余光瞥到俞鹰瞵后，不敢有丝毫怠慢，老老实实跟过去。

    木棚外面看着简陋，里面却十分精致，墙上挂着各种模样的纸人纸兽：

    五官逼真，栩栩如生的童男童女；

    嘴唇殷红，身段玲珑的彩色纸人；

    踩云飞奔，身长八尺的白纸大马；

    墨色油亮，爪牙尖锐的黑乌鸦……

    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清瘦中年人站在柜台后，瞥见章老四，还有同行的众人，脸上堆砌笑容。

    本以为章老四是介绍客人，可是招呼之前，察觉到章老四神色古怪，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几位道友，您买点什么？”

    丁寿昌走到柜台前，问道：“你是沈真火？”

    中年人瞥了章老四一眼，脸色僵硬地点头。

    “您有什么事？”

    丁寿昌抬手指向章老四。

    “他说你会祭炼僵尸，真的假的？”

    章老四脸色瞬变。

    沈真火勃然大怒，狠狠瞪了章老四一眼，挤出一丝笑容。

    “以讹传讹而已，我只会扎纸人。”

    丁寿昌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

    他朝俞鹿灵要来钢钉、铜钟，摆在柜台上。

    “我们是谷神宗弟子，有人破坏鬼洞封印，祭炼僵尸，害死了五条人命。现在怀疑你是真凶，你有什么想说的？”

    “不是我！我一直呆在坊市，很少外出，附近修士都可以作证。”

    沈真火双目瞪得滚圆，仿佛遭受了莫大羞辱。

    丁寿昌站在柜台另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祭炼僵尸成了人人都会的寻常法术？”

    沈真火瞳孔微缩。

    丁寿昌问道：“还有谁会祭炼僵尸？或者说，你把炼僵之法卖给谁了？”

    “我……”

    “你不说，我只好拿你交差，反正有人可以作证。”

    “我，哎！”

    沈真火嘴唇蠕动几次，长叹一口气，瞪着章老四，咬牙道：“姓章的，你给老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