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剑合一，是许多剑客梦寐以求的境界，却是你的起点，这是你对剑天生的亲和性。”杨箴撂下树枝，坐在陈述身旁。

    他看向陈述，抚摸着他的剑。

    “但是每个人的剑都是不同的，有些人的剑是礼器，可通万法，剑招与剑意所藏，尽是其人之感悟，故此极具美感，有些人的剑是凶器，只为杀人，拔剑便见血封喉，这样的剑颇有返璞归真之意，有些人的剑是手脚之延伸，有剑无剑，差别亦是不大。”

    陈述思考着大师兄的话，不由得问道：“那这些剑，哪一种更好呢？”

    大师兄把白剑递在陈述手上道：“无论怎样的剑，都没有高下之分。”

    他起身，看着陈述说：“但是持剑的人有。”

    大师兄转过身，说起自己这三师弟的剑。

    “人剑合一固然是许多人之所求，但是小述你的剑，太过于自我。”

    陈述刚想反驳，大师兄便又开口道：“当然，这是你所不能发觉的，你一定是觉得自己心随剑动，身随剑舞，并不存在我所说的这种情况。”

    陈述点点头，他握剑时，心中便只有剑，可是剑还是随心而动，如同这阵晚风吹拂梧桐，他便是这阵凉风，剑是梧桐落叶，风不会在意落叶的感受，只知该去往何方。

    于是落叶飘零在风中。

    杨箴挡在陈述身前的巨大身影，被这阵风吹动，他缓缓道：“我想即使我不告诉你原因，你也已经感受到。”

    陈述看着大师兄转过身，拾起梧桐树枝。

    “你从未真正感受过剑。”

    “剑在你手上，却只是在你手上。”

    大师兄挥动树枝，天地间纷杂的一切就此被肃清。

    陈述起身，周遭仿若无人之境，只有一颗梧桐树，立在渺茫天地中央。

    “去真正感受你的剑。”

    陈述闭目盘坐于梧桐树下，将白剑横在膝上，一手握剑柄，一手抚过这柄洁白如玉般的三尺剑身，手指轻抚时，无意碰到锋刃，被划出一道血口，血顺着剑刃流成一条浅浅地红线。

    这抹红升腾起，化成一道红色的烟，向天空飞去。

    一只凤盘旋在空中，寻着这阵红烟，落在梧桐树上。

    凤栖梧，人思剑。

    直到朝阳划破无垠渺茫的天空，将它的光热尽情洒落于大地，于是大地有了形状，是一望无际的桑田。

    凤朝阳而展翅，向阳而去。

    扎根在桑田上的梧桐树似乎因为它的离去，而轻轻摇晃，让陈述想起家中的那棵树，在秋千旁，他第一次握住爷爷为他削的木剑。

    念头及此，大地寸寸碎裂，只是一个呼吸间，却仿佛度过了千万年的岁月。

    天上风云变幻，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天空都有不一样的颜色，大地也如此，于是桑田年变荒芜，寸寸碎裂的土地上，落下一滴水，天空飘起雨，雨钻进碎裂的大地中，滋润土地的同时，也逐渐淹没了大地。

    浇地成汪洋。

    桑田化沧海。

    陈述不受其扰，与海底梧桐一般，在海中窒息。

    一声悠长，空灵的鲸鸣声响起。

    落汤鸡般的陈述，已是盘坐于海面之上，梧桐立在一旁，其根随波纹招摇在海中，使无数鱼儿以为这是什么食物，纷纷聚来啃食。

    陈述福至心灵，白剑上缠绕的白布，似乎有了生命般，爬到他握着剑柄的手臂上，随着白布缠绕于手臂，白剑也随着白布缓缓消散，直到白布尽数绑在陈述小臂上，白剑也彻底消散不见。

    不，它没有消散，而是融入陈述的生命中。

    白布所缠的剑鞘，在此刻终于露出原本模样，沉黑色，分辨不出是哪种材料，只见一面雕纯白祥云图，一面刻墨黑麒麟纹，这才见人世的剑鞘逐渐消散，化成一阵黑白二色的烟雾，萦绕在陈述绑着白布的手臂，随着一声空灵浩渺的悠悠长鸣，凝成一个黑白麒麟祥云纹护臂。

    通天水柱乍起，一道狂风将陈述吹回此间。

    鹏扶摇，人同风。

    “感受它的锋芒，感受它的心意。”

    陈述抬眸，仿若沧海桑田。

    这是大师兄送给他的伪神游界。

    杨箴托着腮帮子坐在陈述对面，瞅见自己这个三师弟睁开了眼，便等不及问道：“准备好了吗？”

    陈述点头道：“准备好了！”

    大师兄起身道：“那就让大师兄见识见识，小述你的众生剑。”

    “好！”

    陈述心念未动，白剑已在手中。

    杨箴背过手，梧桐树枝亦收于背。

    一剑“补天”。

    天地间肆虐而慈祥的剑意，丝丝缕缕似缝补衣物般，穿行而去。

    剑气如丝林。

    这是倾尽翁媪之恨的一剑。

    此恨为遗憾，在此刻，便由此意，为其填补遗憾。

    愿以补天之剑，填众生之遗憾。

    “嗡——”

    剑意散了，止在杨箴身前。

    三千丈剑丝真成线，绵绵落尽，如是翁媪白发散下。

    大师兄未回应这一剑，或是说，这一剑，并未动及大师兄分毫。

    一剑劈出，是为“开山”！

    剑葬天下，生予众生。

    “轰——”

    开山如补天，亦是未曾动大师兄分毫。

    明顺堂的众人出现在陈述身后，常常点灯熬油，为众人缝补衣物的孙花奶奶、常常拿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枣子，逗小孩儿的刘铁柱爷爷、喜欢做饭炒菜，而且水准一流的林栋叔叔、喜欢带着大家做游戏的许锦芬婶婶、总是流鼻涕，往别人身上蹭的陈皓、总是抱着大人的腿，一声声叫爹的陈巷……

    明顺堂上下五十三口，有好多人，好多人……

    他们的剑，并不是剑，而是他们的一生。

    或悠长、或短暂、或幸福、或悲凉……

    说不清，道不明……

    众生之剑，亦未曾演尽芸芸众生，可谁又能说，他们不是众生？

    于是各自一剑或斩、或劈、或撩、或刺、或点、或飞出！

    其剑尽演剑法之无穷！

    “好一众生剑！”

    “小师弟，看好了！”

    大师兄挥动梧桐树枝，尽情展现他的剑意的同时，也要教给陈述这一剑。

    乱舞的剑意再次将天地清空，这一次连那棵梧桐树也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