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踏九洲

第十章 当朝宰辅

    “好小子啊……还是这么不着调!”

    驿所外一片幽暗的树林中,拙爷悄然藏身其中,静静地注视着驿所里的一切。

    孩子离开家出远门,家中老人自然是不放心的,乘车远行可不比在梁都城享乐那般惬意。

    拙爷原本担心依着崔景叶有些顽劣的性子,这一路免不了不顺心,到时崔景叶任性妄为,只怕樊栋会束手无策。

    于是拙爷暗随一天,如若崔景叶真的耍起脾气,拙爷出面还能压的住他。

    但是崔景叶这一路的表现,不禁让拙爷对这小子刮目相看。

    别看拙爷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可是他的心里却乐开了花,他轻轻抚了抚胡须:

    “如此……师妹也可安心了!”

    说罢,拙爷转身飘飘然消失于那一片黑暗中。

    山林一道人影穿梭,快如闪电,来到一处山涧,人影停了下来。

    拙爷借着月光,捧起溪水喝了两口,又擦了擦脸,接着整理了一下稍杂的发髻,拉了拉衣角。

    转过身,面向一片黑漆漆地的树影,轻轻说道:“老朋友……何不现身一见?”

    山林间静的可怕,除了清幽的水流,只有风吹动树梢,树枝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拙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站,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处树影里没有丝毫动静。

    难道是拙爷弄错了?

    不,拙爷没有错。

    树林深处,距离拙爷二十丈开外的林间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本来一直一动不动,与拙爷面对面站在林间,他和拙爷好似两尊石像,隔着树林相视而立。

    突然那身影转过身,正要离去。

    只听得身后悠悠然传来一声:“不打声招呼,便要走吗?”

    那身影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转回身,眨眼前穿林而过,与拙爷隔着山涧而望。

    那人肩宽体阔,虽然胡须灰白,却精神抖擞,衣着配饰淡雅,但件件皆非凡品。

    拙爷冲着来人笑道:“张老弟……不,应该叫张宰辅才对,张宰辅……别来无羔!”

    来人正是当今靖国宰辅,皇权之下第一人——张仪之。

    “张老弟……张老弟……”张仪之轻声默念了两遍,笑道:

    “已经有十多年没人再敢在我面前叫我‘张老弟’了,拙兄……还是叫我一声‘张老弟’吧!”

    面对着权势滔天的张仪之,拙爷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压力:“张老弟,没记错的话咱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介凉山。”

    张仪之点点头:“介凉山一别,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拙爷抬起头,思绪一下子回到二十年:

    “那时靖帝尚处潜龙之姿,张老弟还是皇子府中的一名谋臣,二十年后,斗转星移,张老弟已经贵为当朝宰辅,再见张老弟虽胡须皆白,却依如二十年前那般雄姿英发,气宇非凡。”

    张仪之笑道:“拙兄见笑了,其实以拙兄之才,区区一个宰辅唾手可得,不足挂齿。”

    拙爷自嘲道:“张老弟……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小老头罢了。”

    说罢拙爷疑惑地问道:“张老弟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不会只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张仪之应道:“不瞒拙兄,我此次孤身一人暗自离开皇城,确是想见一见故友!”

    拙爷心知张仪之此来不非如此简单,笑问道:“即是来见故友,为何刚才故友相邀,却不现身呢?”

    张仪之愣了愣神,倒也痛快:“一来见故友,二来……二来是看一眼那位十三皇子崔景叶!”

    “你来看那小子……”拙爷不由得惊呼一声。

    张仪之点点头:“正是!自打十三皇子离开皇城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此次合亲重任交于他肩,我还是想来看一看他的斤两。”

    拙爷笑道:“张老弟想必已经在驿所外见过那小子了,不知那小子可入得了张老弟的法眼?”

    张仪之冷笑一声:“一个顽劣之徒,纨绔子弟,这些年在梁都城放纵惯了,一点礼法也不懂。”

    虽然张仪之所言非虚,但听在拙爷耳中,倍感不适,拙爷面色不悦:“你既身为宰辅,定然知道那小子此去安国,名为附马,实为质子,此行生死难料……”

    未等拙爷把话说完,张仪之打断道:“拙兄所说我当然知道,这位十三皇子便是我选出来的。”

    “什么……”拙爷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恍然大悟:“难怪你刚才尾随我一路,却不现身,原本是怕我因为此事责怪于你。”

    张仪之并未反驳,默认下拙爷的猜想。

    拙爷皱了皱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选那小子呢,让他一辈子呆在梁都城,当着闲散皇子不好吗?”

    张仪之并没有回应拙爷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所谓当局者迷,拙兄你与十三皇子太过亲近了!”

    接着张仪之反问道:“以拙兄的才智,自然一眼看穿靖安两国联姻的把戏,如若拙兄坐我这个位置,众多皇子里,你又会选哪一个呢?”

    “是啊!我会选哪一个呢?”拙爷心中暗暗问了自己一句。

    拙爷默默将靖帝所有的皇子在脑子里闪过一遍,哪一个皇子明面加暗处的势力不强过崔景叶十倍甚至百倍,明知这一趟前往安车,即便没有性命之忧,大概率也是有去无回,可能只有崔景叶最为合适了。

    拙爷默默地叹了一口语,张仪之见状接言道:“拙兄想来已经明白了我的选择,既然要做牺牲,自然要牺牲那个最没有价值的。”

    拙爷不禁抬起头正要驳斥张仪之,他听不得别人对崔景叶的贬损,但拙爷看到张仪之灰白的须发,终究还是忍住了:“既然你们都认为那小子可以被牺牲,为何还要来?”

    张仪之仰起头,盯着浩瀚无尽的苍穹:

    “拙兄……人各有志,你本非池中物,却只愿守在梁都城,而我着眼的不仅是靖国,更是天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可以凭感情做出自己的决定,但是我一个决定可能关系到千万人的生死。我要保证我做决定一定要是最正确的。”

    拙爷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明白了……你只来验证一下自己有没有选错人。”

    张仪之毫不掩饰地说道:“没错,看来这一次我又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

    此语言罢,拙爷和张仪之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听得潺潺流水和树叶摇动。

    张仪之拱手抱拳:“拙兄……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就此别过,还望珍重!”

    树影摇动,林中风起,只留下拙爷一人孤立在山涧之中。

    过了许久,拙爷转身朝向崔景叶所在的驿所方向,满怀期待地呢喃道:“臭小子……你可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