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虎啸

第三章 穿山甲

    刚开始的几公里基本上是平路,就由张工和方工在前面带队。一进入林区,我们面前就没有路了,再往后就只能看见参天的大树,和低矮密集的灌木丛。小牛子拿着开山刀在前面开路,张工和方工走在队伍中间,我和另外两名战士走在队伍的最后。

    因为在出发前,我跟大家说过,此次的护送任务,可能会遭遇敌军的小分队,所以我们当时是按照战斗队形前进的,大家都保持着相对集中的注意力,除了在前面开路的小牛子以外,其他人都把手放在冲锋枪的保险上。

    在这种时刻都保持着十二分警惕的情况下,第一天大家只走了七八公里的山路。到了晚上,我们来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大树下宿营,吃过晚饭后,张工把我单独叫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我说张班长。”张工说着话递过来一支大前门,“咱们这样走可不是个事儿啊!”

    “你是说我们的速度太慢了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地质勘探工作是个细致的工作,本来就快不了。我是说你的战士们,这样搞是不行的啦。”

    我本来就很排斥这次护送任务,因为这个该死的护送任务,我不能和我的兄弟们在战场上杀敌;因为这该死的护送任务,我不能跟着大部队南下作战;因为这该死的护送任务,我不能去为我的张连长报仇。现在被眼前这位,戴着厚眼镜片的张工那略带娘气的上海腔说我的战士不行,我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爆发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烟,强压住几乎要涌出来的怒火,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张工似乎也意识到刚刚说错了话,马上解释道:

    “张班长,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们都太紧张的啦!你看白天,你的战士们都一个个把神经绷得那么紧,就连解手,另一只手都没有离开过冲锋枪上的保险。我们接下来还有好多路要走,你们再这么走下去的话,神经会受不了的啦!”

    “你们的任务是地质勘探,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们,并侦查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敌人,在遇敌的情况下还要进行战斗。我的战士就像你们不可能放弃手里采集到的地质样本一样,不会放下手里的枪。”

    “张班长,我这也是为了你们着想,我希望你们能够放轻松一点。整个神农架林区有3000多平方公里,我们基本上要由东北向西南步行贯穿整个林区,你们这个样子走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呀。”

    “我的战士我最清楚,如果他们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现在根本就不可能还活着跟你在这林子里闲庭漫步。我们以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比这次护送任务要艰辛得多。”

    张工张着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堵了回去:

    “还有一点,我希望张劲松同志你能明白。在这个小队里面,你们负责地质勘探活动,所以你们制定什么样的前进路线,想要去什么地方,我张雷绝不会干涉。而我,是这里的军事主官,我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来保证你们的安全,怎样去侦查敌人的小分队,遇敌后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与敌人战斗,也请你张工不要干涉!”

    “张班长,我不是……”

    “如果张劲松同志,没有其他工作上的事情要谈,我要回去休息了。”

    “张班长,我……我……”

    发泄完胸中不快后,我丢下那结结巴巴还想说些什么的张工,扭头便回到宿营地。制定好晚上放哨的顺序和口令后,便拿出我的毯子睡去了。小牛子本想要跟我说些什么,但是他看到我黑着脸,就知道我刚发完脾气,没敢上来找不痛快。

    其实,我非常明白张工这么说是为了我的战士好,步行横跨整个神农架林区,直线距离有70多公里,我们要翻山,要蹚河,还要配合他们的地质勘探活动,少说也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出来,如果我的士兵每天都保持着这样的高度紧张,没等我们走出林子就要精神崩溃了,而且在偌大的神农架林区能够遭遇到敌人两个小分队的概率,几乎是微乎其微。但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大半年?大半年之后,可能全国都已经解放了,我还找谁去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张连长和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去?!

    在神农架林区休息的第一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定陶老家父母开的杂货铺柜台上的算盘;梦见被拉去打仗满脸无奈的父亲;梦见母亲饿死前吃的观音土;梦见我参军后开的第一枪;梦见我的张连长为了掩护战士们冲锋,中弹牺牲;梦见……早上起来后,我发现自己的眼角是湿润的,我分不清那是我的眼泪,还是大山里清晨的露水。

    也许是因为昨晚终于将胸中的怒气发泄出来的缘故,第二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也试着跟张工他们聊了几句天,方工还是像之前一样不怎么说话。张工看我心情好了不少也就没有再跟我提昨晚的事情。人年龄大了、走的路多了、见识广了,自然就不会太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是年轻且胸中满怀所谓大志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一旦在某个时候不被人待见,就会更不待见曾经不待见自己的人,心里都会想“你算老几啊?凭什么不待见我!”。张工是前者,而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工就是后者,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嘴上不说,但我最终还是默认了张工昨天晚上对我提的建议,改变了之前队伍的前进方式。由小牛子继续在前面开路,别看这小子平时吃得多,全身还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小牛子后面由一名战士负责警戒,队尾由另外一名战士负责警戒,我们剩下的三个战士每两个小时和队前与队尾的同志换一次岗,进入队头和队尾负责警戒工作,没在警戒岗位上的战士可以适当放松休息,张工和方工还是走在队伍的中间。

    进入大山以后,张工和方工的工作就开始了,他们一路上讨论着这里的地质结构,走走停停地采集这里的矿物标本,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每天只能前进几公里。走到第五天,在前面开路的小牛子实在是忍不住,开始发起牢骚:

    “早知道是要来爬山,俺们就应该带一军卡的穿山甲来了,让它们在这山上打洞,然后俺们就从洞里面穿过去,那多省事儿啊!”

    “得了吧!要是真带一军卡穿山甲来,洞没打多远。这些穿山甲就进了你小牛子的肚子里面了。”有战士开始笑小牛子。

    “开玩笑!别说那穿山甲进了俺小牛子的肚子里,就算俺小牛子现在整天吃干粮,不也还是干着打洞开道的活儿嘛!所以……”

    “所以,你就别废话,专心打你的洞,开你的道!”

    哈哈哈哈哈……

    “你们别说,还真有给我们地质工作者起外号叫穿山甲的。”张工也参与到发牢骚的队伍里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