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三哀：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日客额老人从小就是个孤儿，妻子在他不到40岁的时候不小心失足掉下山崖，现在到了晚年又失去了自己的大儿子。我正为他悲剧的一生感到惋惜，想要劝解他时，却传来了电台有信号的好消息，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先就着哪边说。日客额老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对我摆摆手说道：

    “瞧我！老了老了吧！跟红军同志说我家里的这些破烂事儿干什么！您去忙您的吧！我没事儿！”

    我站起身，无奈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说道：

    “老人家！不要太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是来解放咱们这些穷苦的老百姓的，等解放了，您老人家就不用再遭这样的罪了！所以，您一定要坚强一些！”

    也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让老人家心情稍微舒畅一些，说完我就和王贝向电台的方向跑去。一路上我始终在拿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和老人家的遭遇做对比，其实我不是也和他有着类似的遭遇嘛！

    那是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坡，我看见小雄这戴着大耳机，仔细地听着电台里发出的声音。他见我过来了，便摘下耳机，向我汇报道：

    “班长！我们早上发现这处山坡上没什么树，就把电台拿过来，想试一试！没想到还真跟大部队联系上了！”小雄高兴地向我汇报，但看见我黑着张脸，又赶紧将嘴角的得意劲儿藏了起来。

    我把日客额老人跟我说的有关敌人小分队的事情，大致跟小雄和王贝说了一遍，让他立刻给大部队发报，电文如下：

    老家

    猎人们已经安全到达指定地点，老猎人和小猎人全员安好。已经发现猎物痕迹，请老家指示！

    猎人

    在战争期间，我们经常监听敌人的电台，我们的电台也经常被敌人监听。所以，我们这些侦察兵在敌后进行侦察任务时，一般都用密语进行通信。老猎人是我们，小猎人是指张工和方工。

    没一会儿工夫，大部队就发来回电：

    猎人

    家人已收到你们的来电！请你们保护好自身安全，并继续跟踪猎物！一切行动以保护好小猎人为前提！家人等待你们平安归来！

    老家

    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的问候，其实是一个加密，这是为了防止敌人拦截到我们的信息后，给我们下达错误的指令。现在电视里面演的战争题材的影视作品，很多都是用明语通信，我当时看了就觉得好笑，要是真的都用明语通信，这仗就真不用打了。

    中午吃完午饭，我召集所有人，开了一个会。我先把从日客额老人那儿听来的事情和上级的指示跟大家做了个汇报，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家说了一下：

    “首先，我们不能再找当地的山民当我们的向导了！当地的山民视大山为神物，都敬而远之，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能强迫他们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儿！”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向导的话，很可能就会迷失在这深山老林里。”张工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只有拿出我们身为侦察兵的本领，沿途留下记号了，这样就不至于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了！”

    “或许我们可以问一下这里的山民，有没有自己愿意来为我们做向导的。经过我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他们对我们都挺友好的！”张工继续说道。

    “不行！这件事，我说了算！我们绝对不能让老百姓因为我们的事而身陷险境！好了，这件事就此打住！”

    我看张工没有再提出其他的异议，便继续说道：

    “我再说一下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西面的原始森林侦察敌情，从日客额老人的描述来看，这片原始森林非常危险，除了有一个多月前，进去的一股敌人的小分队外，还有各种危险的野兽出没。所以，我建议地质勘探工作就此结束，由小牛子护送张工和方工出山。剩下的人跟我进山完成任务。”

    没等我把话说完，张工就激动地打断我的话，说道：

    “我坚决不同意张班长的安排！我们此次的勘探任务没有完成，不可能就这样撤出我们的阵地！”

    “好吧。我大概也料到你们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自己的任务，那么这样好了。由小牛子和王贝保护你们，去北面或南面的大山里继续你们的勘探任务，但是坚决不能进入西面这块危险的地区。”

    “不行！不行！张班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根本不了解地质勘探。根据日客额老人的说法，西面的这座原始森林应该没多少人进去过，应该是块还未被人勘探过的处女地。越是古老的山区里，就越是有可能蕴藏大量地下宝藏！你们解放军战士能够为了解放事业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我们身为地质工作者就更不应该在困难和危险面前低头，我们一定要进入这片原始森林！”张工这番话说得群情激昂，以至于我手下的几个战士都被他感染了，差点鼓起掌来。

    “张工，我真搞不懂！这南面也是山，北面也是山，你为什么一定要一根筋地非要跟着我们去以身试险呢？”

    这次轮到方工说话了：

    “对啊！侦察兵是兵，后勤兵也是兵。张班长，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当后勤兵，要来当侦察兵？”

    我被方工问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拿出上级的指示来压他们：

    “我不管你们说什么！总之，要和我们进山就是不行！这不是我说的，是上级下达给我的任务。上级明令我一切行动以保护你们的安全为前提展开。所以，我不能带你们进入那片危险的区域。”

    我们相互之间争论得不可开交，以至于最后差点演变成骂战。还好鲁波最后审时度势，劝住了双方。我们都抽着闷烟，相互之间谁也不理谁！大约僵持了半个小时后，张工皱着眉头说道：

    “对不起，张班长！我刚刚太激动了，以至于言语上有些过激，我向你道歉！”

    我看到年纪都赶得上当我父亲的张工，先放下姿态向我道歉，心中的怨气顿时消去了不少，说道：

    “是我对不起您。张工，请你不要把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没事儿！大家都是为了新中国嘛！我提一个折中的方案，你看好不好？”

    “张工，您说。”

    “你们有你们的领导，有你们的任务，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你们的天职。我不再为难你带着我们这两个小尾巴了。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领导，有我们的任务，我们也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困难就不去完成我们的任务。所以我建议，我们现在分开走吧。各自去完成各自的任务。你看怎么样？”

    我刚刚还以为，这老小子要妥协，同意不跟我们一起去探险了。哪里料到，他竟用这么一招将我一军。这算什么啊？这不是告诉我，“你不带我们玩儿，我们就自己单干嘛？”我几乎马上又要发怒起来，但是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共同相处的这些日子里，这小老头什么时候妥协过？哪一次不是固执得像头牛一样，十个人都拉不回来？行啊！姜还是老的辣，你这话一出，摆明了我们带你们玩儿你们要玩儿，我们不带你们玩儿你们还是要玩儿。我还能说什么？让他们自生自灭去？我们本来就是要保护他们的安全，难不成真的把他们丢在这大山里？指导员要是知道我这么做，还不得拧掉我的脑袋啊。

    我镇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烟头远远地弹了出去，说道：

    “既然张工你们这么坚决，我也不能把你们绑起来送出山去。你们要来就来吧！但是有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进山后你们的地质勘探任务就不是主要任务了，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否则，我就算绑，也要把你们送出山去！今天会议结束，大家都散了吧！”

    说完话，我第一个冲出房间。这一吵就是一下午，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西边的太阳把周围的云彩映得血红，仿佛马上就能滴出鲜艳的血液，洒满这片神农架深处的原始森林！

    当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和我的兄弟们在这原始森林里，跟敌人进行着殊死的搏斗。身上的弹药都打完了，我们谁都没有退缩，全部冲上去跟敌人打肉搏战。我梦见我的兄弟们一个一个倒在我的面前，当敌人冲过来，准备给我最后一枪的时候，我拉响了胸口的光荣弹！

    很多年后，当我再回想起那晚的梦时，真是觉得如果故事的结尾真像我的梦一样就好了，至少我现在不用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