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残花纷飞乱谁心
1925年1月1日,元旦。
今天是民国十四年的开年,但是灌县人,依然习惯性的过着农历生活,今日只是一个平凡的腊月日子。
早6时,天尚黑,冷风呼啸。
大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干细娥依然穿着那身蓝色麻布短衣和同色长裤,外面加了一件单薄的红色袄子,看着很新。
这是兄长给她打的,准备出嫁时的贵礼。
她回干家后,这是第一次到孟家大院上门,还要借居多日。所以必须拿出最重视的态度和礼仪,也才穿上了这件一直压箱底的衣服。
她还背着一个小包裹,内里是不多的女儿家贴身衣物,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她和兄长昨晚收拾一宿,关了茶馆,还没歇息多久,早上4时起来,兄长就披着星光,往成都方向去了。
而她,也揣着迷茫和害怕,踩着同样的星光,孤零零来到孟家大院的高墙下,不敢敲门,怕影响院内人的早起,只得畏畏缩缩地守在朱门外,内心期盼着里面有人能打开。
这一等,就将近两个小时。
当徐洛魂开门时,见到的,就是一个冻得面目惨白,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和其眼中难以遮掩的胆怯,以及看见自己而迸发的惊喜。
如同一条黏人的小奶狗,被主人关在屋外,委委屈屈,门开后,扭捏着想要撒娇却又不敢。
徐洛魂取消了外出购买早餐食材的计划,赶紧将小女孩领进门,暂时安置在厨房坐下,用厨火驱散身上的严寒。
烤着火,随着身上逐渐温暖,小女孩儿脸上逐渐有了淡淡红晕,也露出了幸福的笑颜。
徐洛魂皱着眉头,小女孩儿开始在院外等待时,他就已经察觉,但以为是经过的路人,见一直没有动作,也不以为意。
院外毕竟是灌县最繁华的主干道之一,之前也发生过多次醉汉卧地不起,或者路人在院外高墙下休憩的事例,最初还煞有其事的一一查看,排除危险。
但相对平和的日常,开始腐蚀他这个原杀手,敏感不安分的神经,检查也就逐渐松懈下来,只要院外的人,没有侵入大院的意图,也就不再关注。
结果,经验主义害死人,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遭了不少罪。
徐洛魂检讨自己,给松懈的神经,再次崩上发条。
“你怎么来这么早?希宇呢,他没送你来?”
出于愧疚,徐洛魂柔和着声音问:
干细娥见有问话,原本团在一起的小身子挺得笔直,一板一眼地回答:
“回大先生话,家兄已出城做事去了。临行前,叮嘱细娥,在大院万事以小姐为主,听大先生吩咐,好好干活。”
说完,鼓着脸,有了一点小女孩儿的活泼:
“细娥虽然小小的,可是能干很多活,手脚很快的。”
有着古代底层人民共有的卑微和小心,又有着这个年龄段独有的可爱。
话中,没有透露干希宇具体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口风紧,懂分寸,还有一点点小机灵。
徐洛魂微微一笑,没有纠结,解释说:
“待会儿大小姐起身后,会亲自安排你的工事儿,你就听她的就行。”
说完,就陷入早上吃什么的沉思。
时间虽然尚早,但是如果不外出购买食材的话,单凭现有食材,可供选择的范围有限,考虑到今日是新历25年第一天,虽然此时的人们都不在意,但多少也要有点仪式感。
所以,果然还是需要做那个吗?
徐洛魂没一会儿就拿定主意,对着旁边稍微放松下来的小女孩儿开口吩咐道:
“今天早上给大小姐做点特别的,时间不多,你来帮助我。会和面粉吗?就是包子、馒头那样的。”
干细娥见有活儿干了,瞬间人精神起来,从凳子上利落站起来,小脸一绷,整个人就像进入战斗状态,脆生生回道:
“回大先生话,细娥会。”
徐洛魂也不纠结小女孩儿张口闭口的“回大先生话”,后面交给孟玥去调教,现在,专注于早餐的制作上。
干细娥脱掉红袄子,小心翼翼地包进自己的小包裹中,然后跟在徐洛魂身后,在厨房忙转开来,专心致志的劳作,让她忘记了初来的紧张和不适,自入来到小厨娘的状态。
等到叶繁星打着哈欠儿,睡眼惺忪的进入厨房,就见到热火朝天的忙碌场景,一大一小两个家务好手,配合默契,竟将一个厨房,变成了两人共舞的天地,生生容不下第三者的插足。
于是,小老虎光荣地被踢出了厨房,然后被孟大小姐抓住,喜提沙包成就。
早餐时分,孟家大院,凉亭内。
孟大小姐坐在自己的尊位上,左手一只白白的小老鼠,右手一个憨憨的白牛儿,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亦乐乎,还有糖汁胡乱抹在嘴角,也顾不上。
叶繁星臭着一张脸,张开血盆大口,别管是老鼠,还是牛儿,一口一个,尽显饕餮本色。
早上被打惨了,身体疼的不行,只能用吃发泄。
徐洛魂捧着一碗清甜豆浆,微笑着对今日早餐做着说明:
“今天是新历25年开年,想着做些特别的。考虑到农历还在24年,所以做了两种口味的生肖点心。”
“24年的鼠,是芝麻馅儿的,25年的牛,照着西方舶来品的番茄酱,调了番茄汁水,再用冬天库存的冰块,凝结成糖浆做了馅儿。”
“还好细娥心灵手巧,动作麻利,才能准时完成早餐。大小姐,你可要好好嘉奖下她。”
新加入的干细娥,也捧着一碗豆浆,小口小口喝着,脸上流露被美味陶醉,还有被暖阳包裹的幸福。
豆浆里面泡着一鼠一牛,浮浮沉沉,间或被小口咬上一点点。
小姑娘不好意思学大小姐,手拿着肆无忌惮的吃,只能丢到豆浆里,慢慢舔舐消化。
此时听到徐洛魂的表扬和邀功,顿时诚惶诚恐,手中碗放下,小手在身前,紧紧捏着短衣的前摆,脸红红地推辞:
“细娥只是,只是帮大先生和了面粉,包了小动物,尽了本份。打芝麻馅儿和那个,那个番茄糖,都是大先生做的,请大小姐明鉴。”
孟大小姐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豪迈地一口吞掉手上最后一只小老鼠,端起面前的豆浆,也不嫌烫,顿顿顿的几口灌了下去。
“啊~~~”
舒服得发出一声午睡后懒猫伸腰的叫唤,孟玥放下手中的碗,脸上的糖汁儿都不擦,就窜到干细娥身边,两手一搂。
干细娥一声惊呼,孟大小姐的脸就在她的消瘦脸蛋上左右摩擦起来。自然,部分糖汁儿也就在干细娥的脸上扩散开来。
旁边两个一老一少的男性,眼睛抽抽。
双十年华的孟玥,和不到十二的干细娥,身形居然相差不大,估计细娥再过个两三年,十五六岁长开,也就是现在孟大小姐的体型。
还有两人同样稚嫩的脸蛋儿,贴在一起,看着是满满的纯真和美好。
但是在他俩眼里,这太邪恶了,一朵娇弱的小白花,被染上了大小姐千奇百怪的颜色,多少不忍直视。
孟玥一边摇晃着自己脸蛋儿,感受着肌肤另一侧传来的顺滑,心情很是美丽:
“霍霍,小细娥,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人啦。”
发表完让其余两人一头黑线的痴汉言论,孟玥放开了已经满脸通红,窘迫地快要晕过去的干细娥,对着三人宣布:
“小细娥手艺不错,以后就让她来负责晚餐,还有我的零食糕点。早餐老徐,午餐外卖,晚餐细娥,可以可以。正好老徐要训练繁星,可以多时间揍几下。”
说完还隐蔽对徐洛魂眨了眨眼,眼神中透露出:
“特供辣条,还是你的活儿。”
徐洛魂接收到信息,颔首表示明白。
干细娥喜上眉梢,有活儿干,就有了存在的价值。
叶繁星则保持一头黑线的状态,从早上起,姐姐就对自己喊打喊杀。
原来,爱,已经被转移了吗?
饭后,孟玥拉着细娥去收拾她的房间,顺便告知孟家大院的规矩。
其实就是一切听孟大小姐的话,还有不用那么拘谨客气,说话也不用带敬称等等规矩。
徐洛魂和叶繁星在凉亭内收拾,叶繁星碎碎念:
“老徐,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姐姐特别有活力,活泼的过分了。”
徐洛魂笑笑:
“你我都是男的,大小姐没有体己人贴心,如今有了一个,名义上是下仆,其实可以看成是妹妹或者闺蜜,所以一时失态,小女儿家了一些也属正常。”
叶繁星瘪瘪嘴:
“我可不信,那么阴沉,缜密,小心眼儿的女人,会有女儿家的可爱。”
徐洛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快收拾,完了来道场,今天的对练还等着呢。”
叶繁星脸一垮,身体还疼着,稍后与老徐对练,怎么办啊,可以逃课吗?
昨天的雄心壮志,和豪言状语,暂时性地抛在了脑后,等有需要时,再拿出来。
没多久,叶繁星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地狱。
对练内容很简单,他能用道场内的竹剑,不管什么方式,击中徐洛魂,就算对练过关。
然后,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总共发起了多少次攻击?
上千次?还是有上万次?记不清了。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只要到了徐洛魂的身周三步以内,无论是哪个方位,都像自动导航一样,粗大的誓约,都会从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的角度,结结实实拍在身子上。
力道很大,全部一剑KO,叶繁星就躺在地上了。
没有花哨,没有幻术,没有干扰,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一下,没有昨天血影那肉眼可见的恐怖和强大,但是沉稳得,如同海面漂浮的小小冰山,让人内心发寒。
孟玥最开始还带着干细娥,过来道场,在旁边观摩小老虎如何被虐菜。
细娥小姑娘心善,起初弱弱地为繁星哥哥加油打气,也确实激起了他的血性。
然后过一会儿,干细娥水汪汪大眼睛里,只剩下满满的不忍和疼惜,太残暴了。
孟玥秉持着一个姐姐最大的矜持,带着干细娥离开了道场,给自家弟弟的尊严,用于遮羞,留下最后一点。
徐洛魂却对叶繁星的表现很是满意。
在对练中全部被一击放倒,这算什么,又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吃些皮肉之痛,虽然这痛,确实大了些。
徐洛魂可是用巧劲,将誓约击打的力量,全部化作动能,实打实地摧残着叶繁星的肉体,而不是用死劲,光制造一些硬伤,痛过就好的那种。
这和昨日药浴时的推拿按摩,是一个道理,都是在帮助身体的恢复,和三要素中,精的逐步提高。
只不过,一个是,被动舒缓的享受,一个是,被动痛苦的挨打。
估计早上孟大小姐的铁拳,也是同样的目的,来自姐姐的爱。
然而,无论再怎么痛苦,即使已经痛得在女孩子面前痛哭流涕,不停叫唤,完全没有了男人的脸面。
叶繁星也没有开口求饶,要求放弃。
脸上的涕泗横流,无法掩盖眼神中的那抹坚定。
无数次倒下的背后,也是一次次站起来重新发起冲锋的决意。
弱小,从来都不是弱者的原因,放弃才是。
转眼已是午餐时分。
凉亭内,干细娥啪嗒啪嗒地掉着珠泪,一边将手中的调羹,盛着鸡肉和鸡汤汤,送到叶繁星嘴里。
叶繁星跨躺在凉亭两张石凳上,正面朝上,全身绷紧,不让自己掉下去。
因早上身体透支太多,无法动弹。午餐时,就被徐洛魂从道场,搬来放在这里。
又因为两手无力,无法就食,只能劳烦新加入的干细娥喂食。
叶繁星嘴巴辛苦的搅动几下,吞咽鸡肉,顺便喝下肥美的鸡汤,补充上午的损耗。
一不小心,有汤汁渗出在嘴角。
干细娥拿着手帕,细细密密地擦拭嘴角,顺便毫不嫌弃地从叶繁星嘴里轻轻掏出几许鸡骨,然后再奉上一调羹,泪花子止不住地掉。
叶繁星在嘴巴得空时,忍不住问:
“是我疼,你哭什么呀?”
细娥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哽咽着回应:
“细娥也不知道,只是见叶少爷的情况,就觉得心酸,就想哭。”
叶繁星无语,也确实说不出话来,因为一调羹已经送了进去。
旁边的徐洛魂和孟玥闻言,相互对视一眼,了然其中的缘由。
小女孩儿体弱气虚,这是不自禁被叶繁星已然渐渐觉醒的神所影响,勾起了心中感伤的情绪。
当然,这也是因为小女孩儿心思重,过往经历不太美丽,有很多悲伤情绪压抑,且不懂得如何控制所致。
像孟玥和徐洛魂,要么靠着精妙的情绪控制,要么靠着更高的强度,强行压制,都无视了叶繁星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无法控制的神。
徐洛魂想到这里,看着躺着享受伺候的小老虎,和一边伺候人的小女孩儿,再次暗叹身边大小姐的周密安排。
一个简单的外出意外相会,为后续的四个事情埋下了伏笔:
一、叶繁星如何与红色组织建立联系;
二、干希宇如何合理合据地追查人口失踪案,并将叶繁星和徐洛魂拉进去;
三、干细娥的安全如何保障;
四、叶繁星开始习武后,时间作息如何调整,由谁照顾。
一环套一环,这习练的武功真不是所谓的“弈剑术”吗?
孟玥迎着徐洛魂的目光,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心中却在想着谁都猜不到的念头:
“开始练武的繁星,有细娥的照顾,两人都没有更多时间纠缠在我和老徐身边啦。”
“抓住机会呀,我要,突入中军,直取本垒!”
这一波,孟玥,孟大小姐,在大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