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两个疯子
无心剑,薛无心,江湖上的一代传奇。
不是因为他强,也不是因为他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因为他的怪异。
薛无心,本无名无姓,出生时就被伤到了脑袋,出现认知上的障碍,无法体会人类的情感,五官也发生了变异。
在他的视野中,世界是暖色调的,充满阳光和温暖,无数大大小小的兔子生存其中。而他自己,是唯一一个长着人类头颅,脑袋很尖,一点也不圆,且没有长耳朵的怪人。
他说话时快时慢,只是因为他的体感也被扭曲,时时刻刻都像被人按下快进或者暂停,永远停留在与其他正常人类不同的时间感知中,也让他身边的人,很难接受。
所以他无法与正常人类共情,只能以恶作剧的方式,来观察人类夸张的表情变化,进而判断其人的行为逻辑,再进行交流和互动。
江湖上的人,被他作弄戏耍的人,不止凡几,理所应当的,他被所有正常人类所嫌弃,或鄙夷,或恐惧,或心怀不轨。
哪怕他成为了至高,无人胆敢当面嘲笑讥讽,可真正把他看做一个可以交流的人,而非一个疯子的极少数人里面,真实正好就在其中。
命运是慷慨的,真实扭曲变态的思维方式,与薛无心的特殊观感,莫名契合,成了互相知根知底的患难兄弟。
命运又是可笑的,在辛亥革命时期,真实因为徐洛魂的缘故,站到了革命派,而薛无心因为师门原因,是保皇派。
两人都是疯子,视各自立场于无物,拿起剑可以红眼厮杀,以命相搏,不久之后又可以放下剑,一起喝花酒,放浪形骸,
徐洛魂左胸上最靠近心脏的洞穿伤,就是薛无心所留,而薛无心脸上那道狰狞恐怖的剑斩痕迹,就是真实所赐。
而代价?
薛无心欠真实一个恶作剧,刚才已经还上。而真实还欠薛无心一顿酒。
两人之间的羁绊,奇特又怪异,让与真实一体同心的徐洛魂,都无法理解。这就是徐洛魂本次选择让出身体控制权给真实,应对薛无心的两个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嘛,则是薛无心是真正意义上克制徐洛魂,克制血影,克制真实,甚至可以克制洛天都的绝佳武器。
他无喜无悲,四情剑的勾动心绪之力对他毫无作用。
他的奇特感官,稀奇古怪的视野,也废掉了不死印法侵染气之后的感官操纵,因为根本就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操纵得了他的奇异视野,即便疯子如真实也不行。
他怪异的体感时间,就像加了个被动型的操弄时间光环,相比洛天都一脉的流光是主动型的愚弄时间技能,薛无心更加持久和自如,而洛天都一脉在这方面逊色不少,只多了一个更强的突然爆发性,稍逊风骚。
所以,洛天都一脉,对上无心剑,都只能硬桥硬马的拼,或以境界实力强行压制,而不能像其他战斗那样,玩弄敌人于鼓掌之上。
以上信息,快速从真实的心底流过重温。他审视自身,发现现在的自己,确实没有击败薛无心的实力。过去,他还能通过更深刻的理解和运用,使用至高,纯以境界和力量压倒对方。
而现在,从至高境跌落后,他的胜算,并不大。
薛无心此时突然开口,还是那副样子,自说自话,完全不接上章末尾真实的话茬:
“那个小鬼很有趣,也很有潜力,真正面对面厮杀,我估计要二十多招才能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不真正杀死他?”
真实从善如流,一边默默运劲,一边跟着薛无心话题往下走,拖延时间。
薛无心一脸理所应当的表示:
“因为任务没有说要杀人。”
这个回答相当奇葩,但是真实能够理解薛无心的意思,任务中没有说要杀人,所以没必要杀。
这种状态下的薛无心,就只是个武功高强的宝宝,只要你受得起那恶作剧,那就人畜无害。
但是如果薛无心认为有必要进行杀戮,那么即便任务强调不允许,这个毫无人类是非观念,也没有组织性的家伙,依旧会随心所欲的展开屠刀。
即便是过路的蚂蚁,也要追上去,用脚碾死,再把附近的蚂蚁窝找出来,火烧水淹,满门灭口。
无心无心,没有人类之心,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童,既孤单,又狂欢,纯真而又邪恶。
真实不由暗叹,叶繁星这个小鬼的运气好,遇上了二分之一的活命机会。
他随口问着情报:
“那你的任务是什么?”
薛无心不以为意,同样随口就来:
“护送一位先生来孟家,我等他们换车等得不耐烦,又想早点见到你,就提前赶来了。”
真实虽然疯,理智还是正常的,聪慧并不上徐洛魂,但也不差。
哪位先生出行,会让薛无心这位至高陪同护送?而且为什么要来孟家?
结合薛无心在革命时期的最后下落,以及最近孟家在人口失踪案上的活跃表现,答案呼之欲出。
同时真实也明了,孟玥支持自己来找薛无心,一方面是对自己的信任,另一方面,怕也是支开自己,单独会面那位先生吧。
真实刚想到这里,就感受到了一股可以致人死地的锋锐再次锁定自己,同时,原本位置上的薛无心已化为一道残影,他的真身猛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一道明亮的剑光,从左手无心剑绽放,再次在枯败地亮起,目标直指真实的咽喉。
对于无心者而言,只要想到就去做,不会顾及这是不是偷袭,是否违背了江湖规矩。
一直在两人间呜咽的风,被一击而断,停止了呜咽声,战场就此陷入了寂静,无声无息,然而却充满了狂风呼啸的味道。
真实暗叹,时间还是拖得不够,决胜的一击还是没有到来。但他也没时间再自怨自艾了,面对薛无心大的突然袭击,必须马上就发起反击。
之前的战斗已经证明,面对薛无心的进攻,一味防守,是会吃大亏的,只有以攻代守,才能占据战场主动,才能压倒对方,赢得活下去的权利。
他猛然降下身子,下蹲在地,学着战斗开始时薛无心的样子,让无心剑明亮的剑路,擦着他的头皮掠过。而觅得此良机的真实,右手手腕上翻,真实如同地面匍匐的巨蛇,狰狞着庞大的身体,弹起向着敌人小腹部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蹲下的身子轻微调整了重心,右腿闪电般伸出,在面前横扫,力道劲猛,一团青草,几块尘土均被摧枯拉朽地扫起,薛无心的双腿如果被扫中,当场就会骨折断离。
面对真实的反击,薛无心的应对之法,绝对当得起无心之名号,超出正常人的理解。他猛然双腿一蹬,整个人跳了起来,就在原地,翻了个360度筋斗。
与之前在孟家大院击昏叶繁星的不同,这次的筋斗首先是跳起屈腿,在空中闪过了地面横扫的真实进攻。
而左手的无心剑,也在筋斗的带动下,从真实的头顶往下迅速切割。如果不是真实同样了得,蹲下时就做了闪避动作,刚好躲过了无心剑的移动轨迹,否则从头顶到下颚,免不了被切出一道长长的竖痕。
而无心剑下切的作用还不仅如此。它在划空后继续往下,最终劈在了如巨蛇弹起的誓约上,阻断了誓约对自己小腹的择人而噬,同时借的一点点力道,让薛无心的筋斗转得更快了一些,飞得更高了一点。
然后犹如老鹰捕猎,无心剑的明亮剑光,从天上瞬间下劈七次,再现无心七剑!
璀璨光芒,充斥了下方真实的视野,照耀双眼,目不能视物,暂时夺去了五感之一的视觉。
银河落九天,绚烂夺人眼,但见光华在,生死咫尺间。
当自己的视觉也被剥夺的时候,一贯操纵敌人五感的真实,顾不上体会过去自己对手的感受,体内气门开,刚刚积蓄的不死印法之气,犹如沸腾的火海,直接冲入了右手的誓约,原本宽厚的剑身变得更加巨大,黒幽的色泽,开始泛起点点残阳的余晖。
因为薛无心的动作更快,频率更高,真实来不及做更多动作,直接举起开始变化的誓约,向上横扫,将滴落九天的银河,全部囊入其中,左手则快速捏动宝瓶印,疯狂吸纳无心七剑凝练的剑气,为誓约减轻负担。
璀璨银河与誓约相撞,这次没有出现第八道剑光,反而是银河似乎撞上了雄伟的堤坝,以更加凶猛的方式反弹了回去,正是不死印法借力卸力法门的高阶运用,这也是不死印法没有被无心剑限制的功效之一。
半空中的薛无心身体遭受了银河的反噬,直接喷出了一口血箭,朝着地上的真实射去,整个人则如同被弹起的皮球,重新飞上了天。
然后,左手无心剑再次摆动,又是七道明亮剑光落下,又是银河滴落九天,光芒万丈,无心七剑再度降临人间。
地面的真实瞳仁收缩至极致,代表他当前的专注度和精气神三要素,都已催发到极限。万万没想到,十余年不见,原本压箱底,一场决斗生死间一现的无心七剑,居然能被现在的薛无心,短时间内频繁的多次使用。
因为精气总量的限制,类似这样的绝招都是有数的,要不一次性消耗完所有精气,无再战之力,要不就是使用一次之后,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自家师傅和叶小鬼戏言这是冷却时间。
徐洛魂和真实的四情剑和九字真言手印,叶繁星的悲痛莫名和火冒三丈,都属此类。
而像这样的大招,如果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就如同此时的无心七剑一样的话,那么作为对手,唯一的获胜之机,就只有至高!
压倒性的至高!
真实咬紧牙关,感觉后槽牙已经开始出血,血腥的甜锈味开始在口腔中弥漫。他奋起余力,站起了身子,微微一侧身,以最小的力气,闪过了从天而降的血箭,仰望向天,直视再次夺去视力的璀璨银河,右手誓约泛起点点猩红,凭借直觉又是一记横扫。
从九天降落的银河,溅落猩红誓约荡起的余晖中,泛起缕缕烟雾,旋即被越来越大的狂风吹散,展露出了飞得更高的薛无心。
他再一次在空中吐出鲜血,喷洒长空,这次已经没法对准地面的真实,发出血箭的骚扰攻击,显而易见,这样对他的负担也很大。
但是,他的左手又一次挥动,无心剑再次爆发出明亮剑光,第三次凌空下击的无心七剑!
地面的真实目眦欲裂,细长的眼眶都要渗出鲜血,眉心的剑痕一阵阵扭曲,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从中跑出来。
“干他老娘!”
真实殷红的口腔中,从齿缝间吐出了粗鄙之语,显见他心情之槽糕。但是战斗发展到现在,无心出人意料的就是要和他拼消耗,看谁先顶不住。
此时已经没有了技巧,没有了智慧,谁都不愿意退让,谁也都不能后退,就是忍耐,就是强干,狭路相逢勇者胜!
真实榨取出体内最后一丝力量,毫无保留地全部注入到誓约中,让余晖的橘红光芒,在剑身上更加明显耀眼,第三次向上横扫,还有真实疯狂的粗鄙之语:
“滚你妈的!”
余晖和银河再次碰撞,这一次两者齐齐发出了哀鸣,因为两位主人都无法再有余力控制余波,所以齐齐消弭,同归于尽,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砰!”
声浪随着狂风震荡枯败地,周边的生命再次匍匐在地,畏畏缩缩地表达着自己的畏惧。
同样声浪也和狂风一起扫过一天一地的两人。
薛无心的身子没能再次飞翔起来,就像战局刚开始的野鸟,折了翼,一头栽倒在地,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此时听来有些可笑的话,被狂风吹散:
“这十余年来,我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而真实的天蓝色长袍的右臂部分,受到反震力的影响,全部爆开,化作条条残布,被狂风卷走,不知去路。
而裸露出来的的右手,包含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三组七道伤,总计二十一处伤口,全都汩汩冒出鲜血,大部染红手臂,小部直接被狂风吃走,洒落长空。
真实无力再举起誓约,被其重量带倒,驻剑于地,右手握住剑柄,依旧不肯松开,整个人半跪在地,靠着誓约不断咳嗽,暗红的血液不断从口中滴落,浇灌誓约,让其在余晖中的橘红,增加一份暗淡和狰狞。
狂风中的枯败地,真实对决无心剑,两败俱伤,只有乘势而起的喧嚣狂风,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残阳如血,也如火,而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