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躬身入此局
徐洛魂睁开了眼睛,不知今夕何夕,不明此处为何。
他乃是一道不可见的影子,在这个十余平的小房间里存在着。可以自由移动,但是触碰不了任何实物,也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他思索半晌,对自己当前的状态下了一个定义:被困在房间中的鬼。
明了自身处境后,天性中的随遇而安,让徐洛魂很快镇定下来,用杀手的敏感本能,四处打量着周边环境。
这个小房间刷着雪白的墙漆,很是整洁,但墙角有开裂的痕迹,显得有些陈旧。
房间内摆设着一张双人床,凌乱堆着被褥等用品,只有一个枕头,旁边还有着几个宽大的裤衩子,应该是床铺主人日常更换所用。
床铺上方,挂着一张徐洛魂看不明白的图画。
整幅画通体暗红色,荒草丛生,在血红夕阳下,一个长发长袍的落魄武者,手拿一柄长剑,作势要跳出画卷,扑杀观画之人。
气势凌人,血腥扑鼻,但是又透着无尽苍凉和莽荒。
画卷中的落魄武士,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眉心间,依稀能看出有道剑型伤痕。
徐洛魂自身的灵觉在悸动,传递着一个消息,画中人,就是他自己。
他没有凝视自己太久,视线挪移到画的上部,有着一行字,很是艺术化。他勉强认得,一字一顿读出:“血迷魂”。
这是什么文笔用法?
徐洛魂搞不清楚,但是这不妨碍他结合自身状况作出推测。
落魄武士在杀戮中迷失了魂魄,这和徐洛魂在时代浪潮下失去了自身的部分魂魄,也就是内天地三要素之一的神,暗暗吻合。
徐洛魂审视图画良久,未见其他端倪,只得暂时放下,将注意力放在床边的书柜上。
书柜靠墙而立,自带一体化办公书桌,其上满满当当都是民国时代极为少见的精美典籍,凝神望去,书名都是《金庸十四全集》,《古龙七十二本精选》,《黄易四大名著》等大部头。
虽然从未见过这些典籍,但是托师傅和繁星小弟的功劳,徐洛魂对此并不陌生,均是经典的武侠故事。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能见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安心不少。
徐洛魂继续打量,突然,眼神陡然放大,瞳仁收缩,极为惊骇,连呼吸都停止了。
因为就在他视线范围内,一个梳着寸头,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的胖子,连同一把造型别致,覆盖全身的椅子,突兀出现在书柜的桌前。
徐洛魂发誓,在这个胖子出现的刹那,自己的眼睛、灵觉、气劲、神魂等等探查工具,都没有失效,仿佛这个胖子天生就在那里,只是被什么遮蔽了,才让自己视若无睹。
这种感觉,就像徐洛魂自己被人施以了最高级别的不死印法幻术,直到现在才解开,让胖子映入眼帘。
谁动的手?
是这个胖子吗?
他是谁?
这里的一切和他有关吗?
徐洛魂屏息凝神,压下心中翻腾的疑问,静静等待着胖子的后续。
胖子背对着徐洛魂,手指啪啪啪地不停在一个黑色器物上敲打,面前闪亮的“玻璃”状器物上,随着敲击声呈现一个个字符。
徐洛魂的视力极佳,远远透过胖子头与肩的距离,看到了些许文字:
“徐洛魂和顾代雪,师徒一番战,落下帷幕。”
“一者重伤昏迷,一者被最后的致死一击放过。”
“双方平手,不分胜负。”
“战局,合!”
徐洛魂心中一凛,这是刚刚发生的自己与徒弟代雪一战。
他继续“窥屏”,力图找到更多线索:
“雪缘,弟之过,姐来偿。本想暴打你一顿,但是看在最后你救了大粽子的份儿上,这次就放过你了。”
“但是,顾代雪,我孟玥如果不好好教训一顿,扇两耳光给你点儿颜色,就妄自做你这么久的姐姐!”
徐洛魂心神震荡间,险些走火入魔。
这是孟玥大小姐的心事描写,怎么会以文字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而且,大小姐怎么会知道雪缘和代雪之事?自己此前从未提过。
更何况,大小姐最后一句话,耐人寻味,大小姐什么时候,做过顾代雪的姐姐?
如此种种,谜团重重。
徐洛魂苦笑,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自己对孟玥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了。她之于自己,就像天上的云,看着好看,但是摸不着,触之不及,也像井中的明月,恐有一丝打扰,就会泛起涟漪,幻梦一场。
胖子突然嘟哝了一句,唤回了徐洛魂的注意力:
“没想到书友这么给力,指出了这般错误。”
徐洛魂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见“玻璃”上的文字,换了篇幅,他急忙定睛看去,文字如下描述:
御神袍再甩,尾部火焰划过一道漂亮的火花,红云飘然浮现眼前,洛天都帅气地转过身来,面上神情感慨万千:
“终于和你见面了,异世界的穿越者,我的半身。”
叶繁星的脑袋轰然炸响,一片空白,似有无穷回忆灌入,又好像只是一片黑雾,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得口中自问:
“我是谁?”
徐洛魂的脑海轰然炸响。
这是繁星小弟与自家师傅的相遇?
他们已经见面了?
而且,自己看到了什么?师傅和那个不着调的小鬼,居然是同一个人?
等等,说起不着调,好像师傅也挺不着调的。
这么说来,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居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好像顺理成章。
徐洛魂脑子里乱糟糟的,对这种搅碎正常人类三观的故事,无法说出话来评价。
“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洛魂下定决心,哪怕冒着未知的风险,也要尝试着与胖子沟通交流。
然而话语出口,如石沉大海,没有引起胖子的一丁点儿注意。
他依然在埋头敲击着黑色器具,时不时嘟囔着:
“这届书友真眼尖,这点儿错别字都被发现了。”
徐洛魂注意到,此时“玻璃”里面的文字,乃是原有之物,随着胖子的敲击,部分文字被删除,被替代,被修改,而非新增。
“你好,请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徐洛魂加大音量,同时运转不死印法气劲,贯入话语。
如果是一般江湖好手,在听到语音的同时,就将遭受到不死印法的侵袭,而现在,只是徐洛魂冒险的试探。
可惜,胖子依然充耳不闻,仿佛徐洛魂和他的话语,都是不存在之物一般,不死印法的气劲也在离开徐洛魂的体内后,烟消云散。
徐洛魂试图抬手,触碰胖子的肩膀,干扰他的动作。
可惜手臂如幻影一般,深入了胖子的身体,又从胸口位置探出,停在半空中,诡异绝伦。
胖子依然毫无所觉,长叹一声:
“唉,还是没有签约,也没有书友追读,连收藏也少,只有机器人投票,更新起来实在没劲啊。”
他长伸个懒腰,臃肿肥大的双臂举起,犹如怀胎五月的大肚子突出,还在空中颠了颠,打了个颤抖。
“唉,要不今天鸽了吧,再扫榜《诡秘》,雷哥我呀,还是要多学习学习。”
然后,徐洛魂就见到自称雷哥的胖子,关闭了发光的“玻璃”,整个人就像个蠕虫,缩在了床上,打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器物,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时不时就发出不明意味的笑声。
徐洛魂无语。
就这?你就给我看这?
他尝试着触摸书桌上被胖子关闭的“玻璃”,可惜依然无法触碰。
他又凑到雷哥肥大油腻的圆脸旁,偷窥那长方形的器物里面的内容,发现正是师傅和繁星小弟都讲过,自己最喜欢的故事。
嗯,偷偷看看也好,反正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在这个诡异的房间里,胖子雷哥,还有徐洛魂,就这样互不打扰地看起了小说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砰”、“砰”两声巨响传来,正入迷的胖子雷哥和徐洛魂同时吓了一跳。
雷哥没拿稳手里的长方形器物,正正好掉落下来,砸在了他圆滚滚的脸上,惹起一声痛呼:
“哎呦!”
徐洛魂不由得想起了在对练中偷懒,被自己发现的叶繁星,那神态动作,如出一辙。
许是雷哥的痛呼声,吸引了注意,“砰砰”声再度响起,一下比一下紧促和大声。
雷哥没好气地呼喝:
“谁家敲门这么急的,赶着投胎啊!”
徐洛魂这才了然,原来“砰砰”响,是敲门声。
可他环顾左右,这十余平的小房间,哪里有门?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让徐洛魂如遭雷击,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孟玥,孟大小姐的声音!
“徐胖子!你今天又没有更新,上哪里摸鱼去啦?!”
语气里尽是调侃和戏谑,徐洛魂听得出来,还夹带着一丝丝恨铁不成钢。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他很熟悉,因为孟玥大小姐,经常如此教训叶繁星。
那时的老徐,吃瓜吃到饱,看戏看到爽。
想及此处,徐洛魂的双眼渐渐湿润起来。
不是他泪点低,爱哭鼻子,只是在这个诡异莫名的空间中,遭逢大变,突然能够听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声音,能够遇见自己熟悉的存在,再坚强的人,也会有非常脆弱和柔软的时候。
蜷缩在床上的胖子雷哥,可不知道自己旁边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在伤春悲秋。
他猛地翻身坐起,闪电般坐在了书桌前,以掩耳不及盗铃的速度,按亮了“玻璃”,嘴上振振有词辩解道:
“雷哥哪里摸鱼了,一直在更新好不好。”
“今天只是卡文了,不知道怎么写徐洛魂初窥《血迷魂》世界的奥秘。”
“这怎么能叫摸鱼呢。”
被自己名字惊醒的徐洛魂,终于知道眼前胖子的身份,还有这个诡异房间的由来。
这是作者,小说《血迷魂》的创作者,也就是自己原本世界的创世神,造物主,父神等等身份。
从小就被洛天都灌输各种异世界知识的徐洛魂,拥有远超“土著”的脑洞能力,更何况洛天都自己都曾假想过:
“如果,我们的世界,只是一本书,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书里的角色,每一段经历,都只是书里需要的固定剧情,我们应该怎么办?”
“乖乖低头,随波逐流,任由命运安排自己?”
“昂首向天,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找到那个主宰一切的作者,干掉他,还世界自由?”
无数的遐想,无尽的憧憬,充斥着徐洛魂的童年。
而今,命运成真,他真的遇到那个假想中的作者了。
徐洛魂难以自控地冒出诸多念头,最为突出的,居然是:
“孟玥和这个死胖子,是什么关系?”
不提徐洛魂的胡思乱想,单说那个疑似孟玥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徐胖子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赶紧更新,我要看到我的出场!”
徐胖子雷哥涨红了脸:
“投诉,我要投诉!不要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随意侵犯偷窥我的作品,干涉我自由不羁的创作。”
“你今天更不更?”
“不更,打死我都不更!”
“徐胖子,你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
………………
两人的争吵似乎没有尽头,直到疑似孟玥的声音,拿出了杀手锏:
“呵呵,不要忘了,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你要负起责任!”
徐洛魂一头问号,什么情况?
然而,刚刚还一脸倔强,宁死不屈的徐胖子雷哥,马上就屈服了:
“姑奶奶,我也不是有意把你从《血迷魂》中抽出来的,这不是已经把你塞回去了吗?”
这话似乎惹恼了对方,就像孟大小姐火力全开时一样:
“哈!”
“徐胖子你还有脸提?”
“哦,把我换了身皮,老公孩子都没了,还错位时空十余年,这就叫送我回归原世界?”
“徐胖子,你怕是很久没吃到烧烤肥猪的滋味了吧?”
“皮痒了不是?”
火辣辣的语言,暴躁的语气,无不再说明,这个疑似孟玥的人,正处于暴走边缘。
徐胖子雷哥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起来:
“这不是还给你保留了武学天赋,并且额外赠送了石头门的能力吗?”
而听到回答的人,爆发出了更加强烈的反应,但是徐洛魂已经听不到了,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如云烟消散,视线渐渐模糊,即将陷入黑暗。
徐洛魂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胖子,想要听见更多情报,想要再知道更多关于自己,关于孟玥,关于世界的信息。
“不要,孟玥!”
“孟玥,别消失!”
“不要离开我,孟玥!”
“不要,不要啊!!!”
徐洛魂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大喊出声,旋即就感受到了全身剧烈的疼痛。
这份疼痛很是真实,就仿佛他重新拥有了实体一般,然后,就是一阵空泛的虚弱和无力。
“大粽子,你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孟玥惊喜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银珠溅落玉盘。这道声音,与刚才莫名房间中的声音,渐渐重合。
徐洛魂脑筋一阵浆糊,弄不清楚状况。他转目望去,看见了孟玥似嗔还喜的娇羞面容,一份浅浅薄红,晕染粉面。
“真是的,原来你心中这么想我呀?”
“早说嘛,小玥儿是一刻都不会离开大粽子的。”
女儿家娇羞的心事还没诉说完,就被徐洛魂一个熊抱,搂入怀中,只听见男人哽咽道: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女孩儿还待挣扎的双手停止了,轻轻地搂抱着男人伤痕累累的身体,轻声回应:
“是啊,恭喜你,找到我了。”
“大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