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万事铺

第一章 画中少女

    雍国德佑十三年,夏,申时三刻,京城。

    自打天坑出现后,天色阴多晴少,往年泰京难得下雨,最近却阴雨绵绵,不知道的还以为去了哪个水泽之乡。沥沥细雨让这里的房屋有些吃不消,漏雨的漏雨,塌陷的塌陷,膨朽的膨朽……

    京城东街一隅,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铺,一位花甲老者将门板缓缓装上,一把油纸伞被他绑在后肩的位置用来挡雨,腰间别了个制作颇为考究的烟袋锅。

    “这鬼天气,客人都变少了,照这样下去,关门养老算喽。哧,也没几个客人。”

    他手里的门板受潮气影响有些膨胀,卡在通天框边沿插不进去,老者用力踢了两脚,这一踢不要紧,正上方的破烂木制招牌【哐当】掉到了地上,上面写着三个字——

    万事铺。

    “您就是万事铺掌柜张之涯老先生吧?”

    张之涯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你是……”

    “小女秦羽宁,想跟您打听点事。”

    虽是夏时,但连日阴雨,天气还是有些微凉的,将秦羽宁迎进前厅,张之涯倒了一杯热茶,二人隔着一张方形的红木茶桌坐下。

    万事铺分为前后两个厅,前厅虽不大,却布局有致,温馨而宁静。木质结构经过岁月的洗礼,显得斑驳而古雅。屋顶的瓦片间,几株青苔顽强地生长,为这古老的铺子增添了几分生机。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画,但由于这几日气潮,墨水被晕开,显得有些逼蹙。屋内的陈设简洁而不失雅致,几张木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虽破旧但也不失古朴。

    穿过前厅,便来到了后厅。后厅与前厅相比,更显破旧,但却有着一种别样的韵味。木质结构更显沧桑,屋顶的瓦片也有几处破损,露出了天空的一角。但正是这些破损之处,让人感受到了铺子的真实与古朴。

    “姑娘有何事呀?别看我们这万事铺虽小,但经营业务众多,什么寻人寻物、消息传递、纠纷调解以及一些特殊委托都可以啊。”

    张之涯拿出一个价目表。

    “我就是来找人的,掌柜看一下这封信,可是由万事铺送出的?”

    秦羽宁没接价目表,从腰间的锦缎荷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张之涯接过信封,确是万事铺送出的信,上面的封蜡是万事铺特有的。

    “确实是小店送出,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掌柜可知寄信之人现在何处?”秦羽宁眼睛亮了一下。

    “这……”张之涯嘬了口烟,便没了下文。

    “掌柜,我只是担心寄信人的安危,掌柜您就行个方便。”秦羽宁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张之涯眼睛斜了一下,好家伙一百两,这开张能吃三年啊。

    “秦姑娘,不是老朽不肯说,是我真记不得了……容我想想……”

    烟圈从烟袋锅上绕了两圈,张之涯闭上眼,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早已骂了起来。

    “陆鸣这个败家货又野到哪去了,要是这百两银票拿不到,我就把你丢天坑里去!”

    坷字街,灯市。

    泰京的坷字街,原本是官府为南来北往行走江湖的杂耍艺人开辟的一处聚集地,以这块聚集地为中心扩散逐渐变成了京城最为热闹的街道。虽有小雨,但并不影响灯市的生意,好酒好菜的备上,南来北往的行旅,遇阴霖绵雨,杯酒循环至三递,酒气上涌,拍卖之场,竞价声声,愈加铿锵有力。

    灯市则是这些江湖人士近半年建立起来的拍卖行,灯市分为内外场,外场是一个宽敞的开放式平台,由圆木搭建。而外场平台后面是一座三层的阁楼,也是灯市的店面,有些稀世珍宝和见不得人的交易其实都是在店内进行了,一些在天坑找到的宝贝都会在这进行交易,价高者得。

    但也有传闻,灯市其实是李家的产业,毕竟李家是雍国最大的望族,背景浑厚,也说得过去。

    灯市的拍品一般都会由老朝奉主持拍出,眼前这张歌女泛舟图也不例外。

    彼老朝奉,须发皆白,似霜如雪,垂肩而下。面庞削瘦,皱纹间藏着岁月的痕迹,双眼犹如深潭,透出沉稳之光。身着朴素之褐衣,腰间束以布带,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还颇有古道仙风之相。

    “诸位雅客,目下所展之画乃一幅泛舟佳作,此乃天坑所得宝物,其景致宜人,人物栩栩如生,此画若悬于卧榻之侧,夜半观之,宛若随画中仕女共浮水上,遨游于绮丽园林之间。若得此画,便如携一方净土,夜夜沉醉于幽梦之中,与画中佳人相伴泛舟,忘却尘世俗忧。如此佳作,当真难得一见,诸位不可错过良机。”

    “说什么屁话呢?老子就想入梦一亲美人芳泽,你这叨叨叨的还卖不卖画了?”外场台下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叫骂起来。

    “好好好,既然如此,底价五百两,诸位,请出价吧!”

    “我出六百两!”

    “六百五十两!”

    “八百两!”

    正在众人叫价正酣时,突然从台下冲上来一个满脸脓包的胖子,只见他捂住自己的肚子,口吐白沫指着画道:“这……这画有毒!”

    话音刚落,胖子便重重的摔在地上,像被抽干了一般,化作一滩血水在散落的衣物中还“滋滋”冒着血泡,这可把竞拍的人吓了一大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老朝奉也愣住了片刻,立刻解释绝不是刚刚那个胖子说的那样,但大家亲眼所见,任老朝奉再摇脣鼓舌也无济于事。

    “稍安勿躁!”

    这时人群中一个络腮胡子的精瘦男人大喊一声,站到了台上,“让我来验证一下灯市到底有没有卖害人的东西给我们!”

    灯市的护卫们怕出乱子,便将男人围了起来,老朝奉不明对方来头,便示意手下不要阻拦。

    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躺下。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男人全身抽搐,同样也口吐白沫,不多时也同样化为一滩血水,并散发出一股怪味。

    围观的人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不知谁喊了一声,“不要闻那个味道,有毒!”

    这一下可炸了窝,人们开始四散奔逃,生怕着了这画的道。

    老朝奉也奇了怪,这画少说也卖了有七八幅,没有一幅出过问题,为什么偏偏是这幅?等他转身想把画收起来时,却发现画架上空空如也,这才暗叫不好,着了贼人的道。

    灯市出来,往东边走有一个石拱桥,此时桥下面站了两个人。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面站了个二百多斤的胖子。

    “陆鸣,你小子行啊,演得还挺真,这是说好的二十两银子。”胖子把一个袋子丢给陆鸣。

    陆鸣接过钱袋揣到怀里,“胖爷,这次算两清了吧,上次万事铺弄丢府上古董的事就算过去了呗。”

    胖子拍拍胸脯,“我胖大海说话算话,那玩意跟这幅画比起来一文不值。”

    “那您晚上回家好好享用,我先走了。”陆鸣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一脸坏笑,“胖爷听说胖子有三好。”

    胖大海一歪头,“啥?”

    “心宽、体胖……”陆鸣顿了一下,看向胖大海的胯部。

    “滚你妈的,小子欠揍是不是!”

    胖大海刚把胖手抬起来,立刻停住了。

    陆鸣身体下意识往后一撤,正好撞到别人身上,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朝奉,他身后跟了十几个护卫已经把他俩团团围住。

    “不关我的事,全是这小子做的!”胖大海见正主找了上来,立刻遁形而去,地上只留下一滩粘稠的液体。

    “刚刚就用的这种伎俩吧。”老朝奉冷笑。

    陆鸣一低头,那画不知何时夹在他腋下,暗骂胖大海不是东西,但自己又没有他那个遁形的本事,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陆鸣,我就应该猜到是你!”老朝奉眼睛瞄了起来,精光迸现。

    “哎嘿,老朝奉,您认识我啊,那就好办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这画我还给您,这事就这么算了?”陆鸣晃了晃手里的画。

    “算了?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我这灯市还开不开了?”老朝奉示意手下围了上去。

    陆鸣拿着画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伸出与河面平行,“你们要是再靠近我就把画扔水里了。”

    “这画最大的优势就是不怕水,也撕不坏。”

    陆鸣的脚踩在河沿,其实大可跳河游走,但着实有些狼狈,正当大汉围上来时,他将手放在身后,“等一下!”

    画卷被展开,陆鸣从腰间抽出一把火铳顶在画卷上。

    “你们别过来啊,这画不怕水我理解,男人嘛有需求。但我不信它不怕火!”

    老朝奉这下傻眼了,连忙抬手阻止。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你把画放下。”

    “你先让这些人退后。”

    “画坏了你可赔不起!”

    “我管你呢,快让开。”

    “停!”老朝奉大喊一声,盯着陆鸣,“小子,咱们各退一步,我们后退十步,你把画放地上,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

    “二十步!我是有底线的!”

    陆鸣往前迈了一步。

    “好,好,二十步就二十步,年轻人不要冲动。”

    老朝奉带着人往后退。

    夏日河边蚊蚋如云,一只不长眼的蚊子飞到了陆鸣的鼻孔里,就那么一刻,喷嚏声和枪声同时响起,陆鸣自己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喷嚏声大如雷鸣,待到一缕青烟伴随着纸张烧糊的味道,这才把他拉回现实。

    陆鸣低头一看,画中美人脸上一个焦黑的孔洞,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要完蛋了!跳河逃走吧,虽然很狼狈但是很管用。

    可还没等他转身做出跳水动作时,手里那幅画一沉,竟然从里面掉出个娉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