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之恋

第三十八章 祸事再来

    特木尔表哥就这样死了,死在了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来之前,听老辈们说那也是一天里最寒冷的时刻。

    由于他还不到16岁,按照鄂伦春人的风俗,不能像长者们那样树葬,只能被装进薄薄的桦树皮棺材里,然后再被埋进更加冰冷的泥土里。

    出殡的那一天,达仁站在人群中,无措的看着身着白衣的乌恩其舅舅和诺敏舅妈一个接一个的给乌力楞的人鞠躬。此刻,除了四个帮忙收敛骸骨的年轻人外,周围其他人则一起唱着赞达仁,这声音哀婉凄楚,就像是一把刀瞬间穿透了她的心。

    “阿古达木,特木尔表哥真的死了吗?”

    达仁抬头对此刻正边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边向人群里看着的阿古达木说道,

    “可死又是什么呢?”

    阿古达木抿了抿嘴,随后又迟疑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达仁,特木尔表哥只是回到恩都力的身边去了,化作了天边的一颗最亮的星星。在那里,他会获得永远的快乐和幸福。只要你时刻将他放在心里,不会忘记他,他就会一直在。”

    达仁迟疑了下,边用手指着心脏的位置边说道:

    “是这里吗?”

    阿古达木低头看着她,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忽听诺敏舅妈在不远处发出了一声如母狼般的哭嚎。

    “特木尔,我的孩子啊。”

    达仁和阿古达木抬头看去,只见诺敏此刻正趴在已经盖上棺盖的棺椁上,任凭丈夫和周围的人劝说,就是不肯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啜泣地说着可怜的孩子。

    “萨满来了。”

    随着一声喊,人群中顿时出现了一阵骚动,随后,头戴神冠、身着神衣的阿赛出现在了诺敏的身边。和汉族干部来请鄂伦春百姓下山定居时不同,此时的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

    尽管年轻,但由于身为世袭萨满,在乌力楞仍颇具神威。

    “诺敏,你这样不行,时辰到了,特木尔该上路了。”

    诺敏抬头看着阿赛,此时达仁吃惊地发现,不过只是一个晚上,舅妈就老了许多,不仅白头发和皱纹多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也异常的憔悴,要知道她只有三十二岁,还是很年轻的。

    “阿赛姑姑……”哽咽了好半天,诺敏才又说道,“特木尔是被日军害死的,他身上有二十六处针眼。今天早晨我摸黑去屋里看他,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拉着我的手,不住地掉眼泪,这孩子根本就不想死,实在太冤了呀。”

    在听到这番话后,四周的人也不禁纷纷流下了眼泪。二十六这个数字此时仿佛锋利的针一样,狠狠地扎着大伙儿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赛弯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拍着诺敏的肩膀,试图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减少对方内心的痛苦。

    “诺敏,你放心,特木尔的血绝不会白流。我们鄂伦春人虽世世代代与世无争,热爱和平。可若是面对凶残的豺狼虎豹,也会拼尽全力,绝不手软。”

    说到这里,她转身看向了其他族人。环视一周,大声说道:

    “你们说对不对?”

    “对!”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久久在空中萦绕。

    阿赛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诺敏,见其情绪平复了许多,便要身边的人将其拉开,随后又叫了一声:

    “乌恩!”

    人群再次向左右两侧分开,用白纱缠着头顶,身穿皮袍,肩上背着硬弓,腰间挎着箭囊的乌恩快步走了出来。在来到阿赛的面前后,他弯下身子,将右手放在左心的位置上,恭敬地说道:

    “阿赛姑姑!”

    “你和特木尔是兄弟,小的时候一直形影不离,今天也由你送他走。”

    按照乌力楞的风俗,男人死后埋葬前,必须要由平辈人向西方射三箭,以“除邪开路”,向东射一只留下“福音”。

    在族人们的注视下,乌恩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将手里的弓箭指向西方的山峦后,屏气凝神,稍顷,随着食指轻扣,箭直直的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赞达仁的歌声再次出现,很快便从独唱变成了合唱,瞬间响彻了整个山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其木格的葬礼举行完半个月后,骄布劳胡某天从镇上回来又带回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同一个乌力楞的乡民宝力德叔叔由于给东北抗日联军带路,被日本人当街打死了,而其也是被公然打死的第一个鄂伦春族人。

    那时由于战事紧张,几乎每天都会传来附近镇上的汉人被日军屠杀的消息。据说那些日军像是疯狗一样在街上乱窜,吓得所有的百姓不敢出门,即使是在白天也满是惊恐地躲在家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躲不过日军罪恶的魔爪。在地方指挥官的授意下,原本就嗜血成性的日军变得更加疯狂,比着赛的杀人。每到一个村落,就会将全部村民带到村口或是位于村子中央的打谷场,然后用刺刀一个挨着一个、像是砍萝卜一样杀死,甚至就连头发花白的老人和才有几个月的婴儿也不放过。

    只是奇怪的是,尽管相隔不远,日军却始终没有到乌力楞扫荡或杀人。只是每天都会有几个日军不定时的出现在村口,远远地看一眼,然后很快又消失不见。

    对于日军这诡异的举动,乌力楞早已议论纷纷,每当人们凑在一起,就会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对方的用意,却始终找不出答案。

    撮罗子外面,达仁小心翼翼地将眼睛贴在紧关着的门缝上,看着里面正眉头紧皱地向母亲和哥哥说着什么的父亲,随着情绪激动,其动作幅度也变得大了起来。

    由于方才一直和阿古达木在外面玩,她并不知道父亲说得是什么,只是通过脸上的表情能够看出其此刻定是怒气冲冲。

    稍顷,待丈夫说完,赛罕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后边做着低声的手势边说道:

    “小点声,千万别让达仁听到。前段时间因为特木尔的事情,她都已经做下病了,只要睡着就会手蹬脚刨,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着什么。阿赛帮忙驱邪,这几天才好了些,可别又惹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