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在夜空中映泛着朦胧的荧光。

    赤瞳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黑瞳，有些犹豫。

    这次的白马山盗匪讨伐作战，帝国暗杀部队接近全军覆没。存活下来的除去少数几个护卫比尔的强化组成员，就只有她和黑瞳两位选拔组的成员了。

    筑紫、格林、波尼都死了。

    最初从戈兹奇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赤瞳强忍住了。但是当晚面对黑瞳时，她哭的很无助。

    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自从踏上了暗面的刺客之路后，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先是柯尔奈莉亚，再是盖伊，接着是纳哈修。后续补充进来的银在奥贝尔格消失的无影无踪，据说是被奥贝尔格的首领用虫子吃了个干干净净，纳塔拉被生擒后折磨得体无完肤。最后就是这次的白马山战役，剩下来的伙伴全数尽墨。

    呆呆地看着黑瞳沉睡中的侧颜，赤瞳心中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我的妹妹真可爱呀，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大人的话，那一定是为了创造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才会让黑瞳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吧。

    既然这样，就必须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没有未来的帝国，让自己的妹妹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在一个充满希望的，和平的世界中。

    赤瞳再看了一眼黑瞳的睡脸后，毅然地走出了房间。

    有些时候，必须要自己亲眼去见证那些事情，你才能确认什么才是自己发自内心的诉求。

    之前和假托奥贝尔格余孽之名实为叛军成员的刘羽交谈时，他说过的话一直在赤瞳的脑海中回响。

    被奥贝尔格暗杀结社生擒后，赤瞳不是没有被首领梅拉尔德带着去见识所谓的帝国的黑暗统治下的民不聊生。可是那时更多的是寄人篱下，生死受限于他人之手，为了自己和妹妹黑瞳的生命考量，她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是看到了那些东西。可是奥贝尔格并没有改变这不公的一切的决心，反倒是认为这是在平等的死亡降临前无所谓的东西。因此她才会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为了帝国，还是为了民众，都必须要消灭奥贝尔格不可。

    可是叛军的表现完全不一样，或者说以刘羽为首叛军的所作所为完全和奥贝尔格、帝国都不一样。

    无论是白马镇被叛军统治后繁荣到能与商贸重镇堪比的盛况，还是计谋百出和雷霆一击并行的作战果敢，成为刺客的近十年人生中，赤瞳自认没有见识过有如此治世能力的官员，也未曾遭遇过如此难缠的敌人。

    以往暗杀部队的失败只是单纯的武力上的失败，在纠集了足够的武力后就能够平推一切敌人。即便强如传承数百年的奥贝尔格也在绝对的武力镇压下烟消云散，亲自斩杀了奥贝尔格统领的赤瞳那时候根本无法相信，即使帝国沉沦腐朽，也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真正存在能够推翻帝国，拯救人民的存在吗？

    这一切的疑问，在和刘羽交谈后也没有消失，直到毁灭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赤瞳才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抗拒的伟力。看着身边的同伴在火焰中惨嚎，地方军惊慌失措从战场逃亡，以往坚信自己的剑刃能够荡平一切不公的赤瞳第一次开始真正的相信，帝国可能会有灭亡的那一天。在打昏了黑瞳带着她也随着比尔逃离了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白马山后，迎接赤瞳她们的更是驾驭火焰兔直接脱离的焚烧部队。

    帝国失败了。

    第一次遇到了任务失败的赤瞳小心地藏匿住了自己心中的震撼，一向注意她状态的戈兹奇也因为重伤的缘故没有办法再监视她了。

    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探寻这个国家真正腐朽的原因。

    赤瞳回望了一眼帝都内她们休整疗伤的小楼，虽然月色灿亮如水照耀着正门的楼面，可小楼的其他的三面却更显黑暗。

    假如帝国已经彻底的无可救药的话。

    赤瞳一咬牙，左手拂过身侧的刀身，迈步走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

    “快点快点，引导民众向右侧走，不要让帝国的探子发现行踪。”

    “左边的路让出来，给那些受伤的兄弟们过去。”

    朱雀骑在马上，看着大声吆喝着的下属指引着现场，又望了一眼后面延绵的长龙，习惯性地头疼了起来。

    击退帝国军之后，刘羽将幸存下来的白马镇民众交给了朱雀管理，让朱雀引导他们朝着更南边的革命军控制的区域前进。结果朱雀刚去安抚民众，就看到刘羽指挥其他人把他们好不容易扑灭的白马镇重新点燃付之一炬。

    好不容易被刘羽以“这是给帝国的假象”的理由糊弄过去，还被安排了静待白马山山火熄灭，救援可能还存活在山上基地开辟的避难所中的成员的任务，朱雀被刘羽使唤的团团转，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他终于等候到山火熄灭的日子，激动地看到不少下属存活下来后，却被留在暂留营地内的下属告知，刘羽带着阿妙拍拍屁股乘坐突然降临的飞空艇离开了。只是穆迪和他控制住的两位原帝国暗杀刺客特意留了下来，算是刘羽最后为朱雀准备应付帝国可能的追击的后手。

    本来应该为此生气的朱雀，听得消息后，在下属有些担心的眼神关怀中，只是长呼了一口气。

    总算清净了，这是朱雀得知刘羽撤退之后的第一念头。

    这段时间朱雀总算是正式被刘羽以之前就应该执行的管辖命令使唤了个够，只是短短一周时间，他就有种还好当初没有被刘羽唬住真把指挥权交出去的想法。

    太恐怖了，朱雀从来没感受过如此繁琐的营地管理细节要求。无论是水源都必须煮开后才能饮用，还是严格的伤员隔离，刘羽给他的任务要求事无巨细，基本囊括了所有的事项。本来还觉得有些多此一举，结果以往常见的伤者后遗症都少了许多，朱雀见到一开始叫苦连天的下属，到最后都默默地执行着刘羽留下的要求准则。只是他想到刘羽当初丢过来要求后，还在说只是想起了一部分，还有细化的空间，就连忙摇摇头，将这个恐怖的事情彻底忘却。

    救援出了剩余的下属后，朱雀就根据刘羽一开始的要求，直接拔营起寨，迅速朝着革命军控制的南方区域行动。

    后方撒下的密谍传来的信息也证明了，帝国没有打算在此吃亏的想法，他们刚撤退，其他的地方军就扑了过来。

    这白马镇已经被烧得稀里哗啦了，反正也不可能再住下去，不如直接把白马镇彻底烧光了，帝国暗杀部队还能说他们完成了战略目标，消灭白马山盗匪和援助盗匪的白马镇逆民。这样他们好交差，我们也能够缓一口气，双赢不是吗？

    刘羽当时如此说的时候，还调皮地比着左右手的食指中指勾了两下。尽管搞不懂他这个手势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他的策略还是很有效的让帝国腐朽的官员被耽搁了一段时日。朱雀看着一步一回头的白马镇民众，如果真让帝国调派支援的地方军早到一刻，带着平民撤离的他们就只能成为军队的围猎的对象了。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朱雀刷新了自己对刘羽的印象。

    从一开始就拿定了自己会对他不服气，不可能交出控制权，所以私下把自己的手下引导着成为他的执行者。后来又利用帝国的资料和急于一网打尽所有目标的心理，引诱帝国全军压上反而把他们一网打尽。再加上这次的利益交换，朱雀想了想，已经被烧了大半的白马镇也还算是有点价值，达成完全撤退的目标。如果不是损失了大量的密探和少数不听从指挥的民众，这一次的任务还真的有可能让刘羽做到他说的那样，不会有什么人伤亡。

    只是一开始还没有焚烧部队的消息，他是怎么想到要指点民众去准备挖地下室呢？

    闲下来之后的朱雀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回忆起了那时候刘羽的操作，只能猜测也做好了准备，以炸弹轰平白马镇来消灭帝国军。不过他也猜测不到刘羽该用什么手段让帝国从白马山，转移目标到白马镇上去，说不定又是些什么奇奇怪怪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朱雀脸色不由一变，明明一开始还在赞叹，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对刘羽厌恶的念头，而且瞬间就生根了。

    当初他为什么会突然迷了心智一样的反对刘羽，朱雀事后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想要就这个问题咨询刘羽的时候，也会被他使唤去做其他事，结果转头就忘记了。现在空闲下来，想到了刘羽，这种念头再度冒出，就不得不让他怀疑了起来。

    我的脑子，是不是被别人动了手脚？

    朱雀思考了一阵，确认了他加入革命军之后，也没有受到过非常严重的创伤，以至于整个人需要去总部接受大型手术。而且革命军很多的大手术，在他印象里，都是有刘羽的参与，哪怕是娜洁希坦的手臂移植，刘羽也是深度的参与了其中。

    脑海中再度闪回了当初撞见刘羽为下属进行实验手术的画面，朱雀强忍着脑部的疼痛，压住了低呼。

    为什么自己会刻骨铭心一般的记住这个场景。

    朱雀再次疑惑了起来。

    说起来，自己的那个被刘羽进行实验手术的下属，叫做什么来着。

    朱雀试图从自己那支离破碎的记忆之中提取出这个关键的名字，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毫无印象。无论是那个下属的名字，还是长相，甚至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刘羽的手术台上的原因都一无所知。

    等等，手术台？

    朱雀冷不丁地抓住了脑海中飘过的一个词汇，他震惊于自己的记忆，哪怕这个记忆颠覆了自己以往的全部。

    所以，是手术台，不是实验台。

    那是一场为了抢救某个革命军的成员的手术，而不是利用同伴的身体或者尸体去实现个人野望的邪恶实验。

    毁灭性的记忆破损让朱雀紧咬牙关，强忍着没有痛呼出来。

    真实的记忆在不断的思考中，从虚假记忆的破洞中喷涌而出。

    手术，实验，帝具，尝试，同意，签名，闯入，打断，死亡，一系列的画面在脑海中快速闪回，朱雀抬起头，他回忆起了一切。

    原来那从一开始，就是一次个人意愿确定了的实验性手术，也是刘羽为了完成可能的拯救和破坏的实验，只是最后他的闯入让一切都彻底崩坏。

    而那天自己做了什么，才会闯入刘羽的实验室，这部分的记忆完全丢失了。

    可是作为一个外人的自己能够进入刘羽那本应该被严格守卫的实验室内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奇怪的意味。

    感觉到脸上传来的凉意，朱雀抬起手摸了摸脸颊，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溢出了眼眶，顺着面部留下了两道痕迹。他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之后，赶紧用领口擦拭了几下。

    自己被下达了对刘羽不善的恶意暗示。

    白马山成为帝国针对革命军的第一个进攻据点。

    如果不是刘羽力挽狂澜，以自己的水准，白马山的基地注定难逃灭亡，自己也是必死无疑。

    就算再被刘羽嘲讽学艺不精，出身山贼，路径依赖，朱雀还是革命军的大将，当诸多碎片摆放到他的面前时，他还是会将碎片拼凑起来。

    他突然对提前返回总部的刘羽产生了一丝忧虑。

    就在这个时候，朱雀看到后方有一批快马赶来。视力良好的他在很远就看出了是留在队伍后方监视帝国军动向的密探，对方在停下马匹后，很快就到了他的面前，将一份情报递了上来。

    朱雀本以为会是帝国军的什么奇怪动向被探查到了，可是打开情报，入目的信息让他再度震撼的不敢置信。

    情报的信息很短，短到只有一句话。

    帝国军在白马山发现了一具特殊的黑色尸骸，并加急调派了护送回返。

    朱雀想起刘羽在走之前让他去救援白马山的成员时，还特别遗留他一句。

    如果你们在搜寻白马山存活成员的时候还有时间，可以去后山找找，也许还有人能活下来。

    默默地看着密探离开，朱雀不动神色地把情报一点点的撕成粉碎，心里却是在想。

    你为什么只是随口一提，而不是要我们专注地搜索后山。

    帝国为什么要特别搜索白马山并且运送回那具尸骸。

    刘羽，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瞬间思绪万千，朱雀望了一眼依旧在缓缓前行的队伍，发出了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