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潟县汤泽町。

    “这里是哪儿？”

    “雪国。”

    “雪国？”城之内亚子的眼睛瞬间发出金光：“川端康成的《雪国》吗？！”

    “没错，就是川端康成的《雪国》。”

    路明非指着脚下的铁轨说道：“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下来。”

    “《雪国》最知名的开头！”城之内亚子惊呼起来，路明非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表情。

    少女小跑到无人的铁轨上，她旋转着身体，感受风穿过隧道拂过她的身躯。

    明明时节正处苦夏，她却幻想着这里是遍地的大雪，铁路人员当作临时宿舍的木板房，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山脚下，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这边的白雪落在车上，房子上，栏杆上，世界万物都是雪的颜色，而那边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

    路明非看她一幅享受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圣地巡礼这种事情没有谁会不喜欢的，如果不喜欢那只能说明这不是他的圣地。

    城之内亚子的书架上有很多本《雪国》，如果他没猜错那大概是《雪国》所有的出版版本。

    路明非其实不是很喜欢《雪国》，因为他真的不喜欢悲伤的结局。

    “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他也会承认这句话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太美了，美到可以令人窒息，但他真的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

    路明非曾玩过《天地劫》，他曾经在那上面花过足足两个月的功夫，为了实现大团圆的结局不眠不休。

    只有触发所有剧情，完成最艰难的路线，收集所有的神秘道具，最后便能合成出名为“七彩璎珞”达成最完美的结局。

    路明非就是那种讨厌悲剧讨厌到了极致的人，即使SAVE/LOAD了上千次，只要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他还是觉得值了。

    所以当他听到城之内亚子不带任何犹豫地说出她的一切都应当奉献给天元时他真的很生气。

    他生气天元为了阻止进化而将人作为祭品，他更生气这个女孩对可能遭受的事情毫不在意。

    路明非知道，即便自己可以保护好了城之内亚子，但如果不救下她的灵魂她这辈子也只会是一具好看的人偶。

    好在，城之内亚子还有热爱的东西，即便那股热爱中充斥着虚无和破碎。

    待城之内亚子回到他的身边后路明非开口说道：“那就去下一个地方吧。”

    但城之内亚子却拉住了他的衣襟。

    “再等待，我想等到晚上再走，可以吗？”

    晚上再走？路明非思索片刻后明白了亚子的意思。

    “你真的很喜欢《雪国》呢。”

    少女低下头但并没有否认。

    夜幕降临，小镇上的街灯悄然点亮，一颗颗金黄色的灯光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直到此时路明非才敢确定川端康成没有丝毫地夸大雪国的美景，明明是夏季远处的群山却依然能给人清冷的感觉。

    “没有月亮的夜晚，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似的。……县界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

    城之内亚子轻轻吟诵着雪国的篇章，原本就优美的词句从她的口中说出比诗歌都更有意境。

    在便利店的座位上坐了几个小时，身前的饮料从芬达到可乐再到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只为了等待这片星空。

    城之内亚子的身体非常脆弱，哪怕现在是夏天她都觉得有些冷，在这一个小时里她的咳嗽声就没有停过。

    “你还真是幸运呢，老天爷特地帮你把月亮收走了。”

    路明非吃完最后一口猪排便当。

    “嗯，真的很幸运呢。”

    城之内亚子捧着热可可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

    上了电车之后，他们都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空无一人的车厢中。

    城之内亚子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车外闪过的景色，好像想将这些都变成相片刻印在自己的脑子中。

    “我一直幻想能见一次雪国。”城之内亚子开口道：“今天见过之后我感觉就是现在死了都没有遗憾了呢。”

    城之内亚子嘴角洋溢非常释然的笑容，因为今天是她此生第二开心的一天，第一是初次读到《雪国》的那一天。

    路明非很清楚这笑容代表着什么，这不是对活于世间之人的喜悦，而是将死之人了却心愿的欣慰。

    “哒——”

    路明非的手刀砸在亚子的头上，清晰的响声在整个车厢中回荡。

    亚子吃痛捂住头蹲在地上，第一次大声说话：“你在干什么啊！”

    路明非并没有解释而是蹲下来后再给亚子的脑袋来了一记手刀。

    “笨蛋，这算哪门子的来过雪国。”

    “在夏天来雪国？全靠自己的想象脑补出那个美丽的世界？怎么可能做到啊！”

    “给我等到冬天再过来一次，到那时候不论是滑雪还是温泉我都会陪你去的，就算是去爬方圆十公里无人的原始森林我都能陪你。”

    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路明非的脸。

    亚子看着路明非的面庞，那上面有她不清楚的愠怒和认真。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明明只是刚刚知道名字。

    其实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的事就好了，只要坐在那个房子里二十四小时守着我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带我到这种地方来，如果情报泄露的话既容易被跟踪又容易被袭击。

    “别在意，我只是很讨厌你那副厌世脸而已。”路明非非常不客气地说道：“从见你的第一面起你的脸就一直在说不用保护我，让我死了算了。”

    “我才没有！我可是被天元大人救下的，我的一切都是要……”

    “天元大人天元大人的烦死了！”路明非直接朝亚子吼了起来：“就算你是被天元救下的又怎样的？该为天元牺牲的不是你，是另一个星浆体！”

    “你没有必要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去牺牲你自己，你该做的应该是好好活下去！”

    亚子也被路明非激起了情绪：“我知道啊，我知道啊！我只是天元大人的备用品！”

    “但是没有这个目标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亚子双腿失去了力量瘫坐在地上说道：“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在意我，我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星浆体。哪怕是普通人可以随便去的学校我这幅羸弱的躯体都不允许。”

    “哪怕只是被石子割开一个小口子我都能失血到昏迷，哪怕只是跟在队尾跑步我都能晕厥，这样的我根本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起联系，因为和我扯上关系只有麻烦！

    “咳咳咳……咳咳……”

    “哪怕只是像刚刚那样大声说几句话我都承受不住，你要我拿什么活下去啊……”

    路明非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道：“这是上天那个混蛋强加在你身上的诅咒，如果就这么认命不就太可惜了吗？”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好看的书，还有很多很多美丽的地方，但你如果不活着去亲眼看到它们，那它们就与你无关。”

    亚子抬起头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说道：“可是，我去不了那些地方，我只能幻想。”

    “所以，活下去。”路明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向你承诺，只要你活下去，你想去的所有地方，我都带你去看。”

    路明非与亚子定下契约，给自己定下束缚，而亚子在这场契约中是完全的获利者。

    但定下这场契约的，不是咒力，而是一个曾经的衰小孩对没有存活意愿的少女的承诺。

    所以，这场契约必定成立，除了死亡再无人可阻挡女孩迈向新世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