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的寒风，从宋七并不富裕的裤头中灌进去，吹得他激动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对，追，自己正在被追。

    宋七连忙爬起来，环顾四周，皎白的月光下，什么都没有。宋七愣了好一会儿，确认那怪影没有躲在哪棵树后，才松了一口气。

    天杀的，居然又撞见了，还假惺惺地打招呼，吓死小爷了。

    这年头，一个二个有没有分寸的？追债寻仇能不能看清楚一点，连续两次认错人，幸亏小爷心理素质过关，要不然，现在都到阎王殿报道了。

    宋七朝着住所走去，嘴里咋咋呼呼，走了一小会儿，觉着有些不妥，又掉头朝着城里走去。

    还是回衙门吧，在公家的冷地板将就一晚，好过再次撞见这个不长眼的。

    宋七身后，尹万隐去身形，远远跟着，“宋七嘴怎么那么碎，嘀咕一晚上了都，可惜离得远，不知道说的啥。”

    翻过几道弯，尹万终于看到了城池，那城门上挂着【青原县】的牌匾。

    不高的城墙，稀疏的防备，一切似乎都在表明此处的松散，尹万飘进去也无人知道。

    一座高耸的阁楼上，尹万居高临下，远远见着一处阴气浓郁的宅子。徐书生的妻子刚刚过世，或许便是他的宅子，去看看便知。

    ...

    院内文竹左斜右支，院门歪歪扭扭，大小药罐散落一地。

    旭日的辉光撒在灵牌上，徐良裕跪在堂前，为沈妙玲上香。

    “你这门也太破了，就是盗贼来了，估摸着都不想进你这屋。”圆滚滚的肚皮一顶，院门歪到一旁，捻着小胡子的王大生走进院里，粗暴地打断徐良裕。

    “节哀顺变，节哀顺变。”王大生笑意吟吟地稽首，“徐先生，合作愉快。”

    徐良裕：“服丧期间，此地只欢迎吊唁之人。”

    王大生：“徐先生这说的哪里话。”

    一阵微风吹过，尹万姗姗来迟。

    他昨晚猜岔了，兜兜转转半夜，这才找到徐书生的小院，可惜，这半夜去了这么多地方，也没有找到自己。

    这街尾深巷的，连个邻居都没有，徐书生居然还有客人。

    尹万刚飘进门，就听到王大生在大声密谋：

    “徐先生好魄力啊，王某刚送徐先生出府，才短短两日，便听到令夫人的噩耗，当真叫人应接不暇啊。若不是为了避嫌，王某早就过来拜访先生了。”

    徐良裕一拍案台，咆哮道：“出去！滚出去！”

    见他双眼通红，青筋暴起，王大生吓了一跳，连忙退到院外。

    离开之时，王大生还是转过头，嘱咐了一句：“何府的大门始终为徐先生打开。”

    徐书生抓起案上的茶杯，用力丢出，落在王大生脚边，碎了一地，吓得他不敢再停留。

    尹万在门旁飘着，听离去的王大生小声嘀咕：“敢做还不让人说？要不是老爷留你有用，你一个尚未飞上凤凰枝的穷酸书生，哪能对我大呼小叫...”

    原来是这样，尹万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沈妙玲，这便是你的夫君，这就是你宁愿永世不得投胎，都要帮的男人？

    你视他如珍宝，他视你为荆棘。

    这王八蛋凭什么，怒意涌上心头，尹万心神流转，化作沈妙玲的模样现身堂中。

    才刚刚日出，徐良裕却觉着堂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

    “相公，，相公，，我死的好惨啊，，”一袭灰衣从房梁上垂到徐良裕面前，声声呼唤。

    徐良裕肩头一耸，盯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畏缩不前：“妙玲，是你吗？”

    “我死的好惨啊！”那灰衣骤然一变，化作白骨骷髅，尖牙利爪，直扑徐良裕。

    徐书生往后一跌，爬着逃离，躲到案台之下，双手不停地颤抖。

    “不是，你不是妙玲，你不是妙玲，，妙玲不会这样的。”

    尹万弯下腰，骷髅头的空眼眶，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徐良裕，那哆嗦的嘴唇，分明在说“妙玲救我。”

    遇如此变故，尹万不由地停下来。

    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倘若沈妙玲真是这个负心书生所害，他又怎么敢求沈妙玲救他？

    一股凉意袭来，尹万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些许记忆碎片，只不过，是来自沈妙玲的。

    沉默片刻，尹万抬起头，案台上的那个灵牌，倒在一边，只差些许便会掉落在地。

    “你还是来救他了。”尹万自言自语。

    宋二说过，他们六世的天魂，在使命结束之后，会逐渐消散，那沈妙玲的天魂呢。

    尹万翩然飘回院门口，堂中的异样消失，他心中泛起苦水，天下当真没有免费的午餐。

    过了半晌，徐良裕见恢复了清明，慢慢从案台下爬出来，发现门口有个尹万，正踹手看风景。

    “尹兄？”

    “好巧，你住这里吗？”

    “尹兄为何在此？”

    “刚才看见一个邪物，我顺路就把他赶跑了，没想到住在这里的是你。”

    尹万对一脸狐疑的徐良裕，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徐书生把沈妙玲的灵牌扶正，理了理案台，走到门口，找尹万说道：“昨夜徐某辗转难眠，如今再见妙玲，又见到尹兄，终于下定决心。”

    阳光透过屋顶的飞钩，照在书生憔悴的面容上，那干瘦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有人该死，请尹兄帮我。”

    “你不考功名了？”尹万没有答应他。

    “我这一世，拼了命地钻研圣贤经典，追着那虚无缥缈的官位，只为了能让娘亲和娘子，能够享受齐人之福。”

    谈及此事，徐良裕脸上的表情愈加坚毅，和刚才案台下的胆小鬼判若两人，“可如今，她们都不在了，还考什么？”

    尹万叹了一口气：“那也不用杀人吧？”

    徐良裕：“不，他该死！”

    “若不是他暗中做了手脚，我早就中了。”他抬头看着每日都会升起的太阳，闭上眼怒道：“苍天无眼，三届秋闱，我考了三届，三年又三年啊！”

    尹万：“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帮你的。”

    沈妙玲是想自己帮徐书生平步青云，可如今这徐木脑袋要寻死，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推他一把。

    “昨夜见到尹兄，徐某其实并未说实话。”见尹万没有答应，徐良裕念头通达，沉声抛出诱饵：“徐某其实见过尹兄。”

    尹万直视那双悲伤的眼眸，这徐书生说自己本应考中，恐怕所言非虚。

    “你确定见过我？”尹万确认道。

    徐良裕：“这答案并不是什么秘密，倘若尹兄愿意帮忙，徐某自然会全盘托出。”

    又是自然，难道自己见过的人，都会自然学会这句口癖，真是奇怪的轮回。

    那就没办法了，帮徐书生寻死也算是帮了，沈妙玲的要求就此完结。可是他先诱惑我的，那么大的诱惑，谁能把持住。

    “杀谁？如何杀？”尹万饶有兴致地问起。

    徐良裕见尹万应下此事，咬牙道：“何知县，单刀直入。”

    这般伟略，尹万对这书生的感观顿时大变。

    原先看他温文尔雅，现在看来，不仅柔心弱骨，而且读书读傻了。